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這個不卑不亢的身影,毛文龍眉頭一鎖。
這小子看着,確實是有一把子力氣的樣子,可是從嘴角的絨毛,還有臉上的稚氣中,毛文龍都能看出來面前這個小子,未到及冠之年。
這小子固然能夠一口氣拉出來三十人的鄉勇隊伍投軍,可是這一戰,大軍是要抄建奴老巢,危險係數實在是太高了。
這麼三十來個人,若都是大老粗倒也就罷了,這陳子龍一看就知道是個讀書種子,他不該死在這戰場上啊!
毛文龍的確是粗人是武人,可是作爲袁可立一手調教出來的人,毛文龍對於那些有着和自己共同志向的文人,還是極爲尊重,極爲有好感的。
像是此時的陳子龍,毛文龍就覺得,他是個讀書種子,抗金也好,收復失地也罷,他一個小毛孩子能夠有這份心就好了。
擺了擺手,毛文龍嘆了一口氣道:“罷了!陳子龍,你有這份心就可以了,你年不到及冠,又很明顯是個讀書人,戰場不合適你。”
“本帥這就安排一隻小船,送你回皮島,皮島那邊你們讀書人的經典不少,如果真要投軍報國,等你及冠之後!”
“這樣,你如今這個年齡,就能拉起來三十人的鄉勇隊伍,更能說服數百的遼民,那麼本帥就給你提前安排一個百戶的軍職,只等你及冠了,就能立刻生效,如何?”
毛文龍話音剛落,陳子龍身後一個在這種天氣之下依舊穿着短褂,露着八塊腹肌的男人嘴角卻是殘忍一挑,手中一柄一看就不是尋常兵器的九環大刀指着毛文龍說道:“毛帥!俺聽說過你!你是大英雄,大人物!可是如果你要把咱們大當家的當成了讀書人,那你可就錯了!”
“七日前咱們在復州衛那邊撿魚的時候,發現了咱陳大當家的,三日前,咱們一個寨子三十號人都被陳大當家的折服,願意和陳大當家的投軍報效大明。”
“兩日前,聽說你們東江鎮水師要在金州衛集結,咱們才趕路過來。”
“您這一來就要給咱們寨子的大當家送去讀書,這是不是有點不合適啊您說?”
“雖然說您是大人物大英雄,可是咱們復土社,只認陳大當家的!”
伴隨着這個人的話語,陳子龍身後站着的那些所謂鄉勇們,也是紛紛舉起了手中的武器,齊聲應和了起來。
眼見這一幕,毛文龍眼角一抽。
終日打雁,今日卻被雁啄了眼!
這幫子人哪是什麼鄉勇?明顯的就是遼地的逃犯盜賊還有逃兵們組成的山匪啊!
這幫子人的好處,是本事比起尋常鄉勇更勝一籌。
可壞處卻更加明顯,那就是難以管教。
先不說能不能讓他們乖乖聽話,山賊土匪們,想要有紀律性,是最難的!
因爲他們的作戰方式,早就定型了。
看着這幫人手中千奇百怪的武器,毛文龍心中長嘆了一聲。
總不能讓他們都把武器換成明軍制式的長刀吧?現在再想訓練,也來不及了啊!
不過聽到陳子龍只花了幾天就折服了他們,讓他們願意出山來爲大明效力,毛文龍的腦海當中,猛然跳了起來。
文人常說,有志不在年高。
這小娃娃,沒準是個天縱之才啊!
十幾歲的少年英雄,泱泱華夏出的也不少!
想到這裡,毛文龍看向陳子龍的眼神中,出現了一抹溫和。
“既然你們都是陳大當家的帶出來的,本帥又怎麼會輕易讓你們沒了你們的當家?大軍此次出行,前方危險重重,不知道各位復土社的壯士,可願如本帥大軍一般去慷慨赴死?”
在毛文龍話音落地的剎那間,毛文龍身後已經列好了隊的東江鎮士兵們紛紛高呼了起來。
“赴死!”
“赴死!”
“願爲毛帥赴死!”
看着毛文龍和東江鎮士卒們的這一幕,陳子龍的心頭劇烈的跳動了起來。
大丈夫,當如是也!
“草民,願效死力!”
伴隨陳子龍舉起他腰間的長刀,陳子龍身後復土社的“鄉勇”們,也紛紛舉起手中武器,咆哮了起來。
“願效死力!”
這一手,着實是嚇了毛文龍一跳。
一個十幾歲的娃娃,就能收攏人心到這個地步,這娃娃不簡單啊!
而且陳子龍陡然抽刀的畫面,也讓毛文龍看出了其中一二,這娃娃,有着武藝在身,雖然說這娃娃抽刀的樣式有點走形有點歪,但是卻不像是尋常文人一般,弱不禁風。
看着陳子龍手中抽出的長刀,毛文龍心頭一跳。
這不是戚家軍的那款對倭刀麼?
如今還能藏有戚家刀的人,一般家世不會太差!
因爲太差的,往往保不住這戚家刀。
等等!
松江府?
姓陳?
毛文龍把手一伸,看向陳子龍道:“工部侍郎陳所聞,是你什麼人?”
陳子龍昂首挺胸道:“正是草民之父!”
聽到陳子龍的迴應,毛文龍心中五味雜陳。
陳所聞,是個好官啊。
更是毛文龍曾經見過的好官。
兩人曾經還有着書信往來,可謂一句朋友。
但是伴隨着毛文龍駐紮皮島,爲了養活皮島的衆多人口,毛文龍選擇親善魏忠賢之後,這兩人之間的關係,也就隨之崩裂了。
甚至就在陳所聞升任工部侍郎之時,毛文龍送去的賀禮,也被陳所聞丟在了門外,以示割席斷交。
當知道了陳子龍就是陳所聞之子的時候,毛文龍頓時就想到了書信當中陳所聞曾經提到過的陳子龍事蹟。
什麼天賦異稟,什麼詩詞神童,這些毛文龍都沒有在意。
唯獨有一條,萬曆四十六年,努爾哈赤起兵反明。
陳子龍在聽到金兵攻陷遼東數鎮之後,扼腕流涕嘆息!
興許當時的陳所聞只是將這個事當成了一個笑談,寫給了自己的前輩好友,可是毛文龍卻一直記得,自己有個了不得的大侄子!
年方十歲,就已經心懷報國志了。
如今的陳子龍,應該是十五歲了!
只是這陳子龍,是如何從松江府那麼遠的地方,跑來的金州?
看着眼前神態複雜的毛文龍,陳子龍反倒心中忐忑了起來。
自己老爹見不慣閹黨,隔三差五找那些老陰人們的麻煩,而面前的這個毛文龍,可是被君子們罵很慘的跋扈之人,閹黨走狗。
這也是一開始陳子龍沒有直接說自己老爹身份的原因。
萬一真因爲自己老爹和閹黨不合,導致這毛文龍遷怒到了自己身上……
陳子龍嚥了咽口水。
可讓陳子龍萬萬沒想到的,卻是毛文龍大步向前,一把抱住了陳子龍。
下一剎,毛文龍的臉上涕淚橫流,一張老臉哭的跟摔進了漿糊裡一般。
“子龍!你父親和毛某,曾經是相交甚密的好友!”
“你是如何來到遼地的?”
“松江府到金州衛千里迢迢,你年方十五,如何能走遍這千山萬水啊?!”
得!
陳子龍的心中稍稍鬆了一口氣。
毛文龍跟自己老爹是故交好友?這個存疑,但是至少,自己的小命是安全了。
聽着毛文龍的問題,陳子龍一字一句將自己和夏允彝等好友出海報國,結果遭遇海難的事情一一說來。
當陳子龍把話說完的剎那,毛文龍一把抓住了陳子龍的手腕,高高舉了起來。
“兒郎們!將士們!來!見過本帥的義子!陳子龍!”
當毛文龍雷霆般的怒吼響徹的時候,陳子龍的兩眼中泛起了迷糊。
咋?
這人這麼愛收兒子?
我特喵的沒答應呢!
不帶這麼自說自話的啊!
一旁站着的孔有德一臉吃了翔一般的表情,訥訥的將頭扭到了一旁。
“毛帥,草民,並不想認你爲義父!”
絲毫不給毛文龍留一點面子,陳子龍淡然的拒絕了毛文龍的提議。
可聽着這句話,毛文龍更顯激動了幾分。
“咋?子龍,你不信我和你爹是至交好友?來來來!今夜本帥就跟你回皮島!讓你看看本帥和你爹的書信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