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兩位宣詔的統制官帶着大理寺的兩位獄卒將張定邦押往大牢,然後帶着辛文雄,王世隆和賈瑞敏去金殿面君。
穿過錢塘門,走上御街,只見店鋪林立,人來人往,十分繁華。靠城門的北瓦,主要是雜耍賣藝說書,茶館,酒樓,人聲鼎沸,煕熙攘攘。御街中部主要經營日用百貨,綢緞莊,染布坊,米店,酒坊,藥鋪,日雜,林林種種,應有盡有。靠近皇城的南端則主要經營名貴的珠寶首飾,金銀玉器。直看得辛文雄眼花繚亂,目不暇給。
辛文雄僅率五十騎千里奔襲,孤軍深入重兵防守的金營,生擒叛徒張定邦,安然南歸的英雄事蹟,像一道閃電,驅散了人們心中的陰霾與恐懼,南宋朝廷上下爲之一振。
連金殿之上高宗趙構也再三打量,只見辛文雄一襲白衣,劍眉星目,丰神俊朗,隱隱透出儒雅之氣,這應該是飽讀詩書的緣故;而他手按劍柄,英氣逼人,不怒自威,沒有經過戰火歷練,叱吒疆場,是不會有這樣的氣質的。
難得的是辛文雄集二者於一身,連趙構也禁不住連連讚歎:“辛愛卿神勇過人,真是少年英雄,少年英雄!我大宋有如此良臣猛將,何愁關河不定。”
再說耿飛京遇害,辛文雄活捉張定邦帶上萬義軍南歸,對趙構而言已是很好的結果,既對金人有了交代,也不失體面。當下龍心大悅:“辛愛卿忠勇可嘉,朕想先讓他做京城御林軍指揮使,不知衆愛卿意下如何?”
辛文雄連忙說道:“謝主龍恩,但臣更願去抗金前線爲國效命。”
這時一旁的宰相史甯浩出列奏道:“辛文雄多年身在金國,今方南歸,京畿重地恐不太適宜,像這種北方歸正人的使用一定要謹慎,以策萬全,望皇上三思。”
一旁的吏部尚書秦似道出列附合道:“是啊,請皇上對歸正人使用一定要從長計議,以免爲敵所趁。而且眼下金國和議使者即將到來,辛文雄也不宜呆在京城。現下江陰籤判出缺,我看辛文雄可先出任此職。”
辛文雄聽到“歸正人”這三個字,心中又是心酸又是氣憤,再看見秦似道那畏敵如虎,阿諛奉承的醜態,更覺噁心。
他本無意留在臨安,江陰籤判雖是閒散文職,位小職卑,但畢竟在抗金前線,總勝過終日與秦似道這類小人爲伍。於是應道:“臣願去江陰任職。”
趙構雖覺有些不妥,但史甯浩與秦似道的話也不無道理。當下有些過意不去地說:“那愛卿暫且先去江陰任職,可先在臨安歇息三日,再去赴任不遲。”
當下羣臣殿上議定張定邦午時清河坊鬧市處斬,辛文雄麾下義軍一部去海州李寶進處,一部去長江虞允文處軍前效命。倒是王世隆堅決要求隨辛文雄去江陰,趙構准奏。
當天辛文雄與王世隆便在城中迎賓客棧宿下,晚飯後掌燈時分,二人閒來無事,便去御街走走。
來到北瓦,燈火通明,找了間茶館坐下,卻見上面說書人把驚堂木一拍說道:“列位看官,今天我們要說的是辛文雄鐵血傳奇!”辛文雄聽見說書人竟然要說自己的故事,對王世隆微微一笑,示意不要出聲,且聽他怎麼說。
那說書人道:“今天要說的是辛文雄單騎走幹裡,於千軍萬馬之中生擒叛徒的故事。且說那辛文雄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眼似銅鈴,有萬夫不擋之勇……”辛文雄聽他將自己描繪成“猛張飛”的模樣,甚覺好笑,也不欲再聽,便與王世隆結帳離開。
二人四下走了走便回客棧安歇,剛躺下不久,就聽得街上有人大喊:“抓姦細啊,抓金國奸細!”繼而街上大亂,不一會便聽見御林軍出動的聲音,再過半晌,街上又恢復了平靜。辛文雄心想臨安身處江南大後方,怎麼也有金人奸細。又想起父親臨終囑託,心想這“游龍”和“驚鳳”究竟何許人,竟是一夜無眠。
第二天一早,客棧外人聲鼎沸,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辛文雄和王世隆二人出客棧一看,只見大隊御林軍將客棧圍了個嚴嚴實實。
爲首一個濃眉大眼的青年軍官正在盤問掌櫃:“辛文雄可是住在店中?”辛文雄聽他提到自己,越衆而出:“我就是辛文雄,什麼事?”
那靑年軍官也不答話,卻突然拔出佩劍,疾刺辛文雄,劍氣騰空,使的竟是華山派的“長虹貫日”。辛文雄大吃一驚,猝不及防下差點中劍,所幸他輕動超卓,機變無雙,於間不容髮之際,一仰頭輕輕滑開,劍尖險險從發稍刺過。
那青年軍官見一劍落空,便一劍緊似一劍攻來,勢若瘋虎,竟似立心要將辛文雄斃於劍下。辛文雄一是驚訝御林軍中一個普通軍官有這等身手,二則驚訝那青年軍官使的竟是正宗的華山劍法。
辛文雄自幼隨父識文習武,後又隨葉天華練習華山劍法,身兼數家之長。而他又是不世出的武學奇才,自己於書法和塞外飛禽走獸之間自創了很多劍招,再加上輕動超卓,隱然已有武學大家風範,決不致看錯。
這時那青年軍官使出華山派的殺招“陽關三疊”,一劍三式,一劍比一劍緊,一劍比一劍急。劍氣縱橫,將辛文雄罩在劍光之中。而辛文雄卻知道他的劍招,總能提前避開,揹負雙手,白衣飄飄,意定神閒,瀟灑之極。
那青年軍官一聲大吼,竟使出“力劈華山”,連人帶劍向辛文雄攻來。這是華山派的一種同歸於盡的打法,威力極大,不到萬不得已決不會輕用,竟似與辛文雄有深仇大恨。
辛文雄見這靑年軍官一上來就是暴風驟雨般疾攻,根本不給他講話機會,心中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心想必須制住此人,才能明白其中緣因。
他武功高出青年軍官不止一籌,在他連人帶劍射來之時,早已“一鶴沖天”騰空而起,輕飄飄立於劍身之上,使出“千斤墜”身法,那青年軍官立時動彈不得,繼而身形一晃,已落在青年軍官身後,隨即龍吟劍出鞘,抵住他咽喉。
那青年軍官一見龍吟劍,面色大變:“你這劍從何得來?!”辛文雄情知此人與師門必有淵源,當下說道:“我究竟身犯何罪?更與你無怨無仇,爲何一上來便痛下殺手?”
“無怨無仇?哈哈哈……”那青年軍官突然仰天大笑,笑聲竟是十分悲涼:“你辛家老賊十八年前在濟南府殺我父母,獻關投敵!十八年後你辛家小賊賊心不死,假意帶兵南歸,意圖裡應外合,滅我大宋。可惜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這狗賊的奸謀終不能得逞!可嘆我上官雲龍學藝不精,不能爲父報仇,爲國除奸!我死後就是化爲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辛文雄見他口口聲聲罵自己父子二人爲賊,又聽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上官虹的遺孤上官雲龍,不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想只有日後找機會慢慢向他解釋。但自己莫名其妙成了金人內奸,卻必須搞清楚。
這時衆御林軍士見上官雲龍被制,吶喊着圍過來,投鼠忌器卻不敢上前。王世隆聽得辛文雄被誣陷,十分氣憤,拔刀擋在辛文雄身前,怒視衆軍。
辛文雄沉聲問道:“你口口聲聲稱我爲賊,不知有何憑據?”“憑據?可笑你事到如今還想矇騙過關。昨夜那金人奸細奉命前來與你接頭,被我們抓個正着。那廝甚是強橫,嚴刑拷打,抵死不說,最後竟然咬舌自盡了。而我們卻在他身上搜出了金國皇帝完顏雍寫給你的親筆信,上面還蓋有金國玉璽。狗皇帝信上說已接到你飛鴿傳信,苦肉計已經初步成功。要你潛伏江南,伺機殺死李寶進,虞允文,控制長江和海州防線,引金軍過江。事成之後必裂土封王,永鎮江南。原信筆跡與印章經禮部反覆校對,確認不是僞造。我身上拓有一份,也好叫你死心!”
辛文雄連忙在他身上搜出信箋,展開一看,與上官雲龍所說一樣,也確是完顏雍親筆書信。試想金國皇帝地位何等尊崇,豈會無緣無故給人寫信?辛文雄見完顏雍如此煞費苦心,構陷自己,處心積慮要置自己於死地,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死無對證,自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可嘆南宋朝廷中了反間之計猶不自知,不趁機北伐,反而曲意求和,偏安江南,歌舞昇平。
王世隆見辛文雄看信之後神色落寞,知上官雲龍所言非虛,忙大聲說道:“這是金人的反間計,將軍萬不可喪氣。先離開此地再說。”
辛文雄心念電轉,覺得完顏雍這招實在是太毒了。憑自己的武功機變,離開此地並不難,但自己父子二人赤膽忠心卻會從此身負叛賊罵名,亡命天涯,沉冤難雪;不走吧,同樣死無對證,百口莫辯,身陷牢獄。饒是他智計過人,也一籌莫展。
半晌,辛文雄長嘆一聲,對王世隆說:“我決意去金殿面君,申明冤屈。你自己還是先回海州去吧。”然後對上官雲龍說王世隆與此事無關,他願隻身一人隨上官雲龍面聖陳情,然後收起龍吟劍,把劍和白馬託付給王世隆。上官雲龍見辛文雄願主動受縛,也不難爲王世隆,命衆軍將辛文雄五花大綁,往大理寺而去。
抗金英雄轉眼之間變成金人奸細,圍觀衆人唏噓不已,議論紛紛。一路上有些激奮不明就裡的羣衆高喊:“打死金狗奸細!”於是便有人向辛文雄扔石塊,菜葉,飯糰的,五花八門。緊跟後面的王世隆見辛文雄受辱,禁不住熱淚縱橫。
辛文雄見有些羣衆恨不能生食其肉的形狀,心中忽覺十分悲哀。想自己父子二人十多年來忍辱偷生,臥薪嚐膽,歷盡幹辛萬苦起兵抗金,迴歸故國,卻落得如此下場。更可悲的是,金國完顏雍父子正厲兵秣馬,意圖南侵。而南宋朝廷卻坐失良機,苟安江南,全然不知大難將至,猶自花天酒地,真是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淵。而自己空有報國之志,卻深陷囚籠,鬱不得志。
轉眼之間,辛文雄只覺心灰意冷,萬念俱空,什麼雄心壯志,抗金大業,俱成過眼雲煙。他忽然明白了岳飛作《滿江紅•怒髮衝冠》的心境,莫非自己也會像岳飛一樣屈死風波亭,真是“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