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在西進關中的時候,燕趙之上也在發生着一幕幕風起雲涌、縱橫捭闔的大戲……
原秦國燕地老將辛勝和其子辛哲此時已經擊潰漁陽張嘯、右北平太守何其的反叛,擁兵十餘萬,坐鎮燕地。原本在幕後支持張嘯、何其反叛、以圖興復燕國的燕地舊貴們此時見大勢已去,便投靠了辛勝,慫恿辛勝自立爲王,想以另一種方法恢復燕國。
辛勝爲將多年,不能不說燕王的稱王對他的誘惑力非常巨大,但是考慮到自身的實力不足,以及蒙恬強大的北疆軍近在咫尺,辛勝並不敢冒然稱王,只是表面上接受了扶蘇廣陽侯的封號,實際上卻擁兵自重,未聽任何一方號令!
而坐擁趙地的武臣自陳餘十萬兵滅於井陘,李良五萬兵降於壺關後,已是將不滿數十,兵不過十萬,形勢岌岌可危。所以,面對黑衫軍強大軍事威脅的武臣只能拼命在趙地徵集兵力,希望能夠與黑衫軍奮死一搏。
而蒙恬則領精兵二萬餘、降兵三萬屯兵井陘口,由於辛勝態度不明,一時卻也不敢冒然南下,否則辛勝一旦襲其後,大勢危矣。而蒙毅、李信則領新秦軍二十萬,並李良五萬降兵屯兵壺口關,只待緩過一口氣來,不管蒙恬部屆時能不能南下,便要以優勢兵力直搗邯鄲,取下武臣首級。
一時間,燕趙之地雖然表面上寧靜無比,實際裡卻是暗潮洶涌,直待某根導火索一引燃,便隨時可能爆發大戰!
燕地,薊城。
原燕王宮內,燈火輝煌,宮侍、甲兵川流不息,顯得十分熱鬧。原本駐地薊城、一點也不敢有所出格的辛勝,自平定張嘯、何其叛亂以來,見得天下大亂,秦令不能下達,便大搖大擺地住進了燕王宮。現在除了沒有那個名號以外,辛勝倒也和真的燕王沒有多少差別了。
此時,燕宮原議事殿內,辛勝和其子辛哲正在接見武臣派來的密使——莊周。
莊周奉上一份禮單,恭敬地道:“我主趙王久幕將軍英名,今日遣某前來,特有一份薄禮送上,請辛將軍過目!”辛勝接過禮單,眼睛略略一瞄,便被嚇了一跳,只見禮單上寫道:金萬斤,珍珠千顆,上好毛皮千張,白璧十對,其它珍寶古玩三箱。
辛勝有些吃驚道:“你主趙王送我如此厚禮,這是何意?”莊周恭敬地道:“我主聞聽將軍平定燕地,十分欣慕,又曾聞燕地百姓、貴族皆願奉將軍爲燕王,深以爲然。所以遣臣奉上區區薄禮,以祝辛將軍早登王位!”
辛勝聞言笑道:“多謝趙王厚愛了。只是辛某已經六旬有餘,乃垂暮之人,如何還敢圖此王位。況且某剛剛接受新秦廣陽侯封號,怎能背反!還請先生將禮物帶回,否則萬一被我主陛下知曉,辛某其罪不小!”
莊周聞言大笑道:“將軍何其不智也!”辛勝奇道:“某有何不智?”
莊周款款而談道:“如今天下崩亂,六國復起,秦已無力控制關東。將軍掃平燕地,燕民歸心,正可籍勢稱王,以圖霸業,怎可受一新秦區區侯爵之位而自滿!?將軍仍明理之人,怎能看不清此點!”
辛勝聞言也笑道:“先生所言差矣。王位雖好,卻非誰都可得!我若稱帝,一則爲秦舊將,有反叛之嫌,二則蒙恬北疆黑衫軍正屯兵山西,聞我自立爲王,必然興兵來取,豈非自取其禍!”
莊周聞言卻道:“將軍所言差矣!秦國暴虐,天下百姓皆怨其久矣,將軍反之,正可順應民心,得萬民稱讚,何來反叛之嫌。而蒙恬黑衫軍不足爲慮,將軍擁精銳之兵十數萬,我王手中亦還有精兵十餘萬,若南北夾擊之,蒙恬也未必可勝。所以,只要將軍稱王,我主願與將軍結盟,一同對付蒙恬,取山西之地均分之!將軍以爲如何?”
辛勝這才恍然大悟:“這莊周繞來周去,就是想利用自己稱王的慾望來引誘自己稱王。這樣一來,蒙恬肯定要分兵攻打自己,而趙國則壓力大減,說不定能從覆滅的邊緣緩過勁來!”想了想,辛勝覺得莊周的這個提議還是有誘惑力的:首先,那麼貴重的禮物對於貪窮的燕地來說,幾乎可相當於十數萬大軍半年的軍費;其次,自己早就想稱王,但卻懼怕蒙恬軍攻之,可如今武臣自願與我結盟,這樣兩軍一旦結盟,也未必便怕了蒙恬;再次,就是山西之地頗有錢糧,且易守難攻,若能均分之,也是美事一樁。
辛勝考慮了一下,對莊周道:“先生暫且請回,容某考慮數日,再回復先生!”莊周見辛勝心動,不禁大喜,恭敬地道:“那莊某就一心等候將軍的好消息!”
“來人,爲莊先生安排好住處,好生款待!”辛勝也十分客氣。“喏!”有親兵應了聲,將莊周帶了下去。
莊周走後,辛哲便問辛勝道:“父親,莊周之意頗有道理,您意下如何?”
辛勝有些猶豫道:“稱王稱帝,何人不想!?只是如果沒有那個實力,沒有那個福氣的話,純粹是自尋死路。而且爲父還有幾個顧忌啊!”“噢,父親還有何顧忌?”辛哲有些奇怪。
“第一、蒙恬黑衫軍乃是橫掃匈奴的勁旅,爲真正的關中精銳,而我燕兵多爲本地土兵,戰力遠不如其。便有武臣爲盟友,南北呼應,可是要想戰勝蒙恬、蒙毅、李信三人也是殊爲困難,一個不好,稱王未成,反而會丟了性命。
第二、扶蘇之才爲父身爲秦將心中自然有素,可以說,當世幾乎無人是他的敵手,所以前番我才接受其廣陽侯的封號。如果他能儘快平定關中、騰出手來,便是我和武臣聯手擊敗了蒙恬等人,恐怕也難以在他的全力反撲之下取勝。
有此兩點大患,爲父故而難以取捨啊!”
辛哲年約四旬,當年也是見過扶蘇幾次,知道扶蘇的精明與可怕之處,一時也有些猶豫,想了想道:“只是,父親,若現在不稱王,一旦蒙恬等人平定趙地,您再想稱王也是再沒有機會了!”辛勝苦笑道:“所以爲父煩惱啊!”
就在此時,忽然間,有一親兵急匆匆入內道:“啓稟將軍,宮外有一新秦軍使者求見!”“噢?”辛勝愣了愣,問道:“是何人派來?”
“不太清楚!”
“請他進來吧!”
“喏!”
親兵去了,辛哲道:“父親,新秦軍方面也派來使者,來意如何?”辛勝笑道:“來意可想而知,待會靜觀其變即可。如無我點頭,你勿要插話!”“是,父親!”
不一會兒,有一使者隨親兵入內。辛勝細細地打量了一下:此人三旬左右,身材削瘦,臉龐清減,但是一雙眼睛顯得深沉而睿智,整個人看起來非常的有風度,學者風度。
“本使蒯通,拜見辛將軍!”使者施了一禮。
“什麼,你是蒯通!?”辛勝有些愕然:“你不是武臣的手下嗎?怎麼變成了新秦軍的使者?”
蒯通者,范陽人也,自幼聰慧,爲當世難得之辯才!武臣在趙地起兵後,他欣然投奔,以三寸不難之舌說降趙境城池三十餘座,可謂勞苦功高。只可惜,武臣此人乃是一武夫,手下也是武夫居多,對蒯通這個文臣一向都不大看得起,即便他的功勞很大。武臣自立爲趙王后,僅封蒯通爲御史左丞,職位遠在陳餘、張耳、李良等之下。自此,蒯通已認清武臣非是明主,再不肯爲武臣多出一謀,而且有另投明主之心。李良與蒯通乃是舊友,李良降新秦後,便秘密寫信於蒯通相召,蒯通此時見天下情勢與扶蘇大爲有利,使欣然棄了武臣來投新秦。蒙毅、李信等與蒯通相談後,深服其才,便將他推薦給了蒙恬。蒙恬此時正好想遣使說服辛勝歸降,蒯通見這是立功的好機會,便自動請纓請來說降辛勝!
蒯通見辛勝問起,笑道:“武臣乃一匹夫耳,不識人才,遲早必會我主所擒,所謂‘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侍’,我自然棄之另投明主。這又何奇之有!?”
辛勝愕然,不禁對武臣的評價又降了一個檔次,笑道:“那蒯先生此次是奉何人之命前來?有何貴幹?”
蒯通單刀直入道:“我奉蒙恬大將軍命前來,要求將軍交由兵權,歸蒙大將軍節制!”辛勝顯然沒想到蒯通如此爽快,愣了愣,斟酌了一下才道:“辛某血戰平燕地,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爲何剛剛接受朝庭封號,便要奪我兵權?”
蒯通笑道:“辛將軍是聰明人,那蒯某也不繞圈子。敢問辛將軍自問比之蒙大將軍、李大將軍如何?”“頗不如也!”辛勝卻也不是那種自大之人。
“那將軍之才比之陛下如何?”蒯通又問。“那也是不可相比,昔年陛下縱橫關東,用兵如神,可與王翦老將軍相比,雖古之名將亦不過如此!”辛勝說的倒也老實。
“那好,既然將軍明白自己有多大本領,那爲什麼還有稱王之心!?常言道:人要有自知之明,若將軍自知不可爲而爲之,恐怕來日會禍及子孫!”蒯通細說利害。
辛勝老臉一紅,強辯道:“誰說某有稱王之心!?這純粹都是市井流言,某絕無此意!”“將軍言不符實!如果將軍沒有稱王之心,這燕國王宮又豈是將軍之地位可居之所!?”蒯通是聞名天下的辯材,辛勝想蒙過他那是想都沒想。
果然,辛勝一時語塞,無話可說。
蒯通見狀暗喜,放緩了一下口氣道:“好在現在將軍並未稱王,事情還有可以挽救的餘地。如果將軍肯交出兵權,歸蒙大將軍節制,並且遷出燕王宮,那麼以前所發生的一些不愉快的事情陛下都可以當做沒有發生過。日後,辛將軍仍然可以享受高官厚爵,子孫亦可以永享富貴,如若不然,恐自取夷滅九族之禍!”
辛勝聞言額頭冒汗,一時有些猶豫:“這——,可否容辛某考慮一下?”蒯通拙拙逼人,毫不放鬆地道:“不行,蒙大將軍等着攻取趙地,沒有時間容辛將軍考慮。如果將軍現在仍難以決斷的話,那麼蒯某還有一則消息,辛將軍要是聰明人的話,應該知道如何選擇!”說着,蒯通清了清嗓子,沉聲道:“十數日前,函谷關守將章邯、司馬欣、董翳三將已經識破胡亥、趙高等人的醜惡面目,率大軍三十萬歸降。目前,陛下親率大軍正直下關中,以陛下在關中的民望,想必旬日可定。”
蒯通的這一句話就像一把沉重的鼓槌一樣重重地敲在了辛勝的心裡,辛勝頓時變色:沒想到扶蘇的動作會這麼快!
蒯通見狀,繼續道:“目前秦國百萬精銳已經盡數爲陛下所掌控,且握有江南之民、巴蜀之糧,旬日之內又可定關中,可以說,天下大勢已經清楚:那就是陛下必勝。辛將軍,請考慮清楚啊:現在交出兵權,可以子子孫孫永享富貴,青史留名;如若不然,子孫絕滅、永留罵名的下場可不好受啊!”
辛勝有些傻眼了:“本來想有生之年過一過帝王之癮,看來如果自己真的要捨命賭一把的話,那麼必然會弄得斷子絕孫的下場。扶蘇旬日之內便可定關中,屆時又成昔年秦滅六國之勢。一旦百萬大軍出關,天下誰可爭鋒!?算了吧,命裡無福莫強求,還是安安心心當個順臣得了!”於是,辛勝換上了個笑臉道:“先生所言實是金玉良言,令辛某茅塞頓開。請先生放心,某明日便交出兵權,將軍隊交由蒙將軍節制。當然,也會立即搬出燕王宮。不過,以前有一些不當之處,還請先生在陛下和蒙大將軍面前美言幾句,辛某絕不敢忘!”
蒯通大喜,臉上卻平平淡淡地道:“將軍能識時務,既是將軍之福,也是國家之幸。一些小節之事,以陛下的寬廣胸懷,必不會計較;蒙大將軍也是明理之人,知道輕重,更不會爲難將軍,儘管放心好了!”辛勝噓了口氣,笑道:“先生遠來辛苦,現在天色已晚,就請賞臉同飲如何?”
蒯通卻道:“且慢!”辛勝一驚:不會又出什麼問題了吧!
“來之時,我隱約看到一人,好像是武臣的心腹莊周!他來這裡想必沒安好心吧,如果將軍日後想安安心心地做個順臣的話,還是趕緊決斷的好,千萬不可腳踏兩隻船!”蒯通真是個纏人的主。
辛勝額頭冒汗,頻頻點頭道:“先生所言甚是,我之忠心,天地可鑑!來人,將那趙國使者莊周斬首,提頭來見!”“喏!”親兵聞令而去。
“還有,剛纔趙使所獻禮品,也一併交由先生處置!”辛勝現在是一點不敢大意。
蒯通接過禮單,也是嚇了一跳,喜道:“如今大戰之際,正值用錢之時,辛將軍有如此重禮,何愁陛下不喜!請將軍安心,蒯某必在蒙大將軍和陛下面前爲將軍美言!”
辛勝大喜,心道:“我交出了兵權,又斬了趙使,且獻出重禮,這下總歸可以保命了吧!”連忙道:“先生若無它事,便請赴宴如何?”蒯通大事搞定,當下也是熱情萬分地道:“那蒯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請!”
“請!”
辛哲跟在父親和蒯通後面,一臉落寞地在心中嘆了口氣:“天下還是姓秦,奈何,奈何!”
邯鄲城,趙王宮.
看起來,趙國王宮仍然是那麼的巍峨而雄偉,只是規模卻小了許多.因爲秦始皇爲了建造集天下各國宮殿之大成的阿房宮,已將趙王宮進行整體拆遷,近一半都搬到了咸陽。所以,如今的趙王武臣住起來,就不免顯得有些束手束腳、美中不足。
在宮內的一間裝飾華麗的偏殿內,端坐着數人:當中一人,身材高大,相貌粗豪,和常人不同的是雙耳垂輪,看起來很有福相,這便是趙王武臣;他的左下首一人身材修長,面目清秀,是個難得的美男子,這便是丞相張耳;另外四人便是武臣的心腹大將:酈商、葛嬰、趙歇、莊賈。
武臣現在看起來有些愁眉不殿,憂慮地道:“諸卿,軍馬昨日探報:井陘蒙恬、壺關蒙毅、李信皆在整軍屯糧,蠢蠢欲動,而莊周使燕卻一去無蹤,這如何是好?”
張耳勸慰道:“大王何必憂慮!莊周辯才過人,且人又機智,想必一定能說服辛勝與我結盟,不多時定會有好消息出來。屆時,我趙軍與燕軍南北合擊,又何懼那黑衫軍!?”
酈商聞言道:“黑衫軍驍通善戰,乃擊敗二十萬匈奴精銳的勁旅,萬不可輕敵。可一邊等待燕國消息,一邊加緊備戰。目前,我軍殘存兵力不過十萬,加上新徵五萬,全數亦不過十五萬,卻遍佈趙地大大小小六七十座城池,此非良策也,易被秦軍各個擊破。不如,放棄大部分城市,將兵力集中至邯鄲,以及周邊的番吾、鉅鹿等地拒守,這樣聚沙成牆,凝成堅拳,秦軍破我不易!若燕兵南下相援,也可全力反撲;若援兵不至,也不至於完全被動,依託堅城也可有一拼之力!”
酈商,高陽人,原劉邦麾下四大悍將之一,此人善於治軍,長於攻城拔寨之戰,爲天下不可多得的勇將。他這番話完全切中了趙國現在的弊端,可謂良策。
但是,張耳卻不這麼想,聞言怒視酈商道:“酈將軍,此言何意!?我等血戰而平燕地,歷經多少辛苦,如今怎可將大片國土輕易送人。此言不足道!”
酈商還欲再辯,武臣搖了搖頭道:“算了,不要再說了,未戰棄城豈非讓天下英雄恥笑!?寡人絕不爲之!如今魏國忙於與楚交戰,齊國陷於內亂,只有燕國能有力救我,丞相,你再星夜派使者親赴燕地,催促莊周,否則恐怕就來不及了!”“喏!”張耳領命。
酈商聞言長嘆一聲:“豎子不足與謀也!”
不數日,趙國朝會,武臣和羣臣剛剛殿,尚未來得及議事,便聽殿外邊關邸報流星般傳來:“報,大王,大事不好。新秦大將蒙毅、李信在反賊李良的引導下兵出壺關,目前已陷朝野、鄴城等地,正從南方席捲趙地,逼向邯鄲!”
“啊!”武臣與羣臣大驚:新秦軍攻城拔寨,何其速也!
驚愕尚未平靜,噩耗再次傳來:“報大王,新秦大將蒙恬領兵出井陘,陷毛城、廣平、廣宗等地,正向西北向邯鄲進逼而來!”
“什麼,怎麼數日間陷瞭如此多的城市!?”武臣十分不解。
“回大王,新秦軍勢大,諸城多不敢抗,大多獻降!”
斥堠的回報頓時讓武臣心中一涼,長嘆道:“悔不聽酈卿所言!”
然而,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第三道噩耗接踵而至:“報——,大王,辛勝被蒯通說服,斬我使者。如今,十萬燕軍豎起新秦軍大旗,在辛哲、蒯通率領下起兵南下,已攻取高陽、任丘、河間、中山、真定等地,再從北方直奔我邯鄲而來!”
“啊!蒯通害我!”武臣大叫一聲,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不禁口洽鮮血,暈倒於地。諸臣大慌,連忙將武臣擡入內室,呼喚太醫急救!
良久,在太醫們七手八腳地搶救下,武臣悠悠醒轉,呻吟了兩聲後,看了看眼前站了滿滿一屋子的羣臣,可憐巴巴地道:“諸卿,如今新秦軍大舉進逼,燕兵又已投靠了新秦、趁火打劫,局勢困頓至此,可有良策相助寡人?”
這時羣臣已經看出:趙國完了!正自欲各謀出路,哪有人願意再爲垂死之人出謀劃策,不禁沉默無言。
武臣非常失望,惶然地看了看張耳道:“丞相,你看如今如何應對?”張耳聞言愴然道:“如今只有固守邯鄲,以待天時了!”
這麼個主意如何能讓武臣滿意,武臣忽地想起了酈商,忙道:“酈將軍,寡人深悔當初不用將軍之言,如今大勢危矣,還請將軍不計前嫌,相救寡人!”說着,一臉期望地看着酈商。
酈商心中感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搖了搖頭道:“局勢已然至此,還有何良策可言!如今只有兩條路:一、死守邯鄲,但是邯鄲城池廣大,城內卻只有六七萬軍兵,根本不足使用,能抵抗多久實在是未知之數,久之必敗;二、東走齊地。南奔魏國之路已有新秦軍活動,不能再走,只有東走齊地,或許能留下一條活命。請大王定奪!”
武臣現在絕望了,他既不想死,也不想像喪家之犬一般逃到齊國,只得苦笑着揮了揮手道:“你們都下去吧,讓寡人仔細考慮一下!”“是,大王!”諸臣各懷心思地退下了。
酈商卻心中感嘆:“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再遲數日,新秦軍四面圍至,想走都走不了啦。此優柔寡斷之人,死期將至,我可不能陪你一起死,不值得!得另謀出路啦!”
果然,不過數日,蒙毅、李信二十餘萬大軍先殺至邯鄲城下,立時將四面去路截斷,準備來個甕中捉鱉。不數日,蒙恬、辛哲兩路大軍也先後輕鬆攻破了鉅鹿、番吾等地,進圍邯鄲。
一時間,三十多萬新秦軍將邯鄲城圍得是水泄不通,這時就算武臣生了沖天之翼,也再不能飛出羅網!
……
傍晚,新秦軍北方大營,蒙恬、李信、蒙毅、翁仲、王離、蘇角、涉間、李良、辛哲、蒯通等人濟濟一堂,真可謂是英才雲集,名將如雲!
如今,眼看趙地將要平定,諸將的心情十分放鬆,個個都是言談輕鬆、面現笑意。
蒙恬率先道:“來,各位將軍,首先爲我們三軍會師,幹上一杯!”說着,舉起酒觥,一飲而盡。諸將鬨然應喏,一飲而盡。
李信笑道:“辛哲將軍父子此次參於平地趙地,功勞不小,來日陛下定有重賞,可喜可賀啊!”辛哲忙道:“不敢,不敢,些許功勞,不足掛齒,怎敢在各位將軍面前罷擺!”
蒙恬笑道:“過謙,過謙了!來人,爲辛哲將軍滿上,我與辛將軍一別十數載未見,理當多飲幾杯!請!”“大將軍請!”辛哲見蒙恬對自己十分客氣,也是放了心,連忙舉杯迴應。
“好酒量!”秦人以酒量豪者爲雄,衆將見蒙恬、辛哲幹得十分痛快,不禁大讚。
然後,蒙恬又笑着斟一杯對蒯通道:“前番,陛下曾給蒙某書信,叫某注意一些燕趙之地的天下賢才,共列出三十六人,蒯先生便是這三十六賢才之一。此次先生使燕,功勳卓著,實不負陛下厚愛。來日,前途不可限量,爲此,也當痛飲三杯!請!”
蒯通大喜,忙道:“蒙陛下厚愛,蒯某是愧不敢當!爲謝陛下厚愛,何懼蒙將軍三杯,三十杯也無妨!”衆人大笑。
李良也笑道:“陛下將定關中,趙地又將平定,屆時我三路大軍一出河北、一出虎牢、一出長江,三路齊攻,剿滅那楚魏齊地簡是易如反掌!眼看天下又將一統,真是可喜可賀啊,爲此,當再浮一大白!”
“對,對,對!”衆將大笑,又飲一大觥。
李信笑道:“李將軍對趙國羣臣十分熟悉,可有計助我等儘快攻取邯鄲?”李良笑道:“如今在武臣麾下,沒有幾個真正的人才:張耳徒有其名,除了只會玩弄名望和詭計外,一無是處;葛嬰武勇匹夫,除了好勇鬥狠之外,謀略狗屁不通;趙歇是趙國王室之後,和其先祖一輩的無能,要不是看他的身份對趙國的貴族有點號召力,哪輪到他得享高位;武臣的近臣莊賈更是貪婪得性,爲了錢,連親老子都可以賣,這樣的人遲早會害死武臣。這幾個人都不足道,惟有大將酈商足可爲慮,此人文武雙全,最善攻城拔寨,據守城池,有他在邯鄲,恐怕要想短期內破城不是那麼容易!”
“酈商!”蒙恬唸了一遍,忽地笑道:“想起來了,這也是陛下要尋找的天下三十六賢才之一!能被陛下看上眼的人,肯定不會差,看來有他在邯鄲,我們麻煩大了!”
蒯通忽道:“大將軍,酈商與某亦是舊交,此人的脾氣蒯某非常熟悉。他雖然爲人正直,卻並不愚忠。武臣非是明主,甚少採納忠言,如今已是窮途未路,酈商必然會另謀它路。只要蒯某入城說之,酈商必降!另外,武臣近臣莊賈爲人貪婪,極貪重賄,如果我軍以重財賄之,以高位誘之,令其暗殺武臣,其人必允。如此,酈商歸降,莊賈弒主,邯鄲何愁不定!?”
衆將聞言大喜,蒙恬更是笑道:“先生若能成功,必然又立蓋世奇功,陛下處想必會欣喜萬分!”李信也道:“我軍能得蒯先生相助,實是萬幸。只是趙軍戒備森嚴,先生如何入城?”
蒯通想了想道:“如今邯鄲被困,酈商做爲武臣麾下最傑出的將領,必然會被委以重任,鎮守一方。只要摸清他鎮守何方,以響箭綁一封密信射入城中,酈商見後必會想辦法與我聯絡!待入了城池以後,再說降酈商、策反莊賈不遲!”
“好,如此便由先生安排!”李信大喜。
……
次日夜,酈商巡視邯鄲西城,突然有兵士來報:“啓稟將軍,城下突然射來一支響箭,上書‘酈商將軍親啓’,小人不敢自專,便交由將軍發落!”“噢!?”酈商疑惑地接過書帛,斥退左右,打開一看,書曰:
酈商賢弟明鑑:爲兄蒯通深感武臣暈庸,非是明主,不足爲輔,故棄之投秦。新秦軍待某甚厚,令某得以一展胸中所學,快慰平生。據蒙恬大將軍所言,我主陛下欲求天下三十六賢才:某與賢弟據位列其中,可見陛下愛將軍之厚。賢弟乃智勇雙全之人,當知識時務者爲俊傑之理,休要爲武臣垂死之人陪葬。如賢弟見準,請在城上亮火三下,並放吊籃一個,爲兄必前來城上與弟細談!
酈商聞言一時無語,心中卻是激動萬分:“武臣已是必敗,正愁無處可去,卻得蒙新秦皇帝如此厚愛,若投之,前途必然光明。蒯通便是之前車之鑑!大丈夫當斷不斷,必受其亂。也罷,武臣,非某心狠,乃汝福薄!”想罷,酈商召過親信衛士道:“尋一吊籃放到城下,並取一火把在城頭亮火三下,我有一故人來訪!”“喏!”衛士領命。
……
蒯通在十餘名衛士的護衛下正在邯鄲西城下的夜幕裡駐足眺望,焦急地駐視城頭上的一舉一動。現在雖然已經過了冬天最冷的時候,但是夜裡那凜冽的寒風仍然凍得蒯通有點直打哆嗦!
忽然間,前面城頭上有燈火亮了三下,蒯通大喜,對衛士們道:“我且入城,你們告訴蒙大將軍,李大將軍,等我消息。若三天內沒有消息,便是蒯某已經出了意外,便可考慮直接攻城了。明白了沒有?”衛士們點了點頭。
於是,蒯通下馬,緊了緊背後的包袱,那裡面可是收買莊賈用的重禮,然後闊步走向城池。淒冷的夜色裡,蒯通來到城下,一眼便看見了吊籃。於是,火速跨入其中,拉了拉繫着的繩索。
城頭上稍遲了一下,便有人拉動繩索,將蒯某槌了上來。
“蒯兄,是你嗎?”蒯通剛被幾名趙名扶上城頭,黑幕裡便有人焦急地詢問。
蒯通擡起頭,隱約間看清楚正是酈商,忙道:“正是爲兄,且尋一隱蔽處說話!”“好,隨我來!”酈商也不敢大意,城頭上人多嘴雜,萬一泄露,那可是要命的事情,便悄悄領着酈商來到西城下的城守所。
入室後,酈商斥退左右,二人分賓主落座。酈商笑道:“蒯兄啊,月前你棄官而走,也不通知兄弟一聲,真是不夠朋友啊!”蒯通苦笑道:“我在此不得意,深感武臣非是明主,不得已而走!當時沒有告訴任何人,便是擔心泄露了消息,反而惹來殺身之禍,還請賢弟多多擔待!”
酈商點了點頭道:“蒯兄見識比酈某高明得多,爲事也素來謹慎,棄官而走倒也不足爲奇。只是想不到蒯兄竟然投奔了新秦,而且好似頗爲得意!”
蒯通笑道:“本來,某對秦政暴虐頗爲不滿,所以武臣在趙地起兵後,便爲之奔走,說降三十餘城。怎奈觀武臣日後所爲,實非明主之才,故而心生去意。後來,某以爲必被趙高構陷的我主竟然從南疆迅速回軍中原,且連戰連捷,思我主文武雙全、宅心仁厚,日後統一天下者非我主莫屬,便欣然投奔。陛下曾經給蒙大將軍書信,要他留意尚未歸降或仍藏於野的三十六名賢才,爲兄和賢弟俱是其中之一。所以,蒙大將軍便委某以重任使燕,最後不辱使命,說燕成功。目前,蒙大將軍表功奏章已送往陛下階前,爲兄得意之日不遠矣。賢弟同爲我主所愛賢才,何不同歸,以圖富貴!?”
酈商心動,卻有些疑惑道:“某無名之才,在武臣麾下也頗不得意,陛下竟然知我之名!?”蒯通笑道:“賢弟難道不知我主向有識人之明!?範天石、方奇、任囂、史祿、趙佗、蕭何、曹參、韓信、英布等俱各拔於微末,如今都是名震一方的重臣,可見陛下慧眼之厲。怎麼,難道一向自信的賢弟如今竟然對自己的才能不自信起來!?”
酈商一向自負,聞言忙道:“不,不,某隻是有些激動。某無名之人,能蒙陛下如此厚愛,自有些受寵若驚!”蒯通聽口風,知酈商已有相降之意,大喜道:“那賢弟可否降否?”
酈商笑道:“有如此明主不降,豈非自尋死路!”蒯通大喜道:“太好了,賢弟文武全才,遠勝於我,日後封侯拜將,自不在話下!”酈商笑道:“承兄吉言,期望如此!只是,蒯兄要某如何配合?”
蒯通笑道:“暫且不急,目下我要去見那佞臣莊賈,以重禮高位賄之,借他之手除去武臣,武臣一死,將軍再獻西城而降,邯鄲可定!”
酈商聞言有些不滿道:“莊賈如此佞臣,怎能重用?”蒯通大笑道:“暫且用之,等破敵之後,哼!”蒯通做了個殺頭的姿勢。
“噢,明白了!”酈商會意一笑:“那要某如何配合?”
“簡單,爲兄扮成賢弟親衛,由賢弟帶往莊賈府第,可保安全!如何?”蒯通笑道。
“此計甚好,那莊賈愛財,又見武臣勢危,必然應諾。可憐武臣寵信佞臣,最終自食其果!”酈商有些爲武臣可惜。
……
當夜,酈商陪同蒯通秘密前往莊賈府邸,求見莊賈。
莊賈此時早已睡下,被從人喚醒後,一臉的不高興。當來到廳前時,見是酈商,有些詫異道:“酈將軍深夜來訪,有何要求?”酈商笑道:“非酈某欲見將軍,實是將軍有故人來訪!”
正當莊賈吃驚間,酈商身後蒯通擡起頭笑道:“莊將軍,一別月餘,別來無恙乎!”莊賈猛吃了一驚:“是你,你如何在此?酈商,你想……”蒯通打段莊賈的話頭道:“莊將軍不必驚慌,我等絕無歹意!此次前來,是給將軍送富貴來的!”
莊賈是見錢眼開之人,一聽‘富貴’,便立時客氣許多:“噢,我趙軍如今已是困頓之極,某還有何富貴可言?”蒯通笑道:“蒙大將軍託某請將軍玉成一事,這裡有夜明珠十顆,白璧十雙,寶石一袋,並侯爵之位相謝!”
莊賈聽得已經是滿眼金星,一臉諂媚之意:“蒯兄太客氣了,有何吩咐儘管說來!”
蒯某也不兜圈子,直截了當地道:“我軍要武臣的人頭,你可辦到?只要將軍功成,我主陛下處還另有重賞!”“噝!”饒是莊賈貪財,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氣,有些猶豫道:“這恐怕很難辦到啊!”
蒯通笑道:“有何難哉!?將軍是武臣侍衛重臣,若要除他,只是舉手之勞。請將軍想清楚,我軍不是沒有能力攻破邯鄲,只是想減少些傷亡而已。若將軍現在不趁機立功,城破之後恐怕難逃一死!是選擇富貴榮華還是選擇滅門九族,想必以將軍的聰明才智不難決斷!”蒯某是左手拿着錢袋,右手拎着大棒!
莊賈低頭想了想,偷眼看酈商正虎視眈眈地注視着自己,想是自己不答應,就要取自己性命,想到酈商的勇猛,莊賈不禁打了個寒顫。最後,在莊賈心中,還是自己的性命和富貴勝過了那不切實際的忠臣虛名,於是咬了咬牙道:“好,莊某答應便是!蒯兄要某何時動手?”
“好,將軍爽快!明日三更之時,將軍入宮刺殺武臣,然後在宮中點火爲號,屆時酈將軍大開西門,放我軍入城,邯鄲可定!”蒯通興高采烈地道。
“好,就此說定!”酈商和莊賈點了點頭。
夜深了,三十萬新秦軍燈火不張地在邯鄲四周的荒野裡嚴陣以待,龐大的軍陣肅穆而寧靜,一點動靜都沒有。蒙恬、李信、蒙毅、辛哲四將分別跨坐在站馬之上,靜靜地等侯着行動的信號。
夜空中,忽然一陣寒風捲過,天上的雲朵悄悄地遮住了淒冷的月光,夜,陡地暗了下來。突然間,邯鄲城中火光四起,殺聲震天,緊接着邯鄲西城火龍四卷,城門大開。
幾乎是不約而同間,蒙恬、李信四人長劍出鞘,吼聲如雷:“進攻,取下邯鄲!”“殺——”三十萬新秦軍怒吼如雷,在漆黑的黑夜裡撲向邯鄲城。那巨大的腳步聲和呼嘯聲猶似山崩地裂一般眨眼間將寧靜的夜晚變成了沸騰、血腥的沙場!
最先殺入邯鄲城的當然是蒙恬所率的西面秦軍,而最先殺入邯鄲的個人則是勇蓋北疆的巨人翁仲。可怕巨人揮動着巨大的獨角銅人,闊步飛奔,一路之上殺得矇頭轉向的趙軍們是鬼哭狼嚎、哀聲遍野。
緊接着,東、南、北三方面新秦軍依次登城,和城頭措不及防的趙軍展開肉搏。望着城內和城西的沖天火焰,新秦軍是越戰越勇、戰力倍增,而趙軍們是毫無戰心,略略交戰之下,便東逃西竄,各自逃生去矣。
……
烈烈的火焰、沖天的喊殺聲註定了今天的邯鄲城又要經歷一個不眠之夜。
城外的蒙恬鬆了口氣:“邯鄲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