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小東門。
當李巖率領大隊義軍繞城往北行軍時,王樸正在趙信、大鬍子、刀疤臉諸將的簇擁下肅立城頭觀望,站在城頭往外望去,正好可以看到流賊排着勉強算得上整齊的隊形從城外不遠處浩浩蕩蕩地開過。
在開拔之前,李巖顯然已經對流賊的行軍隊列進行了嚴謹的安排,六萬多流賊被李巖分成了六個龐大的方陣,最造近大同的這個方陣全是手持長矛的輕步兵,前方是兩個輕兵方陣,然後是一個弓箭手方陣,最後是輜重方陣,最中間是少量的騎兵,大約有四五百騎。
“這個李巖。”王樸忍不住搖頭嘆道,“還真是個人才啊,看來此人不但善於用兵,還很會練兵哪,居然能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內,把這麼一羣烏合之衆調教成這般模樣,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大鬍子和刀疤臉聽了滿臉的不服氣,可這話從王樸嘴裡說出來,他們又不敢反駁。
一邊的趙信也忍不住讚道:“將軍說的對,這個李巖的確是個人才,只可惜他是個反賊,要不然將軍真應該和他好好結交一番。”
王樸微笑不語,心裡卻想,誰說反賊就不能結交了?
“爲什麼不開炮?爲什麼不開炮!?”
就在這個時候,城樓下忽然響起了一把憤怒的聲音,旋即有雜亂的腳步聲傳了上來,王樸等人紛紛回頭,只見朱傳齊已經在兩位詹事、張子安、大同知府魏大本,還有一些地方官員的簇擁下疾步登上了城頭。
流賊猛攻大同的時候,朱傳齊整天躲在王府裡不肯出來,攻城最急的時候,這傢伙甚至還一度躲進了地窖裡,可這會流賊要撤退了,這位王爺的膽子立刻又壯了,又敢堂而皇之地登上城樓來督戰了。
朱傳齊今天還特意戴上了金絲通天冠,身上也穿了四爪八團龍的親王袍,看上去顯得氣宇軒昂,很有些王室貴胄的雍容風範,親王駕到按禮應當重禮叩拜,不過武官因甲冑在身,可以免叩拜之禮。
王樸抱拳一揖算是見禮,說道:“參見王爺。”
“王樸!”朱傳齊怒道,“流賊就在城外,爲什麼不開炮?”
“開炮?”王樸道,“王爺,流賊在射程之外,開炮只能是白白浪費彈藥。”
朱傳齊道:“那你爲什麼不出城追擊?”
“出城追擊?”王樸道,“王爺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誰和你開玩笑?”朱傳齊怒道,“你說沒有銀子將士們不肯賣命守城,好,本王給了你五十萬銀子,你又說沒飯吃將士們沒力氣殺賊,好,本王又從王府的糧倉裡拿出了兩萬石糧食,現在流賊要逃跑了,你卻不去追擊,這是什麼道理?”
“王爺,您真的要卑職率軍追擊流賊?”王樸說此一頓,表情嚴肅地說道,“卑職可以率軍出城追擊,可是卑職率軍出城之後,大同城裡的守軍可就只剩下兩千多人了,還有,大同能不能守得住也跟卑職沒什麼關係了。”
“呃……”朱傳齊愣了一下,皺眉道,“那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流賊逃走?”
“王爺,駙馬爺。”一邊的張子安忽然尖聲大叫起來,“那……那是什麼?”
“嗯?”
“咦?”
衆人紛紛回頭,順着張子安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原本沉寂的北方曠野上已經騰起了滾滾煙塵,蒼茫一片。
“是騎兵!”大鬍子側目聆聽片刻,突然瞋目喝道,“至少五千騎!”
“騎兵?”朱傳齊訥訥地問道,“是我們大明朝的騎兵嗎?怎麼從北邊來啊?”
“北邊?北邊!”王樸喃喃低語兩聲,突然間臉色大變,厲聲喝道,“不好,是建奴!是建奴的騎兵!”
“啊,建奴?”
“建奴騎兵?”
張子安、魏大本等人聞言紛紛色變。
朱傳齊更是嚇得臉色都白了,急聲道:“快,快扶本王回府,王樸,大同城的防禦就交給您了,你一定要守住大同呀,可不能讓大同落到建奴手裡呀……”
說罷,朱傳齊在兩位詹事的攙扶下倉惶下了城樓。
這位爺這次是真害怕了,流賊雖然聲勢浩大,其實卻不可怕,朱傳齊相信王樸能守得住大同,可建奴不一樣啊,建奴的威脅可比流賊可要大多了!要不然,整個遼東那麼大一塊地盤也不會全讓建奴給佔了。
大同知府魏大本顫聲問道:“駙馬爺,這真是建奴騎兵嗎?”
“沒錯。”王樸沉聲道,“這就是建奴騎兵。”
這支突然出現的騎兵的確是建奴騎兵!
建奴攝政王多爾袞、嶽託率領六萬建奴八旗以及三萬漢軍八旗從盛京出發,經過半個月的行軍之後,在三不剌川與八萬蒙古八旗會師,然後兵分兩路,一路由多爾袞率領,一路由嶽託率領,分別從彌陀山、方山隘口毀關而入。
由於大同正在遭到陝西義軍的圍攻,王樸、張子安已經嚴令沿長城佈防的各衛、所、堡城的駐軍全線收縮,撤回了大同左衛,所以,建奴大軍兵不血刃就越過了長城,直到建奴的先頭鐵騎出現在大同以北數十里,城外的義軍和城裡的官軍都還懵然不知。
這支先頭鐵騎是滿清八旗中的兩白旗精銳,領軍主將就是攝政王多爾袞的親哥哥武英郡王阿濟格,兩白旗雖然是建奴八旗中的下三旗,可自從多爾袞成爲攝政王以後,兩白旗的地位就跟着水漲船高,勢力也迅速膨脹!
這一次阿濟格得以成爲先鋒大將,就是因爲攝政王多爾袞的緣故,多爾袞有意要讓他的同胞哥哥阿濟格,以及同胞弟弟多鐸在這次征討大明的戰爭中多立戰功。
阿濟格是建奴當中爲數不多的悍將,但他有個致命的弱點,就是沒什麼頭腦。
當探馬回報說有一支數萬人的大軍正從大同城外往北浩浩蕩蕩地開進時,頭腦簡單的阿濟格把他勇敢又魯莽的姓格發揮到了淋漓盡致的程度,他不管自己手下只有八千鐵騎,也不管大同城外的這支軍隊是什麼來路,更懶得考慮大同城內是否還有更多的明軍存在,就毫不猶豫地率軍發起了進攻。
阿濟格一聲令下,建奴鐵騎迅速擺開攻擊陣形,加快了行軍速度。
馬頭攢動、鐵蹄翻騰,在潮水般的鐵蹄聲中,兩白旗的八千鐵騎就像一股白色的颶風,向着李巖率領的陝西義軍席捲而來。
流賊中軍。
這支突然出現的騎兵來得實在是太快了,幾乎是李巖剛剛接到荊茂成的回報,他們就已經出現在了視野當中,雖然還無法確定這支騎兵是什麼來路,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們絕不會是闖王李自成派來的援軍!
這支突然出現的騎兵不管是蒙古人,還是大明騎兵,或者是傳說中的建奴,反正他們都不會是義軍的朋友,他們只可能是義軍的敵人!
既然是敵人,那就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最好迎擊的準備,要是讓這支騎兵衝亂了陣形,六萬多大軍就會兵敗如山倒,那就什麼都完了!
李巖當機立斷,厲聲大喝道:“傳令全軍,立即停止前進,就地結陣!”
“李虎。”
“在。”
“立刻把輜重營的輜重車輛全部推到北邊,構築車陣!”
“是。”
“回回營、革裡營、改世營、亂世營、左金營立即向中軍靠攏,長槍兵在外,刀盾手居中,弓箭手在最裡面,立即構築圓形防禦陣形!”
“是。”
“荊茂成,李玄。”
“在。”
“老鴉營、孤山營按兵不動,留在中軍警戒!”
“是。”
李巖的軍令逐一下達,思路清晰,有條不紊,如果陝西義軍能夠遵照他的軍令迅速列好防禦陣形,憑藉絕對的兵力優勢,建奴鐵騎未必能佔到便宜,可惜的是,李巖手下的六萬多義軍畢竟不是訓練有素的精銳,只是一羣烏合之衆。
當阿濟格率領兩白旗的八千鐵騎衝到近前時,李虎才帶着杞縣營的兩千子弟兵纔剛剛把輜重車輛推到陣前,還沒來得及連成車陣。
還有回回營、革裡營、改世營、亂世營和左金營,雖然已經勉強靠在一起了,可沒等建奴騎兵殺到,他們自己就已經陣腳大亂了,弓箭手被擋在外圍進不來,長槍兵被堵在裡面出不去,整個就是亂哄哄的一大團,一塌糊塗。
只有荊茂成的老鴉營和李玄的孤山營還勉強能算得上陣容整齊,可惜的是這兩個營人馬太少了,雖然昨夜那場激戰結束之後,李巖就往裡面補充了三千多新兵,可就算這樣,兩個營加一塊也還是隻有五千人。
大同,小東門。
大鬍子搖了搖頭,神情複雜地說道:“流賊……完了。”
刀疤臉的表情也忽然間變得很複雜,既不像是幸災樂禍,也不像是同情和憐憫,低聲嘆息道:“流賊雖然佔據了兵力上的絕對優勢,可他們面對的卻是建奴兩白旗的精銳鐵騎,要想擋住建奴鐵騎的重騎衝鋒,太難了!流賊一旦被建奴重騎沖垮了陣形,那這一戰就會成爲一場屠殺。”
趙信也慨嘆道:“也真是難爲李巖了,要讓這六萬多烏合之衆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擺好圓形防禦陣形,太難了,這一戰流賊的確敗局已定,要是不出現奇蹟,他們就只能等着建奴鐵騎的屠戮了。”
“未必。”王樸卻忽然搖了搖頭,沉聲說道,“流賊的車陣雖然沒有結成,可突在最前面的那兩千流賊看上去卻似乎是一支訓練有素的精兵,建奴的鐵騎雖然厲害,可要想輕易鑿穿這支流賊怕是沒那麼輕鬆,現在的關鍵是……李巖能不能在建奴鑿穿那夥精銳流賊之前把流賊大軍的圓形防禦陣形整肅好!”
趙信忽然發現了什麼,大聲說道:“將軍,這邊還有一支流賊沒有亂,李巖爲什麼不把這支流賊頂到前面去?”
“這支流賊是用來提防我們的,李巖擔心我們會趁機出兵夾擊他們。”王樸搖了搖頭,喟然道,“雖然是大敵當前,可李巖的心智並沒有亂,他並沒有放鬆對我們的警惕呀,這也可以說明,戰局仍在李巖的掌控當中。”
“是嗎?”大鬍子和刀疤臉搖頭不信道,“那我們倒是要瞧瞧,這個李巖他能硬撐到什麼時候?”
大同城外,洶涌向前的建奴已經與流賊迎面相撞。
建奴騎兵與蒙古騎兵不一樣,蒙古騎兵是清一色的輕騎兵,擅長騎兵游擊戰術,而建奴騎兵中卻有爲數衆多的重甲騎兵,這些重甲騎兵可以憑藉強大的衝擊力從正面撕開敵軍步兵的防禦陣形。
當然,建奴的重甲騎兵和西方世界的重甲騎兵是完全不一樣的。
建奴的重甲鐵騎披掛的重甲不是笨重的整塊式板甲,而是相對輕便卻更爲堅固的鎖甲,這種鎖甲由成千上萬個小鐵圈互相串連而成,可以有效抵擋利刃的劈砍,但對箭矢的防禦相對較差。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