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日,天氣晴朗,萬里碧空。
茫茫的內海,戰船無數,竟出乎所有人預料地有着兩股:一邊是峒國的大軍,傾國之兵力,百萬之衆,戰將如雲,旌旗蔽空;另一邊卻是阪國的水師,二十萬之衆。
兩支大軍,很有方向性:峒國大軍出動之後,於內海域再度分散,化成了三部分:十萬直逼慶城,五萬直逼置城,餘下的八十五萬,全部壓向了雍國的國都;至於阪國的水師,則是如海天一線,如潮水一般,涌向了韓非的大營,明顯是要合兵攻打光明王朝。
千鈞一髮的時刻到了,或許這一場波及範圍極廣的戰役,可能快要到結束的時候了。
八十五萬大軍一方,中軍戰船之上,諸葛大旗隨風舞動,他也獨自一人立於船頭,雛眉思索。
之前,他最後見了東方豪一次,他也做了一件連他自己也覺得出乎意料的事情。
“阿川,去見宣德,告訴他,宣然公主還活着,在阪國的國都。”當時的東方豪,眼睛空洞乏光,可在說這番話的時候,卻好似突然間變得明亮如星辰。
諸葛川很疑惑,但他按下了心中的感受,他不允許自己有懷疑大帝的想法,他覺得那樣可笑。
出征之前,他再次求見了鹹國的大帝,陳述了這件讓他想了許久才明白的事情。
有了這個引子,宣德震怒,他是明白人,忍住滿腔的怒火,沒有聲張,反倒立即派出使者前往質問刁威,果然得到了肯定的答覆。
不用繼續出謀劃策,只需要開個頭,宣德就會把東方豪想要做的事情全部都辦的妥妥帖帖。
話分兩頭,有虛開突然援助,喬瘋子措手不及,損兵折將,最終帶着數千殘兵逃回了戶城。
孔祥子絕處逢生,卻作出了捨車保帥的方法,安排了跟隨魏廣作戰的兩位將軍堅守。
這兩人哪裡會是田楷真的對手,加之夜飛怒火沖天,合軍之後,十餘萬王朝精銳軍隊摧枯拉朽,竟是在短短兩日之內攻破了這兩人固守的防線,一舉佔據了寒城。
說起來,孔祥子也是大手筆,爲了讓這兩人相信他是有把握安全收回所有軍隊的,他給了這兩人十五萬的兵力,單說數量,是超過了王朝軍隊數萬之多。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便是有着田楷真,夜飛及晉妃笑等高手衝鋒陷陣,在這兩日兩夜,近乎不眠不休的廝殺之中,王朝的軍隊,也損失了數萬,七層都是田楷真帶去的軍人。
“胤哥,趙引的傷勢,已經穩定了,聽蕭嫣說,他的體內,已經沒有毒素了。”
封城的王宮,防衛重重的深處,一處小亭子裡,黃胤夫婦二人,正靜靜地坐着,似在賞花,亭子外面,正有怒放着的鮮豔花朵,可兩人臉上卻皆有憂鬱之色。
秦瑤說這些話的時候,兩眼之間,隱隱泛着紅色,便連臉上的愁容,也好似突然間加深許多。
她應該還有下文,她有些言有未盡的模樣,可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她不忍心繼續說下去。
“從今以後,他將失去行動的能力,一輩子輪椅生活,我說的,對麼?”
縱萬般煩悶,黃胤還是顯得更加冷靜一些,他更傾向於將事情擺到明面上,直接想辦法解決。
“他中毒太深,田大娘也只能將毒素逼出去,後遺症太強,他不僅成了廢人,而且一年之後,當田大娘留在他體內的功力耗盡之後,他的智力,也將會逐步地退化。”
眉頭微微皺起,黃胤想到過很多的結果,卻不曾想到會這般嚴重,如今的情況,簡直就是剝奪了趙引今後的一切:“他可還有什麼話,要你帶給我的?”
“他…他…唉…”秦瑤開始吞吞吐吐了,她只是個弱女子,儘管她能明白趙引的心思,儘管她看出蕭嫣表面上沒有反對趙引的選擇,但她很清楚,她接下來的話,可能會決定一切。
沒有追問,黃胤知道秦瑤一定會說出來,他其實已經猜到了趙引的心思,他忽然有些悲愴。
“他說,他想戰鬥,不論是什麼樣的戰鬥,他不想讓自己還清醒的最後一年,白白虛度。”
“他們的孩子,會在這一年裡出世。”黃胤似乎扯開了話題,眼神一晃然瞟向了遠方。
這一點,在黃胤的預料中,趙引肯定也想到了,他很想要知道,趙引會如何面對這件事情。
眼圈,終於是完全地紅了,秦瑤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此時幸好兩個孩子不在場,不然的話,看到她突然間潸然淚下,或許會認爲是他們的父親欺負了他們的母親。
“他說…他說:在他清醒的這一年裡,他還不能見證他的孩子的清醒。”說完這話,秦瑤的聲音,開始變得哽咽,她繼續說着:“他實在太可憐了,他才三十出頭,正是大好的年華。”
在清醒的這一年裡,不能見證孩子的清醒。
這是何等話語,簡直就是傷心到了極致,趙引抱負滿腔,可笑竟不敵命運之手。
“何醫官也沒辦法嗎?”明明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黃胤還是忍不住地詢問了起來。
沒有說話,秦瑤只是搖了搖頭,她默默地注視了黃胤一眼,卻又突然間發覺,他像有着心事。
畢竟是相處日久,畢竟是黃胤的妻子,別人發現不了,她卻能感覺到,黃胤心頭莫名地沉重。
“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她輕輕開口,聲音溫和,她不希望黃胤更加疲憊。
從前,不論什麼樣的情況之下,即便是再怎麼困難,黃胤總是無比的冷靜,可現在,秦瑤分明感受到,從黃胤的內心深處,或者說是身體深處,彷彿無形中涌出無盡的煞氣。
殺心,是很詭異的東西,很少有人能夠揮之即去,黃胤並不自知,他已經有了暴戾的氣息。
他只覺得很是煩悶,他很想殺人,若是實力足夠,他很可能會去和宗師張碧藍拼命。
他的聲音,微微有些沉重,又好似還帶着若有若無的殺意,或許正是他所談及的事情,才導致他有了這樣的情緒,可到底是不是這樣的原因,就連他自己可能也說不清楚。
“你還記得宣然公主麼?”
看着黃胤有些鬱悶的臉色,秦瑤片刻思索,突然身子微微一顫,有些吃驚地道:“胤哥,你是說,那宣然公主的事情,已經被宣德知道了?”
點了點頭,便是鎮定如黃胤,這個時候,心中也有中無力迴天的感覺。
“此時此刻,韓非的手上,已經有了近四十萬大軍。此人狡猾至極,之前被我大敗,如今用兵,極爲謹慎,只求無過。據探子回報,他已經出動了所有的人馬,緩緩進軍。看樣子,他是隻想以人海戰術攻打王朝。”
“以他的性格,若動如迅雷,必然破綻百出,要想設下奇計對付,並不是什麼難事。此時他穩步推進,依我看,我們就必須暫時擱置西北的各處戰局,以全部的兵力大敗阪軍。”
不自覺地伸手摸了摸鼻子,黃胤繼續說話:“此次面對如此危局,胡庸達尚有柴芯對峙,可柴家的事情,到底不是她一人說了就算,而孔祥子前幾天吃了大虧,正思量着捲土重來,爲了鎮住他們二人,我會親自帶數萬精兵坐鎮亥城。而我所擔憂的,卻是這王都,不論是你,還是兩個孩子,我都放心不下,你不知道,我最近老是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有這樣的話,秦瑤已經知足了,她是聰明人,黃胤隻言片語,她已經捕捉到了許多信息。
“胤哥,道途艱難,各路人馬得到消息,應該是明天,便是返回支援王都,怕也是後天的事情了,如今王都不過區區幾萬兵力,縱然韓非膽小,進軍速度不快,可有這兩天的時間,怕是王都都要淪陷一大半了。”
“所以我準備立即北上,先去通知凡真,讓他將兵力全部交給田楷真,之後再通知夜飛。至於王都這邊,唯一能讓我放心的人,就是趙引,既然他想要轟轟烈烈,那就讓他來守衛王都。”
“可是,胤哥,你不準備讓凡真來守衛王都嗎?他的能力,比之趙引,應該是要更勝一籌的。”
聽到黃胤提及凡真,秦瑤隨意地問了這麼一句。
“他是個不安分的人,讓他帶兵鎮守一城,我還能放心,可若是把整個王朝的命運都託付到他的手上,我實在不放心。這次北上,我會把他留在身邊,有我在,他應該不會不安分。”
秦瑤靜靜地聽着,卻猛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就在幾個時辰之前,黃胤離開了王宮,說是有要事,需要找段天下解決。
以光明王的身份,下一道意旨,段天下絕不敢不至,而黃胤卻選擇親自去找對方,並且一直沒有告訴秦瑤,到底是爲了什麼。
這個時候,秦瑤終於有些明白了,她一臉的驚異之色,不由得問道:“胤哥,你去見段天下,莫非就是爲了凡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