蔚州城中,火把如林,一簇簇火焰,在寒風中搖曳舞動,將每個人面孔都映得清晰,聞亂而起的七八百軍馬,就是此刻城中所能調動的全部兵力了。
其他多的,是再也不敢動了,畢竟還要防備外間女真韃子偷城披甲持兵,在軍將率領下環逼着鄭恆所部駐紮的軍營。
一衆軍將,束甲策馬,或在隊首領軍直進,或在後策應指揮,帶領着一都都一隊隊軍馬,從不同方向朝着鄭恆所部軍營涌去。
小雪紛飛,天寒如冰,甲士戰馬,都在快步行進中吐着長長的白氣,蔚州廝殺城外尚未展開,城內就要先爆發出來!
一隊甲士腳步沉重轟響,拼命趕來,帶隊軍將衝在最前面,是一個粗豪漢子,說着燕地口音大呼:“快些!直娘賊的想在城內生亂,非得碎碎剮了鄭恆這廝!定亂之後,俺請高將軍齎發酒肉,犒賞弟兄們!萬一讓鄭恆這廝得逞,俺們不必說,戰死而已,你們也要給女真韃子驅趕着在雪地裡面掙命,九死一生的下場,還能不明白這個道理?”
甲士們粗重喘息着,這一隊軍士有一大半是從這北地新募出來的,爲牛皋高寵整練,現在有了晉陽軍的頭銜,效力未久,談不上對晉陽軍有多大的歸屬感,開城投降是不大願意的,女真韃子在城外驅使諸州之民如豬狗,落到女真韃子手裡大家多半也就是這個下場。
而且蔚州城堅,憑城而守,這些軍漢也多少有些底氣,願意隨這些所謂軍將死守到底,守城未必就死,而城破爲女真韃子裹挾驅使,十個人中,未必有一個人活得下來!
今夜突聞鄭恆作亂,雖然奉命即起,披甲持兵。隨軍將前出平亂,可這些新募之軍心中未免也有些嘀咕,打仗他們是不怕的,在諸州掙扎着活到現在。誰沒經歷過幾場變亂廝殺?
堡寨之間互相攻殺也是常事,或者圍着別人堡寨打,或者憑着自家堡寨死守,可從北地轉戰而來,算是外人。那些軍將使臣,自己是一個核心圈子。
今夜除了原來佔據蔚州的鄭恆,對北地出身之人又能看得如何重了?與女真韃子死戰,不計他們這些前遼故地之人的死傷,只怕要逃命的時候,也就將他們先丟下來罷?說起來這些軍將,對鄭恆的提防戒備,大家可都看在眼裡!
不過這個世道,走一步看一步罷,鄭恆這廝作亂。也不鳥機敏,轉眼就給圍得鐵桶也似,自家尋死,怪得誰來?不多時候,這一隊甲士就匆匆趕到了大隊軍馬雲集所在。
蔚州城本小,鄭恆軍營佔地也不大,幾百軍就將四下緊緊圍住,頗有水泄不通的架勢,雖然高寵北上,是帶了不少軍資。可連番擴軍,再揀選精銳隨南下之後,現在城塞中披甲也就是一半多點。
圍着鄭恆軍營的數百軍馬,披甲都頂在前面準備廝殺。而放在後面的都是未披甲之士,讓人詫異的是,不管有甲無甲,這圍定了鄭恆軍營的數百軍馬都一動不動。
軍將在隊伍中穿行,也沒有呵斥號令麾下攻上前去,反而互相之間交頭接耳。在議論着什麼,帶隊趕來的軍將在馬上大呼:“讓開讓開!俺們這一隊有甲,讓俺們頂到前面去!直娘賊,這還是打仗不是?怎麼一個個都根木樁也似的鳥撅在這邊不動?”
他嗓門頗大,吼得人人回頭,一名熟識軍將招呼他一聲:“高大,你的兒郎不用上前了,就地休息也罷,俺已經遣人去燒點熱水了,一身汗冷下來,省得凍倒了一批,韃子在城外,每個人都金貴……你自家上前就是。”
那叫做高大的軍將擦了一把臉上的熱汗,一路趕來太急,汗水在鬍鬚上都凍住了,火光一照,亮晶晶的一片,一邊吩咐麾下就地歇息,一邊策馬而前。
擋路軍士,紛紛讓出一條道路來,“殺了鄭恆這廝了?這廝作亂本事太差,三兩下就平定了。倒是讓俺們白辛苦一場,誰得了頭功?”
那招呼他的軍將苦笑着用手一指:“自家看就是,嗓門恁大,震得人頭暈,站得離俺遠些。”
高大是高家家將,到了此戰,就是被高寵帶着一起,當做心腹家將使用,高大朝內一望,就看見多少甲士持着火把,將充作軍營的小廟門外照得通明。
小廟門內外,跪着百十人,鄭恆在前,解了衣甲,赤着上身,雙手自縛,頭也不擡的就跪在最前面,幾名遣在鄭恆身邊的軍將,這個時候都有人在爲他們治傷。
其中一人才裹紮完,就一瘸一拐的拿着件斗篷走到鄭恆身邊給他披上,還嘆息了一聲:“鄭將主,高將軍到來,聽她處斷就是,俺是會爲你說話的。”
高大目瞪口呆,指着跪在地上的鄭恆:“這又是甚鳥作亂?”
身邊軍將低聲解說:“鄭恆麾下一個叫鷓鴣兒的都頭,看到女真軍勢轉盛,援兵北來,便起了心思,勾連軍士,想趁着鄭恆巡營奉他作亂,搶城門迎女真韃子入內,晉陽軍裡督看他們幾個的將士因爲起兵倉促,都受了創……鄭恆臨機,斬了沈驢兒,救下了他們,鎮住亂軍,現下自縛請罪……這場亂事,給鄭恆平定了!”
高大仍然做目瞪口呆狀:“鄭恆定亂?”
身邊軍將嘆息:“可不正是?”高大看了看跪地束手待罪的鄭恆,又掃視了一眼周遭數百披甲持兵,手中軍械鋒刃閃亮的軍馬,也壓低了聲音,幾乎是低不可聞的對身邊軍將道:“要不就勢砍了這廝,省了多少麻煩。”
旁邊軍將聲音壓得比他還低:“如何動手?諸軍都看着,此刻城中,有多少蔚州之人?鄭恆無罪而誅,這裡出身軍士如何不離心?蔚州也不必守了……再說俺們幾個兄弟是鄭恆救下來的,衝着他們顏面,也不好馬上就將這廝砍了。”
高大躊躇一陣,也知道難解,帶兵之人,知道軍心固則可恃,軍心不固哪怕有萬仞堅城也不足爲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