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那些百姓們各自回家,袁崇煥的腦門都磕出了血來。
花白的頭髮零散的在風中飄舞,可是袁崇煥的心,是熱的,熾熱的。
雖然隱隱約約有了點預感。
知道了爲什麼這些百姓對自己這般熱切,可是袁崇煥卻依舊不敢真的去相信。
“鳳將軍,不知陛下在何處?”
看着屹立在一旁似笑非笑的鳳一,袁崇煥低聲問道。
瞥了一眼袁崇煥身後的夏允彝,鳳一挑眉道:“這是什麼人?袁兵備你這回個城,怎麼還帶回來一人啊?”
袁崇煥朝着鳳一一拱手,面帶笑容道:“鳳將軍,此人乃是松江府人士夏允彝,爲了報效國家租船出海,結果遇上海難,徒留一人到了遼東灣。”
“若是鳳將軍稍稍晚離開一會,能和老夫一同將夏允彝從木板上解救下來。”
鳳一輕輕哼了一聲,點了點頭道:“陛下在演武場指點吳三桂那小子。”
“能得陛下指點,吳三桂那小子怕是要一飛沖天了。”
“你且過去吧。”
就在袁崇煥帶着夏允彝從鳳一身邊走過去的那一瞬間,鳳一輕飄飄的聲音傳到了袁崇煥的耳中。
“是東林的話,讓他注意點,陛下愛才,但是不愛趙括。”
這句警惕傳到了袁崇煥的耳中,頓時讓袁崇煥全身一個激靈。
天子務實,喜歡做實務的。
而東林黨人,最擅長的不是其他,而是黨爭和吹牛。
畢竟務實的東林黨人,沒幾個有資格在中樞站着,所以天子自然對東林的整個團體,都有着偏見。
若這個和曾經的自己很像的夏允彝見到天子之後,上去就是一套空口白牙沒有一點實際調查的大話。
那麼天啓帝沒準會直接給夏允彝丟一杆長槍,讓夏允彝這個文人,衝在衝殺的第一線上去。
就夏允彝那小胳膊小腿的,能上戰場麼?
他不能!
這上去了,不就是去送人頭的嗎?
親歷過戰陣的袁崇煥很清楚,哪怕是衣甲不全,而且被攆成狗的建奴,都能和自己打上半天,更何況夏允彝那個武力值遠不如自己的人。
遼東數年,袁崇煥裝歸裝,可是至少武藝這一塊沒有拉下,揮的動劍,舞的動槍,更是能夠拎着刀子一口氣砍上半個時辰。
畢竟袁崇煥肉蛋不缺,營養遠比尋常的戰兵和百姓要足。
眼中閃過一抹感激,袁崇煥看向了鳳一點了點頭。
雖然說不知道爲什麼鳳一這個天子的近臣會跟自己說這些,但是袁崇煥卻清楚的感覺得到,這是一種善意和認可。
更何況,鳳一表現出的善意,是不是在某種情況下也代表着天啓帝的意思?
當袁崇煥帶着夏允彝的身影遠去之後,從鳳一身後不遠處的陰影當中走出一道身影。
“你怎麼這麼簡單的就放過了袁崇煥,要知道,十三山的百姓中,有多少是因爲袁崇煥那廝而失去了他們親人的?”
沒有回頭看身後的身影,鳳一隨手拔出一根挑牙的牙籤,叼在了嘴裡。
“這還是小戚將軍跟灑家說的,當時山海關的救援行動雖然說受挫了,可是也同樣給了絕望中的遼民們一個希望。”
“那就是大明還記得他們,大明並沒有因爲薩爾滸之戰和沈遼之戰的慘敗而放棄他們。”
“雖然說死傷慘重,可如果不是因爲那一次的死傷,山海寨也沒有如今的凝聚力,如果沒有那一戰,興許建奴早就對十三山揮舞了屠刀。”
“陛下曾經說過,看待任何事情都要有兩面性,而袁崇煥已經開始蛻變成戰士了,我們不妨給他一個機會,又如何?”
陳柳秋白了一眼鳳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陛下在裡邊操練吳三桂和黃得功他們,你怎麼有心思在外邊待着不去好好學習學習?”
“畢竟你不是說了嗎,能得到陛下的指點,可是會一飛沖天的。”
鳳一嚼了嚼口中牙籤,呸了一口道:“你可拉倒,別害灑家,陛下的指點咱護龍衛可是經歷的最多的,正好陛下讓灑家給袁崇煥傳個話,能放放風自然是放放風爲好。”
“反倒是你,你爲何不去讓陛下指點一下?”
聽出了鳳一話語中的揶揄,陳柳秋無奈的攤開雙手道:“見了你們這些以一當千的猛將之後,我就知道我論勇武是拍馬都追不上你們了。”
“大明既然不缺勇將,那麼我,就當個智將吧。”
“武藝能夠保護自己,能勉強夠看就可以了,我可不是什麼自虐狂,沒事去讓陛下教育。”
鳳一陳柳秋互視一眼,而不遠處的袁崇煥,終於算是摸到了演武場的邊緣。
“慢!”
“太慢了!”
“一點力氣都沒有!”
“你沒吃飯嗎吳三桂?!”
人還未到,聲已先至,聽着演武場中傳來的揶揄不屑之聲,袁崇煥面容嚴肅的看向身邊的夏允彝一字一句道:“彝仲,此時說話之人,正是陛下。”
“稍後覲見陛下之時,彝仲你且先不要說話,待老夫和陛下說完之後,你再酌情選擇是否講述你的理念,講述你的看法,以及送上你們的萬言書。”
“陛下輕視東林,並不是毫無緣由的輕視和敵視,更不是對東林的蔑視。”
“而是,你需要拿出實際且有效的東西,才能說服陛下,明白了麼?”
看袁崇煥這麼嚴肅的樣子,夏允彝緩緩頷首抱拳道:“袁公放心,晚生知道!”
演武場上,刀來槍往,一道袁崇煥極爲熟悉的身影,正在賣力的揮舞着一杆大刀,朝着那手握長槍的身影發動者猛攻。
然而這猛攻,卻被人如同戲耍玩鬧一般,輕鬆躲過。
看到這一幕,夏允彝忍不住說道:“茅元儀茅公曾經說過,偃月刀只能以之操習示雄,實不可施於陣也。”
“果然是一點錯都沒有啊!”
說這句話的時候,夏允彝是一點聲音都沒有壓着,逐漸從寒冷中恢復過來了的他此時說起話來,可以說是鏗鏘有力。
然而就在夏允彝話音落地的那一剎那,場上那持槍身影卻彷彿是聽到了他的話一樣,一聲輕笑。
“來,三桂,刀來!”
伴隨着這一聲輕笑,吳三桂將手一挺,手裡偃月刀朝着持槍身影拋去。
聽着場上這句話,袁崇煥臉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彝仲,屏聲!”
武人的耳朵好使,天啓帝被人稱之爲勇貫當世更不是鬧着玩的。
夏允彝哪怕是壓低了聲音,許是場上的天啓帝都能聽得見,更何況夏允彝一點聲音都沒有壓制。
天啓帝眼下的表現,毫無疑問是對夏允彝,已經先入爲主的有了個不好的印象。
“持槍之人,就是陛下!”
袁崇煥沒好氣的看了一眼身邊的夏允彝,低聲說道。
聽到這話,夏允彝揉了揉自己的腦袋,露出了一個尷尬的笑容低聲道:“這不是,我不知道嗎,陛下寬宏大量,定然不會責怪於我。”
“只是……陛下親征倒也罷了,爲何還要親自……”
話還沒完,夏允彝就感覺到一張冰冷的巴掌糊在了自己的嘴上,映入眼簾的,是袁崇煥驚恐的表情。
朱由校自然是聽到了夏允彝的低語,甚至說夏允彝和袁崇煥剛踏足到這演武場邊緣的時候,朱由校就已經察覺到了二人的到來。
原本的朱由校倒是不準備多說什麼,專心指點面前還頗爲稚嫩的吳三桂。
可當夏允彝那一茅元儀的話說出來之後,朱由校就有意見了。
後世每每提及偃月刀,都繞不開關羽手中的青龍偃月刀,衆所周知,青龍偃月刀出自三國演義,是小說產物。
而茅元儀的《武備志》一書中,可是將偃月刀貶低成了一個只能用來顯擺力氣的道具,完全不可以用於實戰的。
可是朱由校卻記得很清楚,胡宗憲的《籌海圖編》一書裡的卷十三中,說的卻和茅元儀說的截然相反,惟關王偃月刀,刀勢既大,其三十六刀法,兵仗遇之,無不屈者,刀中以此爲第一!
像是同時代的《陣紀》當中,對偃月刀也頗爲好評。
而這兩者,可都是誕生於倭寇肆虐的時候,編纂人,也都是直面過倭寇的大臣。
在那個時候,大明的武人雖然地位也不高,卻也沒有衰落到現在這幅樣子。
隨之結合了茅元儀這貨的履歷中的楊鎬幕僚,孫承宗愛將,以及成功的進入了中樞,擔任了翰林院侍詔一職等等。
朱由校直接就理解爲了茅元儀看不上曾經薩爾滸之戰中當先戰死的劉綎,順帶着連劉綎的武器也恨上了。
從後來的明朝騎軍畫作以及朱由校真的到了這個時代之後,朱由校對茅元儀的這個看法更深了幾層。
因爲特麼的,除了兩鋒側翼的騎兵之外,幾乎精銳的大明鐵騎,人手一把戰刀。
雖然說不像是偃月刀那種形制,反倒像是加長的苗刀形制,可是這玩意也是長刀啊。
反倒是那些動輒丈八往上跑的長槍,更多的都是握在步卒手中。
以槍陣,如牆推。
畢竟大明的騎兵面對的敵人,是遊牧民族和漁獵民族,他們大部分時候下不會傻乎乎的玩騎兵隊衝。
也就只有宋朝的時候,華夏大地上將鐵罐頭一般的重騎兵玩出了花樣。
長刀,火器,輕騎,快馬,以及勁弓,纔是大明精銳騎兵的標配,馬甲也基本只會裝備在這些精銳們的身上。
而茅元儀,卻直接否定了長刀的作戰意義。
其中有沒有摻雜私貨,朱由校覺得大概是有的。
畢竟,在茅元儀看來,用大刀的明軍,就是被建奴按着揍,興許茅元儀當初還跟楊鎬提過,要換兵器,但是劉綎之類的人給他否決了,從而懷恨在心,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但是武備志雖然有着私貨,但是朱由校卻也不否定武備志這本書和茅元儀這個人,畢竟他們在原本的歷史上,確實是讓後世在瞭解有明一朝武器兵備戰陣之法的選擇。
可是如今聽到袁崇煥帶來這人的質疑聲,朱由校卻選擇了立即反擊。
畢竟,哪怕是一塊鐵片子鑲在一米五的長杆上,加上戰馬的速度人借馬力揮舞起來,也是破陣的利器。
何況本身就是v字口的大刀?
接過了吳三桂拋來的大刀,朱由校嘴角挑起,隨手將自己手中的長槍以槍尾遞給了吳三桂。
吳三桂面帶笑意和一抹興奮,伸出單手就握住了朱由校的槍尾。
下一瞬,吳三桂的臉上頓時出現了一抹難堪之色。
朱由校的長槍說長也長,卻也沒有長到軍中那些兵卒們手中丈八甚至兩丈的長度,可是一接過朱由校的這杆大槍,吳三桂只覺得自己似乎是小覷了這杆大槍的重量。
面色一正,吳三桂咬緊牙關,將朱由校的長槍挺起,看向朱由校的眼中,卻出現了一抹敬仰之色。
天啓帝這杆槍的重量,遠超他平日裡用來訓練的大刀,那柄大刀,可是有着近三十斤的!
而這麼沉重的大槍,天啓帝居然能夠有如臂使,甚至還能夠在和自己切磋之時,長槍和刀面一觸即退,這是何等的舉重若輕!
吳三桂對朱由校的崇拜,又深了幾分。
“三桂,你且看好,這偃月刀啊,可不是你那麼用的!”
一句話說完,朱由校單手拎着吳三桂的大刀怒喝道:“周邊的人,閃開!”
伴隨這一聲咆哮,朱由校單臂掄圓,大刀宛如車輪一般,在朱由校的頭頂滾動起來,帶出了一道銀色的匹練。
“最好的用法,就是最簡單的用法!”
“偃月刀乃是騎戰兵器,更是主將之兵器!”
“爲將者已入前線,就需一馬當先,爲自己的袍澤們,殺出一條血路來!”
“掄刀固然耗費體力,但是卻能在最短的時間裡,爆發出最大的殺傷力和最大的殺傷範圍,朕不希望你們去玩什麼鬥將什麼的,朕只需要朕的騎兵,能夠在戰場最需要他們的時候,準確的插入朕希望他們所在的地方!”
“殺!”
殺氣騰騰的一番話過後,朱由校猛然停住了自己的手臂,一招一式的演練起了吳三桂之前所使的關刀三十六式,順帶着,將那二十餘招的暗手,也一一使出。
“三桂,你的關刀三十六式使得不錯,但是卻是慢了些,力氣,也沒有使足。”
“你要記住,刀出無回,出了刀,就要竭盡全力,不要想着留手,也不要想着這一刀之後要怎麼樣。”
“朕以爲,對於大刀而言最好的評價就是那一句胡宗憲的評價,兵仗遇之,無不屈者!”
“一往無前,纔是大刀的奧義!明白麼?”
看着天啓帝每一刀的速度和力度都遠超自己,看着天啓帝即便是在這般劇烈的動作之下,卻依舊還能中氣十足氣息絲毫不亂的對自己訓話,吳三桂重重點頭道:“陛下,末將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