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結束了!
當然這不過只是戰士們的一種想法,戰爭並沒有結束,至少戰爭並沒有因爲新南威爾士殖民地總督簽署的投降協議而結束了。
戰爭仍然繼續着,因爲殖民地是廣闊的,在廣闊的殖民地上,還有抵抗力量的存在,對於戰士們來說,戰鬥仍然在繼續着。
幾具屍體!
幾具屍體就那麼凌亂的躺在荒涼的原野上,屍體已經散發出一股濃烈的惡臭,沒有人知道他們是怎麼死的,這是幾個白人移民的屍體,有男人,也有女人。
他們是被清剿的戰士們打死的?還是被匪徒打死的?
誰都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一點是,沒有任何人會用去追究他們的死因,人們最多隻是用憐憫的眼光看上一眼,然後便移開了自己的目光,似乎就像從不曾看到過似的。
正如李仁杰曾多次向自己提出的疑問那樣,他們甚至連自己的生命都沒有放在眼裡,更何況是敵人的生命。
在戰場上,他們若視敵人的生命如草莽,也就不再珍惜自己的生命.這種輕視自己,不珍惜自己生命的情緒,並非是有意識地強加給自己的,而是在蔑視敵人的那個過程中,不知不覺地形成的。可以說,他們已把自己個人的前途忘得一乾二淨,己經完全喪失了珍惜自己生命和軀體的能力。
這是一種近乎於某種病態的病症,處在一種嚴重的恍惚狀態中,戰鬥中只要自己安然無恙,身邊無論有多少戰友倒下去,他們也不會醒悟。說得更確切點.戰鬥越激烈,他們的這種病態也就越來越嚴重。只有當敵人的槍彈將他們的軀體打了一個洞的時候,他們纔會突然發現自己的存在,醒悟到自己正面臨死亡,在其它的時候,死亡從來都沒有對他們造成影響。
戰爭總是如此,可以消滅一切最美好的事物。
面對着路邊的這幾具屍體,如果是在剛來到澳洲的時候,李仁杰也許會和戰友們一同將他們埋葬,這是一種禮節,但是現在現在,他們卻顯得有些麻木,只是看上一眼,然後便移開了視線,並非他們喪失了同情心,而是因爲他們已經習慣了生死,已經將生死包括自己的生死都忘卻了。
最終,幾具屍體就那麼被遠遠的甩在了他們的身後,戰士們繼續行軍着,他們繼續向着大陸的腹地挺進,以便將國旗插到每一個定居點,告訴那些英國移民,現在,戰爭已經結束了,他們必須要接受中國的統治。
當然,並不是每一個白人移民都願意放棄抵抗,畢竟,這裡雲集着來自己英國的罪犯,這裡曾經只是流放地,那些罪犯或許是被英國驅逐的,但是他們卻是抵抗最爲頑強的一羣人。
相比於大分水嶺另一邊的遍地雨林的戰場,在越過大分水嶺之後,則是一馬平川的平原,準確的來說是半荒涼的草原,騎着馬行軍的戰士們,就是在這毫無遮掩的草原上,遭遇了抵抗的英國移民,在英國人的槍聲中,李仁杰趴在一根粗大的桉樹下朝着槍聲傳來的方向射擊。桉樹樹根下方的樹根形成的根埂只有不到半尺高,當然遮擋不住身體。
在幾次射擊之後,煙霧出賣了敵人,同樣也暴露出了他的位置,“嗖”的一聲,敵人的一發子彈從前打來,擦着他的頭頂上的帽子的邊緣,向背後飛去,穿透了他的鞋後跟,在被擊中的那一瞬間,他整個人就象觸了電一樣。立刻感到一股電流從右腳傳到了大腿根。
“被打中了!”
在意識到自己被擊中的瞬間,他全身立即冒起一層雞皮疙瘩,渾身的血液呼地一下涌到了頭頂,在那一瞬間他覺得眼前的戰場發生了變化,甚至就連同他的視覺、聽覺也根着發生了變化。
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瞬間豁然發生了變化,他的視線變得清晰起來,他的聽聞變得清楚了,看到了外界的風景,每一種顏色都變得再清楚不過。世界上的顏色居然那麼多。
在更加清晰的聽覺中,炮彈的呼嘯聲,清晰入耳,步槍的射擊聲,在空曠的草原上回響着,這一切都彷彿是在他的身邊發生似的,每一個聲音都變得極爲清楚,就像是是突然響起的聲音一樣。而在這以前,他似乎是呆在一人沒有聲響的世界中一樣,這是一種不可思議的變化,以至於他甚至懷疑,是不是在這一瞬間之前,他一直都是處於一種死亡的狀態,直到這個時候他纔再次復活。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到危險已經淡去了,似乎生命又回到了他的身體之中,似乎在這一刻,他找回了失去已久的靈魂,但是這一切卻是讓人恐懼的,他第一次感覺到趴臥在大樹後的自己是真實的存在,感覺到了周圍有那麼多的危險,他禁不住全身戰慄起來,甚至他就像是第一次上戰場一樣,整個人都在那裡顫抖着,恐懼着。
“我不應該害怕的,不應該害怕的……”
然後他儘量壓低身體,把腳縮回來看了看,然後他看到自己的鞋後跟被斜着穿了一個洞,露出了那雙襪子——直到進入部隊之後他和很多人才習慣穿着襪子。
看着那個洞,看着那個襪子,又過了好一會,他才明白自己並沒有受傷,他無疑是幸運的。
“呼……”
躺在樹根的後面,感覺那急劇跳動的心臟慢慢平靜下來的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此時他的太陽穴突突地跳着,感覺有些頭痛的他緊貼在地面上。
在這個時候,他開始想象着各種可能,假如他的腳後跟再擡高一寸,那麼他的腳就別想再正常地走路了,如果他的頭再擡高一寸,那麼此刻他己經變成沒有知覺的屍體而躺在這塊土地上了。
是的,一切只不過是一寸的事情!
只需要那麼一寸,他的命運就會發生根本性的改變。
“我差一點死了!”
想到這裡,李仁杰整個人都後怕極了,額頭和腋下都滲出冷汗,那冷汗不住的冒着,以至於他人的全身也在這個時候變得癱軟了起來,他甚至感到連擡擡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種恐怖,從去年秋天在澳洲登陸開始,在剛剛開始的時候,在那幾次並不算激烈的戰鬥裡,他曾經有過那麼幾次不值一提的體驗。以後和身邊的戰友一樣,就再也沒有了這種感受。
而現在,這次卻又突然感受到了那種感覺,一切都是那麼清晰。
在這個時候,哨子聲響了起來,而在哨聲中,排裡的迫擊炮開始朝着抵抗分子聚集的地方開炮,而戰士們則在炮火的掩護下朝着白人抵抗分子發起了衝鋒,一切都是輕鬆的,在英國人在那裡爲他們的步槍裝着子彈的時候,戰友們的刺刀就沒入了他們的胸膛。
戰鬥結束了,十三個抵抗分子無一例外的被殺死了,相比於對路邊遺屍的冷淡,儘管這些抵抗分子的抵抗造成了一名戰友的犧牲,但是在排長的命令下,他們依然爲這些抵抗分子挖了一個墓地,然後用繩子爲他們捆綁了一個十字架,並在十字架上,用漢語書寫着。
“不列顛抵抗兵合葬墓”
這是對抵抗分子勇氣的尊重,也是士兵對士兵之間的尊重,儘管那些人並不是軍人,但是他們的勇氣依然是令人稱讚的,畢竟,在官府宣佈投降之後,他們依然在那裡戰鬥着。
站在這些抵抗分子的墳墓前,李仁杰靜靜的看着那個十字架,現在他的腦海中想象着一個問題,是誰打出了那一槍,他永遠都不可能知道答案,他看着地上的那些前裝步槍,如果他們的步槍的精度再好一點,沒準現在他已經死去了。
“哎,真是一羣不知死活的傢伙……”
突然,身邊的一個戰友在那裡隨口說道,似乎是在爲這些人的愚蠢而感嘆着,感嘆着他們的不知死活的螳臂當車,感嘆着他們居然不自量力的戰鬥,
“是啊,根本就是送死,我看他們的武器居然有滑膛槍……”
“可不是,他們也不想想,連軍隊都不是我們的對手,更何況是他們……”
戰士們有太多理由去嘲笑他們的不自量氣,因爲他們確實是不自量力,十三個人居然會向一個人數超過五十人的加強步兵排發起進攻,這不是找死,什麼是找死?
“好了,他們的勇氣是值得尊敬的……”
突然,排長打斷了戰士們的話語,他看着地上的那些武器,然後語氣認真的說道。
“無論如何,他們都是值得尊敬的,甚至值得我們學習的,如果甲申陸沉之時,我中國百姓能夠人人像他們一樣,面對異族入侵,能夠拼死一搏的話,又豈會有滿清兩百年奴役?”
排長的一句話,讓戰士們立即陷入了沉默之中,而原本面對着這些死去的敵一直心神不定的李仁杰看着那個簡陋的墓碑,在心裡默默的想到。
“他們的抵抗是不是因爲佔領這裡的異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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