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遠山把他扶到長椅上坐穩,把龍飛等人叫到身邊道:“金昊和劍峰都沒事了,他們需要好好休息,你們也回去吧。”
“是,吳將軍。我過兩天再來看望他們。”龍飛向他敬了個禮,與羅捷和江震一起歡天喜地的離去。
院長帶着護士長和幾名經驗豐富的護士陪同林若蘭把金昊推進icu病房,方巖隨行而去。
吳遠山一屁股坐在程明軒身邊,長長的吁了一口氣,他看上去彷彿剛打完一場大仗,顯得疲憊不堪。拍拍程明軒的肩膀,他帶着萬般慶幸的表情說道:“老夥計,幸虧你當機立斷,讓那個丫頭進去了,真沒想到,小昊對這丫頭有這樣深的感情。”
程明軒把臉埋進手掌裡,他的臉色有些蒼白,眼神深幽無力,眉頭依舊緊皺成“川”字形,眉梢眼底,充溢着複雜的讓人看不懂的情感,許久之後,他幽幽的嘆息了一聲,低沉的、略帶沙啞的說道:“小昊這一生不知還要經歷多少場這樣的劫難,但願她能一路陪伴下去,永遠不離不棄。”
吳遠山重重的在他肩膀上按了按,不再說話。
兩位將軍在樓道里坐了很久,程明軒搖搖晃晃的站起身:“我去看看小昊和劍峰,一個小時後,我還得趕回去開個會。”
吳遠山也站了起來,“我先去看看劍峰,陳軍長上了年紀,照顧傷員可是件累活,我得給他找個幫手。然後再去獵豹大隊的臨時駐地,安撫一下戰士們的情緒。你放心回去吧,我會一直守在這裡,直到他們徹底脫離危險。”他低頭看看一直握在手心的飛鷹領章,若有所思的道:“小昊這次執行任務時,大概有些奇遇,等他醒了,我得好好問問他。”
程明軒輕輕推開icu病房的門,在特護的幫助下穿上隔離服,戴上口罩,悄悄走到金昊的病牀前。林若蘭擡頭看到他,急忙站了起來。
“坐下,坐下。”程明軒對她揮了揮手,站在牀畔,默默的垂頭看着金昊平靜的睡容。一直以來圓融自如、從容不迫的風度此刻已蕩然無存,他的眼神似悲似喜,默默無言。也許只有當金昊這樣平靜的睡着的時候,他才能如此長時間的注視着金昊。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程明軒此刻的心情,乖巧懂事的林若蘭垂頭不語,靜靜的維繫着這段生澀的寧靜。
程明軒慢慢伸出手,想摸摸金昊,手卻懸在距離他頭頂兩三寸的地方不動了。金昊那凌角分明的臉龐帶給他凌厲的錯覺,彷彿觸及就會被狠狠的割傷。默默的收回手,程明軒終於開口:“他瘦了,這次傷得不輕,你要督促他好好調養,不要急着出院。”他擡起頭,重拾從容的氣度,語氣柔和平靜:“告訴他,k師會由政委暫時代理師長,有趙浩宇替他撐着,他可以放心養傷。”
“是,我會轉告他。”
“你自己也要注意身體,有事交給特護去做,你只需要陪着他,好好看着他。如果這些護士不得力,直接告訴院長換掉就是,明白嗎?”程明軒想了想,掏出一個小本,在一頁紙上寫下一組電話號碼塞到林若蘭手中:“如果有什麼爲難的事,就打這個電話,告訴接電話的人你是誰,他會認真去辦你交待的每一件事情。”程明軒再度把視線投向依舊沉睡的愛子,悠然嘆息一聲,轉身向外走去。
林若蘭垂頭看看手中那張紙,再擡頭看着程明軒那孤獨、蕭索的背影,此刻那背影在她眼中,就象一頭獨自行走在茫茫雪原裡的孤狼。在不停的失敗、不停的受傷之後,依然保持着強者的驕傲與尊嚴。林若蘭真的不忍心再看着這位老人繼續蕭索下去,一股衝動涌上心頭,望着那背影,她低柔卻清晰的說道:“謝謝爸爸。”
程明軒明顯的顫抖了一下,霍然轉過身來,眼神中帶着激動與不可置信,喉頭一陣發緊,竟然說不出半句話來。良久之後,他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孩子,該說謝謝的是我,這是你送給我的最好的禮物。”
送走了程明軒,病房裡恢復了寧靜,不時有護士躡手躡腳來爲金昊更換輸液袋。林若蘭親眼看着那些血漿和藥物輸入金昊的血管,聆聽着他越來越有力的心跳,感受到他身體內重新凝聚起來的強大生命力,由衷的感激上蒼把她的丈夫還給了她。她緊緊的依偎在金昊身邊,盯着生命體徵儀上那些閃爍的數字,漸漸沉入夢鄉。
金昊這一覺睡得深長綿遠,連個夢都沒有做。偶爾稍微恢復一點意識,在滿室的消毒藥水氣息中分辨出熟悉的淡淡幽香,攥一攥緊握在手掌裡的小手,又心滿意足的昏睡過去。終於,在沉睡了整整十八個小時後,他醒了。
睜開眼睛時,正值清晨,一抹初升的朝陽從窗外投射到牀尾。他輕輕動了一下,一直伏在他肩窩處的林若蘭立刻坐直身體:“你醒了?教官都來看過你好幾次了。”看着他明顯清醒的黑眸,林若蘭那顆凌亂不安的心霎那間安定下來,心底增添了無窮的力量。
“有個人在我耳邊不停的威脅我,打算生生世世都纏着我,我怎麼敢不醒?”金昊的聲音還很虛弱,凝望着她的眼神卻那麼溫柔、那麼專注,“蘭兒,我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他費力的擡起手,想去撫摸她柔嫩的臉頰。
“不准你這麼說,你的人是我的,這條命也是我的!我要你好好留着它!”林若蘭湊近他,俯下身,在他脣上很輕很輕的親吻一下,捧起他粗糙的大手放在自己臉上,依戀的在他掌心輕輕蹭着,“餓不餓,我叫他們熬了粥,醫生說,你現在只能吃這個。”
輕輕的呼出一口氣,金昊艱難的轉側一下,他剛一動,傷口立刻傳來撕裂般的疼痛,他無力的四面看了看:“劍峰呢?他的傷怎麼樣?有沒有危險?”
“你別亂動呀。”怕他掙破了傷口,林若蘭趕忙按住他,“他的病房就在隔壁,陳軍長一直陪着他。剛纔林陽來看你,告訴我他已經脫離危險期了,跟你一樣,正在呼呼大睡。”她看着金昊從未有過的蒼白臉色,一顆心緊緊的揪起來。
“太好了。”金昊一下子放鬆了,他的精神依舊不太好,多說了幾句話,已經有些體力不支。他閉着眼睛喘了幾口粗氣,才睜開眼睛看着憂心忡忡的妻子勾了勾嘴角:“別擔心,我只是沒有力氣,吃點東西就好了。”
林若蘭從座椅上跳了起來:“我給你盛粥去。”不用她吩咐,一直守在外間的特護趕忙拿着碗去盛一直熱在電磁爐上的米粥。
“你跟我一起吃,你又瘦了。”一張開眼,就看到她臉上清晰可見的顴骨,原本鵝蛋形的臉變成了瓜子臉,下巴明顯的尖削下去。她怎麼瘦了這麼多?這幾天她是怎麼過來的?金昊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的揪了一下,疼的喘不過氣來。
“現在就流行瘦嘛,越瘦越好看。”林若蘭從特護手中接過熱氣騰騰的粥碗,用調羹輕輕攪動着,一股誘人的米香味立即充滿這間icu病房。“醫生不讓你多說話,把粥吃了再睡一會兒吧,我就在這兒守着你。”
金昊看着她舀起一勺,放在脣邊輕輕的吹涼,在自己脣上試試溫度,才遞到他嘴邊。那種專注與發自內心的溫柔,竟讓他看得癡了。他仔細的端詳着愛妻,林若蘭的眉梢眼角間帶着無盡的喜悅,可是他卻在她眼底看到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灰暗情緒,一向敏銳的金昊心裡微微一動,卻什麼也沒有問。
“快吃啊。不是餓了嗎?”林若蘭用調羹碰碰他的嘴脣。
金昊張開嘴,把一口粥吞進嘴裡,“你也吃點兒,不許再讓自己瘦下去。”
林若蘭繼續舀着粥送到他嘴裡,“我還不餓,待會兒再吃。你別管我了,快點兒把傷養好。對了,你內衣上別的那個飛鷹領章在教官手裡,他說等你清醒了再還給你。”她猶豫片刻,試探的問道:“那個領章……我以前怎麼從來沒有見過?”
金昊想起永遠留在古墓裡的凌嘯天,鼻子微微發酸,輕輕的嘆息一聲,“那是——我的師兄,教官最得意的弟子留下的遺物。如果不是他重傷之下擋住了追兵,我和劍峰都回不來了。”
林若蘭上過戰場,明白“爲戰友而戰”這句話的深刻含義,她在心底由衷的感激那枚領章的主人。
見她垂頭不語,金昊對她勾了勾嘴角,“蘭兒,別擔心,我這不是回來了嗎?要不是劍峰,我就回不來了,我中彈以後,是他揹着我徒步往回走,否則……”
“我明白,過一會兒我替你去看他。”林若蘭把最後一勺米粥喂到他的嘴裡,用溫熱的溼毛巾替他擦拭乾涸起皮的嘴脣:“還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