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六。
上午,武昌的朱雀大街,這條武昌重建後最爲寬敞的大街,依然如過去一樣再次熱鬧起來的時候,街邊卻有一羣人朝着督府走去,他們無不是披麻帶孝,面上全是一副哀色。
這是怎麼回事?
別說是路人,就是巡邏的憲兵也迷惑的看着這些人,不過他們並沒有阻攔這些披麻戴孝的行人,這是一支上百人隊伍。
就在人們心生疑惑的時候,不斷的有年青人匯入這條隊伍,那些年青人大都穿着軍式樣的校服,而胸前的校章,更是表明了他們的身份——來自武昌各學堂裡的學生,他們中既有吏部學堂那樣的未來官吏,亦工部學堂中的未來工程師,同樣也有禮部學堂的外交官員至於戶部學堂的未來的稅務官員,同樣也來到了這裡。
除了五部學堂之外,就連文山義熟裡的學生也來到了這裡,他們隨着這些人一同向着督府走去。浩浩蕩蕩差不多兩三千人的隊伍,就這麼朝着督府進發,路邊的憲兵雖是有些驚詫,但卻並沒有阻擋他們。
和其他人一樣,巡邏的憲兵們同樣也是用疑惑而又詫異的眼光看着這些人。
每一個人的心頭都帶着疑問。
這是怎麼回事?
他們要去幹什麼?
走在最前方的程玉亭,身穿孝衣的他面上盡是悲色,走着走着,看着這繁華的市街,他不禁想到赤地千里的家鄉,頓時悲從心來,淚水便流了下來。
終於,他們來到督府,督府的轅門外,早已經站上一隊的憲兵,憲兵們都用複雜的眼光看着這些人。
他們想幹什麼?
就在憲兵們神情緊張的面對這些人的時候,程玉亭跪了下去,他身後的那些來自安徽、江西、福建、江蘇等地的士紳們也都跪了下去,那些來自各個學堂的學生們,同樣也跪了下去。
幾千人跪在督府門前的大街之上,黑鴉鴉的一片,差不多跪了幾百米。然後由程玉亭等人帶頭髮出三聲滿是悲意的呼喊。
“請漢公救天下黎民!”
“請漢公救天下黎民!”
“請漢公救天下黎民!”
之後,程玉亭等人頓時放聲痛哭,一時間哭聲震天,那哭聲甚至能夠傳到城外。
這可以說是中國歷史上開天闢地頭從未有過的大事,那些聞訊的府中官員頓時變得手足無措,不知道如何應付,荷槍實彈的憲兵們虎視眈眈,卻也不敢輕舉妄動。
實際上,所有的一切都在計劃之中,參軍府、六部以及憲兵司令部等各部門,都在推波助瀾的促進着這件事,此時,不但有學生,就連旅漢的各省商人、士子、官員也都來到了這裡,他們跪在督府前,放聲哭喊着,似是在爲了他們死難的同鄉,爲了那盡成赤地的故鄉。
“……二三百里之土地,數十百萬之生靈,一時復遭塗炭……”
跪在地上的士紳泣不成聲的念着呈請書,字字泣血。
“竟無只兵之阻。賊復蔓延四鄉,大肆荼毒,無山不搜,無地不到,無暴不及,無毒不臻,掠人日以千計,破產何止萬家!殺人則剖腹抽腸,行淫則威劫兇迫,村村打館,絲粟無存;處處焚燒,室廬安在?死亡枕藉,骨肉拋殘。值此霜雪交加,天寒地凍之時,攜老扶幼,宵行夜伏,萬苦交迫,幾至無地可容。言之痛心,思之切齒”
隨着那人泣血的言語聲,原本旁觀的人們更是雙目通紅,就連那虎視眈眈憲兵這會也是神情悲憤,更有有於一旁放聲大哭起來。
“……其中幸逃出之老幼孤窮,無從覓食,死飢寒者,不計其數。又若隻身脫網,人口仍陷賊中,無由蹤跡。或全家逃出,又被衝散,骨肉拋殘,流離道路,顛沛萬狀,鵠面鳩形,不忍見聞者,在在皆是。該逆之罪,罄竹難書!刺骨痛心,民憤已極。稍有血氣者,莫不撫膺切齒,誓不與賊俱生……漢公念窮黎莫非赤子,早日發兵進剿,則四鄉垂死之民,皆必踊躍直前,隨同殺賊。逆黨雖衆,率多裹脅之民,實無伎倆。民皆有家,誰肯從賊?若一見陣,解散可以立待。天下萬民,得以危而復安,散而復聚者,何莫非漢公再造之恩、二天之德也……”
這邊泣不成聲的語語剛完,衆人的哭聲更響了,而隨着那哭聲,更有聞訊而來的人用相機記錄下這一幕,此時督府門前的人越來越多,哭聲越來越響。
聽到外面哭聲震天時,朱宜鋒並沒有說話,只是命人通知參軍府左右參軍,而張亮基、駱秉章兩人幾乎同時到達。
“是安徽、江蘇、江西、福建等地士紳與各學堂學生上書,請主公出兵救以天下蒼生,參與者約莫有萬一兩千人之衆,而且參加人員還在聚集……”
反正是估計,這個時候誰也不怕多說幾千人。
甚至可以說越多越好,誰都知道,這是什麼,這是民心!這是民意!
“請漢公救以天下蒼生!”
又是一陣呼喊聲從府外傳來,聽着那響徹雲霄的喊聲,在這一瞬間,似乎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這民心,感受到這民意。
此時督府轅門前數千熱血沸騰的學子,是無法知道他們的這一舉動,開創了什麼,他們只是靜靜的跪在街上,而這裡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幾乎每一個人都感同身受的想到了陷入賊手的百姓的苦楚。
轅門前的氣氛,也是一種深深的悲情與憤慨。
“是漢公!”
突然,眼尖的人注意到督府的轅門打開了。一個人在衆人的陪同下走出了轅門,緩緩走向隊伍的前列,有學生髮現了他,頓時“漢公”、“漢公來了”這樣的聲音響成一片。
在人們的激動聲中,看着這一張張悲痛的臉龐,聽着那一聲聲充滿期待的喊聲,朱宜鋒的心裡不知爲何卻涌起了一種莫名的罪惡感。是自己和駱秉章、張亮基等人一起親口商議,定下計策,利用皖南等地的慘狀,挑動學堂學生的情緒,借士紳上書發動這一切……所有的一切,不過只是一齣戲!
沒錯,只是一齣戲!
無論當初的用意如何,自己都曾接受太平天國的封,現在想要進軍天國,必須要從根本上擺脫所謂的“以下犯上”的罪名,爲了解決這一政治困境。
君有道,從之,忠之;君無道,棄之,伐之。
聖人的言語或許就是最好的迴應。但這並不能解決一切,最好的辦法是什麼?
是應萬民之請!
“爲了達到一個最高尚的目的,可以使用最卑鄙的手段。”
想到當初在制定這一策略時,在密謀之時,自己可不曾有過半點心軟的,甚至還通過張森的第二偵緝處去向太平軍買人,以誘使其殺人、掠民,當然更重要的是爲了能夠拍到那些照片。
“那是必不可少的犧牲!”
此時看着這一雙雙真摯充滿渴求的眼神,朱宜鋒卻無法做到那麼坦然。
但是戲還是繼續演下去的!
“如果貿然進軍南京,只恐主公會遭他人指責,指責主公受洪賊之封,行背君之行?”
“利用民衆的請願,是現在最好的選擇,民心可用,民心可操,主公焉能爲區區私恩,而負天下黎民……”
“我們沒有選擇了,兩害相權取其輕!”
“爲了儘量消除對主公的負面影響,還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從去年開始,府中就開始策劃着今天的一切,只是在等待着機會,等待着發動的機會,而現在,這個時機已經成熟了。
看着黑壓壓的跪成一片的人們,朱宜鋒知道,這就是民心!
這就是自己征討洪秀全的依據!
不爲其他,只爲拯救天下蒼生!
有比這更光明正大的理由嗎?
沒有了!
從今天起,有了這數萬百姓的上書請願,自己與太平天國之間就徹底的劃清了界線!
從今天開始,自己就是正統。至於太平天國就是賊、是寇,是罪孽深重的賊寇!
犀利的目光從衆人的身上掃過,然後衝着跪於街前的衆人拱手道。
“諸位,皖贛諸地陷於賊手,本公每每思及皖贛諸地蒼生於賊手所受之屠凌,寸心憂灼,繞屋傍徨,夜不成寐……”
在漢公講話時,立於不遠處的李立傑用鉛筆在記事本上作着記錄,作爲《天下報》的記者,雖說《天下報》只是小報,但李立傑卻遠比一般人更爲敏銳,幾乎是在聽到漢公用“本公”自稱時,他的筆尖便一用力,頓時斷了些許。
或許其它人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但是作爲記者的李立傑卻很清楚,“漢公”是百姓對其的敬稱,其本人一直自稱“本督”,至於府中官員往往稱其爲“主公”。而現在其自稱“本公”無疑是在表明一個態度——其不再是那個太平天國所謂的“丞相”,同樣也不是“大漢都督府的大都督”,而是“漢公”!
今日他是漢公,那明日他就是……
心神恍惚間,李立傑甚至都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筆下突然寫下兩個字。
“皇上”
就在他寫下這兩字時,一陣驚雷似的吼聲在他的耳邊響起。
“東征、東征,……”
這是數以萬計的百姓發出的呼聲,發出的救民於水火的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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