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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督啊!”
離開了的督府之後,想到在離開漢督接連下達的幾道書令,郭嵩燾在發出這聲感嘆時,那心底頓時也爲之一熱。
之所以會這般感動,完全是因爲他能夠體諒到,這幾道書令全是爲了保全他郭嵩燾,儘管這是爲了表明督府推行變革的決心,但卻也是因他郭嵩燾而起。
如此以國士待之,自己焉能誓死效之!
“老爺,請上轎!”
就在郭嵩燾於心底發出這一聲感嘆時,身邊的家僕的喊聲讓他整個人一愣,瞧着已經擡至身邊的綠呢大轎,再看着擡轎的轎伕,想到之前大都督剛下的書令。
“這轎子本官是再也不會坐了!”
那幾道書令之中,亦有一道“廢轎令”,官員者無論公私出行一率不得坐轎,如有違者一率罷官!廢轎之時,亦鼓勵使用洋式四輪馬車,至於中式兩輪馬車一率不得停於府前。
改革總是從細微之處推行,儘管這“廢轎”是假以“爲免延誤軍機”的名義,但郭嵩燾卻明白,這是恐怕就是督府推行變革的第一步。
“老爺,那這轎子……”
“賣了!現在就去賣!”
趁着別人還不知道的時候,先把這值十幾兩的轎子賣掉!雖說讀了多年的聖賢書,可郭嵩燾倒是沒有吃虧的想法。
在家僕不解的離開之後,郭嵩燾擡起頭來,他瞧着天邊的夕陽,看着那被夕陽染紅的天際,神情肅然說道。
“這天,是要變了!”
天變了!
時交仲秋,在長沙嶽麓山一條僻靜的羊腸小道上,正有一個這樣沉於國事思索的年輕人在踽踽獨行。他才二十一歲,名叫王啓年,是於這嶽麓書院內就讀的收生。巍峨的山嶺,碧靜的藍天,枯黃的茅草、樹葉,正是一幅絢麗與落寞相互交織的闊大背景,將這位青年舉子襯托得分外清晰:個頭中等,身材單薄,容長臉上眉骨突出,兩隻大眼睛精光閃亮,在挺直的鼻樑與輪廓分明的嘴脣之間有一道深深的脣溝,給人以一見即不可忘卻的印象。
身着一襲洗得發白的藍布夾長袍,腳穿單樑薄底黑色粗布鞋,頭上沒有戴帽子,那寸長的頭髮顯得有些凌亂,青年士子沿着崎嶇的山路一步一步向上攀登,終於來到了峰頂。那長沙古城盡落於眼底,儘管隔着湘江,可他卻能感受到長沙城的氣息。
往那湘江看去,在那碧水之中卻是涌出一團黑煙——那便是火輪船的污煙,他還記得在火輪船第一次出現於湘江的時候,那****左宗棠領漢軍攻以長沙的那天,那一於嶽麓書院之中,他亦曾被同窗們的忠君之情所激動,在那幾日間,他們無不是注視着長沙城,他們于山坡上看到了長沙的陷落後,隨後他們於書院之中議論國事,指摘時弊,厭惡官府的腐敗,斥責的駱秉章的無能,左宗棠以及衆多官員的無骨,一個個慷慨激昂,熱血沸騰,詩云子曰卻拋之一旁,毅然置個人前途於不顧,大有誓與朝廷共存亡之勢。
那一日,當督府下令剪辮的時候,書院內無人願從,大家更是憑着一腔熱血,連夜上書左宗棠,誓言頭可斷、辮不可剃。瀏陽舉子李蘭林更是帶頭以指血簽名,五十餘名舉子個個仿效。他也一口咬破食指,滴血寫下自己的名字。
原本他們以爲這般義勇之下,左宗棠斷然會行以讓步,可誰曾想第二天,書院便爲大軍所包圍,隨後刺刀相指之下,辮子剪掉了,縱是李蘭林亦剃掉了辮子,淚是流了,可卻沒有人願意斷首保辮!
當初的血書成了一個笑話!
自那日之後,這長沙成了什麼模樣?
盡是妖孽橫行!
就像那於湘江上出沒的火輪船,一切官需皆由火輪船運!這是官府的定製!自此之後官糧、鹽貨等大宗物資皆由火輪船承運。相比於湘江過去的木船,那火輪船運量大、速度快,且於洞庭湖上不懼風浪,雖船費貴以木船,卻爲商販所喜,如此一來只使得這湘江上的木船生意日益難艱難!
“官局再添機船數艘……”
想着於書院中獲知的消息,看着那江上的污煙和那艘艘日漸蕭條的木船,王啓年於的胸膛中頓時涌起一陣從未曾有過的責任感,若是他日這湘江之上,爲火輪船之污煙籠罩,又當如何?
“……一帶有縴夫萬人,均仰賴民船僱傭以爲生計!”
在嶽麓書院中,王啓年大聲向同窗們疾呼着。
“今時輪船之盛,舉凡船戶水手縴夫之失業者,實繁有徒……所有倚民船航行而謀生計者,無不受其影響,如造船家、修船廠、木匠、鐵匠、纖索鋪、飯店等,皆不聊生矣!”
說着王啓年雙手抱拳看着諸位同窗言道。
“我等身爲湘省士子,焉能見本省鄉老爲火輪船所害,以至民從聊生,啓年雖是年少,但卻意爲我湘省父老張目,這天下事非一人所能獨辦,君子欲有所爲,必與其類同心共濟!啓年不敢求得諸位與我同赴碼頭阻以火輪,唯願各位於此書上共名……”
在王啓年話音未落時,那曾帶頭言道絕不剃辮的李南林卻悄悄的退了出去,雖說他曾帶着大傢伙言道着“頭可斷,辮不可剪”,但事實證明,在官府眼前這言話不外只是“放屁”,這會他自然不會找這個麻煩。
“以森兄這是欲往何處?”
就在李南林悄悄退出書院時,卻聽着身後傳來友人的話聲,是鄧裕亭,只見其面上帶笑。
“遠達老兄,是欲言弟之怯懦?”
“非也!”
擺擺手鄧裕亭卻是搖頭說道。
“今時全非往日,想我漢督之所能得以天下,正是借槍炮之犀利、憑輪船日行千里之勢,其盡欲進言言以禁以輪船,實是可笑至極!”
言道着可笑,鄧裕亭嘴上更是沒有給其留下絲毫顏面。
“再則這木船又焉能與輪船相比,木船者所載重者不過九萬斤,而反觀輪船卻可數十萬斤,最大之木船尚不及最小之輪船。再者輪船船速極慢慢騰騰,雖不說日行千里,然從長沙至武昌,若以木船至少需10天左右,若遇上風大浪急,則較平時費時三到四倍,而輪船者僅需兩三天。且洞庭湖寬浪高,木船每每於湖上被風浪卷翻,而輪船於湖上行走時卻是坦若平地……與輪船相比,這木船爲輪船所替,實爲理應之事,王啓年者言道禁以輪船,以爲民生,不正是因噎廢食之舉?吾輩身爲湘省之士子,理應爲本省鄉老謀福,而非爲一已之私煽動父老!”
“一已之私?”
李以林連忙問道。
“這又是爲何?”
“你不知那王啓年之下聘之妻,正是這湘江船幫大戶,其所欲謀者,無外於私得岳丈之青睞,於公藉機揚名湘省,以爲他日晉身之用!”
鄧裕亭的話讓李以林連忙驚聲說道。
“哎呀,這王啓年之心實在……”
那話只說了一半,在鄧裕亭的笑聲中他便打住了,當初他的“不剃辮”與王啓年今日之行,不過只是“半斤八兩”之別,而他當初顯然賭錯了,非但那左宗棠等人全未因其“忠君之舉”而嘆其之“愚忠”,更未因此揚名湖南,甚至還落得“甘當豬尾奴”的名聲——需知便是那些乞丐亦於待頭傳唱着“快剪髮,快剪髮,強似留着豬尾巴”還有什麼“快去辮、快去變,變回漢家好兒郎,強似甘爲豬尾奴”之類的民謠。
“背後議以他人,非君子所爲,非君子所爲,以林實在是孟浪了,自當反省之!”
尷尬的乾笑兩聲,在李以林試圖藉此掩飾時,卻聽着鄧裕亭問道。
“以森兄這是欲往何處?”
往何處?李以林還真沒想過要去什麼地方,他之所以要離開書院,全是爲了避免爲人所利用,避免在那書上署名,
“遠達又是欲往何處?”
“弟欲往城中,將此事報之於官廳,不知老兄是否願於小弟同去?”
啊!
鄧裕亭的回答讓,只讓李以林大驚失色的看着他,他想去幹什麼?
“遠達,你,你這是……”
目光深深的看了李以林兩眼,隨後鄧裕亭即正色說道:
“我等身爲士子,自當知曉法度,今日王啓年者裕煽動吾等同窗、鄉老以爲私心,雖我等與其有同窗之誼,但焉能因私而廢公,雙焉能坐視我等之同窗盡誤他途?”
在說出這一番話時,鄧裕亭更是一副義正詞嚴、一本正經的模樣,同時又大有“大義滅親”的味道。
無論如何,李以林都不曾想到鄧裕亭開門見山就問出這樣的話來,那心底更是一時難以平靜,看着鄧裕達暗自佩服道。
這纔是真正的聰明人啊!現在回憶一下,當初以血書揚言絕不斷髮的諸人之中,似乎正沒有此人!聰明如此……看來自己過去小瞧他了!
略一遲疑,沉吟一下後,李以林立即一本正經的說道。
“遠達爲國事而不惜自污已名,小弟焉能忍心視之,小弟自當與兄同去,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