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在他身上的孩子不過三四歲的年紀。雖然還遠遠沒有到能夠理解戰爭含義的時刻,卻和他的父親一樣興奮。
他一手抱着父親的腦袋,一手指着天空,不斷歡快地重複着夜軍的名字,引來身旁母親的一陣大笑。
路邊一間水果店裡,身材肥胖滿臉紅光的店主還和幾名過路聊天的四五十歲的老男人一道,唱起了《帝國前進》這首歌。
歌聲鏗鏘有力,帶着某種狂熱的味道。
過上過下的人們或加入其中,或笑着向他們揮手示意,這讓老男人們更加來勁了。他們大聲地唱着,昂首挺胸顧盼自得。一邊唱着,一邊還不時還揮動拳頭,做一個狠狠下砸的有力手勢。
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高舉着一面帝國國旗,在人羣中奔跑:“帝國萬歲!”
他叫着,喊着,如同魚一般在大人的縫隙中亂竄。
似乎是聽到了一聲號角,不少孩子一下子從不知道哪個角落裡冒了出來,跟在那個男孩身後一陣瘋跑。
“帝國萬歲。”一輛出租車在路邊停了下來,司機跳下車將後備箱裡的行李取出來,交給一名身穿軍服的上尉,接過錢準備離開的時候,還不忘熱情地在後面加上一句。
回家的上尉表情矜持而嚴肅,微有得色。
一個漂亮的年輕女孩挽着他的胳膊,穿着時下最時髦的衣服,微微揚着下巴,如同一隻受寵的小母雞,跟在最漂亮的大公雞身旁,即便和鄰居熟人打招呼,也滿臉掩飾不住的得意。
“霍密斯上尉!”一位中年男子叫着上尉的名字:“聽說前線又打了勝仗了?”
“哦!我的約翰叔叔。”挽着上尉的女孩誇張地叫着,搶先道:“你得想想清楚,我們哪一天不在打勝仗?”
哈哈哈哈,周圍的人羣發出歡樂的笑聲。
中年男子不以爲忤,哈哈笑着對女孩道:“剛剛新聞裡報道說,華夏現在已經放下臉面,把掃地出門的秦妖給拉回來了。就在今天,秦妖的艦隊已經抵達了特里藍如山海域,加入對我們作戰的行列。”
“那咱們可要小心點!”水果店裡那位肥胖的店主隔着老遠也大聲地叫着插話:“就小心那麼一點。”
店主的揶揄,激起了更大的歡樂,就連上尉也不禁笑了起來。
“我說的可是實話。”肥胖店主繼續大聲叫着:“黃勝天都不管用,秦妖能頂什麼事兒,有咱們切爾達將軍,小心一點點,就夠給他們面子了。”
人們的笑聲更大了,一些人高喊着:“切爾達將軍萬歲,夜軍萬歲!”
這聲音漸漸擴散開來,直至山呼海嘯。人們歡呼着。沒有人覺得這種極易興奮起來的情緒有什麼不對。似乎每一個人都習慣了這種日子。
慶祝勝利,再慶祝勝利。
每天都在電視新聞畫面那飄揚的軍旗,航行的戰艦和軍隊機甲整齊的腳步聲中入睡,在主持人興奮的捷報聲中醒來。
勝利,一次又一次的勝利!
聲嘶力竭的歡呼,大大小小的戰爭集會,就是他們這兩年來生活的全部內容。
在所有米國人看來,只要那被漫天羣星圍繞在中央的白狼,還半眯着它兇光畢露的眼睛注視着前方,米國的勝利就一定在不遠的地方。大家需要做的,就是等待勝利的消息,並在集會上歡呼慶祝罷了!
西頓西區,君臨山。
白色巨石建造的米國皇宮,宛若一個白雪壘就的城堡,高高的塔樓和尖尖的屋頂筆直向上,精美的雕刻和大大小小的雕塑見於每一處屋檐,樑柱和門洞。置身於蔥鬱翠綠的山巔,更顯雄偉華麗。
這是米國皇權的象徵。
強大,高高在上,俯覽塵世,不可接近,不可褻瀆,也不可戰勝。
數百年來,一代又一代的臣民向他們的帝王叩拜,一代又一代米國人站在首都西頓的街道上,仰望西方。他們讚歎皇宮的美麗,感激君主的仁慈賜予,或者顫慄於他的盛怒,祈福他的寬恕。
寬闊平坦的城樓上,威廉三世手扶箭垛,注視着東方。魁梧雄壯的身影,正如他身後那數十尊歷代帝王威風凜凜的雕塑!
“亞當。”威廉三世將目光從天際緩緩下降的夜軍運輸直升機身上收回,叫着國防大臣凱恩斯的名字,問道“今天是三月十日了吧?”
“是的,尊敬的陛下。”國防大臣凱恩斯回答道。
今年七十五歲高齡的凱恩斯已經是三朝元老。雖然從外表看來,這位國防大臣更像是一個老學究,可所有人都知道,在米國除了皇帝威廉和軍方第一人切爾達以外,他的權勢威望無人能及。
究其原因,除了他多年身居高位,門生故舊遍佈整個米國以外,更重要的是,當年威廉還是諸多皇子中的一員,切爾達還在基層軍隊一步步向上走的時候,凱恩斯就已經是他們的追隨者了。
是的,是追隨,而不僅僅是引領和支持。
人們很難想象,已經位極人臣的凱恩斯,當時是出於一種什麼樣的心理,做出這樣的決定的。
沒有人能夠想明白。
因此凱恩斯只有一個。四十年來米國的國防大臣也只有這一個。
“時間過得真慢。”威廉三世自言自語般地道:“這個時候,他纔剛剛抵達a3海域吧?”
“那是陛下您的感受。對我來說時間過的很快。”國防大臣凱恩斯瘦削的身形,在威廉三世的身後,如同一個幽靈:“在我的記憶裡,二十多年前我們一起喝茶,暢談天下大局時的景象,就好像是昨天一般。”
“是在你的莊園裡的那次嗎?”威廉三世微微一笑:“我記得就是在那天你和切爾達宣誓向我效忠的吧?”
“是的,陛下。”凱恩斯恭敬地道:“對於當初的選擇,我一直都很慶幸。”
“慶幸的應該是我。”威廉三世轉過身來,注視着凱恩斯:“如果不是那一天,我不會得到你和切爾達的效忠,今天,我也不會站在這裡,滿懷信心和希望,等待帝國最終勝利的到來!”
“我現在還記得,那天我們坐在你的莊園草坪上,你和切爾達斷言帝國和華夏在三十年內必然會有一戰。”威廉轉身望着遠方:“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知道我們比華夏準備的時間更長更充分。而我也有一個機會,成爲超越所有先祖的偉大帝王!”
“從二十年前,我們得到小女孩開始,我們就知道這一天會到來。現在,已經是時候了。”凱恩斯的聲音裡,充滿了一種陶醉和狂熱:“大將會爲您帶回一個勝利的消息。您知道,他從來沒有讓您失望過。”
“我堅信這一點!”威廉三世斬釘截鐵地道:“從二十多年前,我就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和切爾達的忠誠和能力。當我們團結一致的時候,我們的敵人卻正在勾心鬥角,正在鬧內訌,爭論不休。”
說着,他驟然擡手指向東方:“現在的米國是有史以來最強大的時期。我們的版圖,已經擴張到了華夏共和國的國境內。所有的北約成員國,都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卑微姿態臣服在我們的腳下。當我們的大軍狂攻特里藍如山,南下華夏的時候,新的一批艦隊已經出發了。”
他反掌握手成拳:“我們沒有理由不贏的這場戰爭,除了勝利,我什麼都不要!”
威廉三世的聲音,從君臨山傳向西頓,在林立的高樓間迴盪。
二十架戰機,如同閃電般劃過長空,躥入雲層。
3月10日,切爾達艦隊抵達a3海域。
在經過了從法克蘭帝國一直到a3海域這一路勢如破竹之後,這一次,這些雄壯威武的北約戰艦沒有繼續他們閃電般的攻勢。他們於雙角星走廊前段結束了前行步伐,收縮蝟集在一起。如同黑夜中半眯着綠幽幽眼睛的狼羣,靜靜地注視着前方。
在他們前面兩百多海里外,一路都沒有和他們打過照面的悍軍也終於停下來。
在這些艦首裝有獨特撞角的黑色戰艦背後的大海中,數不清的華夏戰艦正如同進入戰場的騎士,源源而來,從縱隊到橫列,一字排開。
每一名目睹這一場景的人們,都無法用語言來形容自己當時的震撼。
щщщ• ttκǎ n• ¢ o
以至於在戰後的採訪中,不少老兵坐在記者面前,用盡了他們能想到的所有形容詞,也沒有形容出那壯觀的景象。
在他們的口中,提到最多的詞,有兩個。
一個是壯觀,一個是宿命!
“那就是一次宿命的對決。”一名華夏老上校在自己七十歲接受採訪的時候,渾濁的眼睛裡忽然爆發出的亮光,讓坐在對面的記者瞬間心跳加速。
即便上校還沒有開始講述,可這短短的一句話,就讓他彷彿已經置身於那片海面。
“是的,是宿命的對決。我們每一個人都知道。”上校回憶道:“在那之前,戰爭已經進行了幾年了。我們打得很累。戰鬥,航行,每天都是各種各樣讓人沮喪的消息……梅瑪海域被入侵,特里藍如山又損失了一支a級艦隊,盤龍要塞的一門要塞炮被敵人擊毀……”
上校注視着記者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你沒有辦法想象在戰爭中,每天都被這些消息環繞着的那股難受勁!你不知道戰爭會在什麼時候結束。你只知道你在向南邊航行,遠離自己的祖國,去打一場根本與華夏本土無關的戰役!”
“我能理解。”記者笑着回答道:“上校,儘管當時我只有十歲,可是,我已經能夠理解很多事情了。我還記得那時候我的父親和周圍的大人們每天長吁短嘆的樣子。事實上,直到現在回頭去看,我們也很難相信在當時那種情況下,我們還能堅持下來。”
“你看到的,只是事情的表面。如果要體會那種絕望,或許你應該拿起槍在戰場上走一圈,而不是在家裡看新聞。”上校淡淡地道:“你們看見的是華夏的不團結,而在我們這些軍人眼裡,那就是沒有希望的地獄!”
記者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上校漸漸地陷入回憶當中,緩緩對自己道:“黃勝天元帥是所有華夏軍人的偶像。可是在那時候,我們不知道我們做的是不是對的,儘管我們跟在他的身後,可所有的信息都在告訴我們,他老糊塗了。華夏之所以落到當時的境地,就是因爲他讓人失望的領導。”
“每一個人都是這樣想的嗎?”記者一邊在本子上記錄,一邊問道。
“信任和懷疑各佔一半吧。”上校毫不隱瞞地道:“鬧得最兇的,是萊恩軍區的那幫傢伙,從知道萊恩軍區的海域被北約攻破之後,他們就沒有一天不想着回去。受他們的影響,不少其他軍區華夏官兵也對南下戰略極不理解。”
上校說着,嘆了口氣:“你可以想象,在這樣的思想氛圍下我們的士氣能有多高。況且,我們即將面對的敵人是切爾達和數量是我們兩倍的北約艦隊。那種悲觀而看不到希望的感覺,就像是陷進了泥沼裡,一點點的往下沉。”
“然後呢?”記者問道。
“然後我們就到了東南,沒有絲毫的停留,甚至沒有象徵性的艦隊歡迎儀式,就直接穿過百慕大和中央海域,飛往a3海域。”
“3月10日?”
“是的,我想,每一個參加過那場戰役的軍人,都記得這個日子。永遠也不會忘掉。”上校點了點頭道:“我們抵達a3海域的雙角星走廊的時候,悍軍正好退下來。在他們身後兩百多海里的地方,就是北約艦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