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提勒身旁,還有十幾名悍軍機士,加上其他戰壕裡的,總數不會超過一百人。
正如斯提勒所說,特種營四百多位機士,沒有一個是因爲輕傷退下來的。其中有一半,在和裁決者的死戰中犧牲了,還有一百多人,是戰鬥到機甲爛成廢鐵,才駕駛微型機甲退回陣地的。
這些失去機甲的戰士,在前線指揮部的命令下被強行送離了陣地。
他們每一個,都是十級以上的機士,放在任何一個國家,他們都是受到嚴密保護的國寶!別說這上百人,就算損失一個,也能讓軍部的陸軍將領捶胸頓足痛不欲生。
上尉親自押送了兩名失去機甲的悍軍戰士下去。他清楚的記得,兩名剛剛退回戰壕的戰士,拿起便攜式機關炮就想如同步兵一樣投入戰鬥的樣子,也清楚的記得,他們那通紅的眼睛。
在華夏士兵三個挾持一個的情況下,他纔將兩名悍軍機士給綁架了下去。
一路上,兩名悍軍機士又踢又打,發狂般地掙扎。他們死也不願意離開自己同伴的場面對,讓上尉至今想起來,依然覺得鼻子發酸。
誰說這只是一幫戰鬥力超強的民兵?
他們纔是真正的戰士!
連麾下士兵,都是這樣。上尉更沒辦法勸說眼前這位特種營長下去療傷。堅持任何勸說,都是對這位營長的侮辱。從斯提勒淡淡的眼神中,上尉就知道,這位營長,沒想過要活着離開。
這是一個典型的悍軍軍人。他有着悍軍軍人對什麼都滿不在乎的天性。他的部下,有一半倒在了這裡,他就是死,也不會讓剩下的四十多輛裁決者突破這條防線。
只要他認準的事情,只要他的面前還站着敵人,生死對他來說,就像是一個屁一樣微不足道。
上尉痛苦地看着戰壕裡的悍軍機士。
這些機士,或坐或站,或閉目養神,或埋頭抽菸。每一個人的身上,都包裹着浸血的紗布,就和他們身旁的機甲一樣傷痕累累。
長時間高強度的戰鬥,已經讓這些悍軍戰士累得變了形。他們的臉頰,彷彿一下子就消瘦了下去,眼睛因爲眼瞼的下垂而變大。眼裡看不見眼白,全是蜿蜒的血絲。
只有親眼見過裁決者的人,才知道和他們交手,是一件多麼恐怖的事情。
普通機士,別說交手,就連抵擋一招兩式,也不可能。雙方的差距,根本就不是一腔熱血或拼命的念頭可以彌補的。
有資格和對手拼命的,就只有眼前這些悍軍機士。
是的,從交手開始,他們就一直在拼命。
青色機甲的性能顯然不如對方的十二代機甲,他們的手速,也比不上那些裁決者機士。面對敵人如同長江大河般的攻勢,他們只有拼命,才能阻擋對方。
拼命這樣的事情,一次兩次可以,鼓起勇氣,腦子裡一片空白,拼上一分鐘兩分鐘也可以。可是,誰架得住十幾個小時玩命般的搏殺?
機甲性能和手速的劣勢,就需要加倍的體力消耗來彌補。當人疲倦到了極點,還要堅持戰鬥的時候,那種痛苦,是常人無法想象的。沒有鐵人般的意志,絕對無法堅持到現在。
上尉不知道,這悍軍機士,是怎麼熬過來的。
每一場搏殺下來,他們都像是剛剛從水裡撈起來的一樣,渾身上下都被汗水溼透了。臉色蒼白,嘴脣發紫,彷彿隨時都可能一頭栽倒,不省人事。
可當敵人再度衝上來的時候,他們卻又生龍活虎地迎上去,用他們那讓人目眩神迷的操控技法,與敵人纏鬥。
二比一的戰損比數據,讓悍軍特種營看起來似乎盡落下風。
可是,大家只要想到加泰羅尼亞那場由十輛裁決者主導的戰役,就能明白,擊殺近兩百輛裁決者,是多麼偉大的一場勝利!
這是對米國的重創!是裁決者戰無不勝神話的破滅!這個消息,足以讓千萬華夏民衆走上街頭,載歌載舞歡慶整整三天!
而現在,創造這個奇蹟的戰士們,就靜靜地坐在這泥濘的戰壕裡,他們的長官手裡捏着一支已經燃到了底的香菸,一口口地嘬着,不時因爲小腿的疼痛而呲牙咧嘀地吐上一口唾沫。上尉和自己的部下們,黯然交換了一個眼神。
戰壕裡那已經遍體鱗傷的機甲,讓他們感到擔心。
誰也不知道下一次進攻的時候,悍軍還能剩下多少人。敵人已經瘋了。那輛領頭的裁決者機甲,幾乎是發狂般地衝擊着陣地。死在他手下的悍軍機士,至少有二三十人。
上一次進攻,敵人如同潮水般退去的時候,他還在往陣地上衝,最後,是幾名裁決者拼死把他拉下去的。
下一次,當那個雜種再度衝上陣地的時候,這不足百名的悍軍將士,還能剩下多少?
對面山頭,又隱約可見北約集合的部隊。
在夕陽山防線上碰得頭破血流的蘇斯,已經拿出了最後的力量。
一輛輛身上沒有硝煙痕跡的機甲,出現在山頭。機甲外殼上的番號,已經和之前進攻的部隊截然不同。
這是蘇斯人的生力軍。
一個團,兩個團,三個團……
短短十幾分鍾,高處隱蔽的觀察哨,就分辨出了五個不同的番號。
在高地不到兩公里寬的正面,集中近兩個裝甲師的兵力,敵人的指揮官顯然已經瘋了。
他這是準備用人命來填!
拋開體型巨大的重型機甲和中型機甲不算,蘇斯制式單兵機甲,多數寬度都超過了四米。奔跑和戰鬥的空間,至少也要十米。否則,就會出現擁擠碰撞的情況。
通常的戰鬥中,即便排成最密集的陣型,機甲和機甲之前的安全距離,也必須保持在十八米左右。進攻高地的散兵線,這個距離還需要加寬。
陣地正面只有不到兩千米的寬度。若是正常進攻的話,一排只能容納一百輛機甲同時突進。而現在,敵人出動了整整五個團,近十萬輛機甲。
這意味着,即便每一排擠上四百輛機甲,敵人的攻擊線也會超過二十條散兵線。衝在最前面的機甲,連躲閃的餘地都沒有。他們只能不停地向前衝,向陣地上涌。稍有停頓,就會被後面的洪流淹沒。
當前面的北約機甲在密集的火力中一排排地倒下。他們身後的同伴,會填補他們的位置,繼續向前推進。只要有足夠的數量,只要付出足夠的犧牲,他們就能衝進陣地。
這是最原始的進攻方式。也是這場慘烈到極點的戰役打到現在,最有效的方式。
上尉的臉色,在這一刻變得煞白。
他負責的陣地,只有短短五十米的寬度,將後面隱蔽壕的機甲都抽調上來,再加上十幾輛悍軍機甲,他也沒把握扛住敵人的這次進攻。
指揮部剛剛纔給高地補充了兩個營。就算現在立刻求援,短時間內,也很難有部隊運動上來。
這一仗,就要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了嗎?
上尉轉過頭,和斯提勒對視一眼,兩人同時嘿然一笑。
還沒等下令,戰士們就忙碌起來。
他們將能使用的武器,都架到了射擊位上。能開動的機甲,都啓動了引擎。躲在隱蔽壕的戰士們拼命往前跑,幾名傷兵揀金子似的將聚變手雷扒拉到一起,捆紮起來。
一種決死的氣氛,在無聲無息地蔓延着。每一個人都在沉默地準備着最後的戰鬥。
對面山頭,北約機甲已經開始了進攻前的最後準備。
幾輛身上帶有軍官標識的機甲在出擊陣地上來回奔跑着。一輛白蘇斯機甲大步上前,進入出擊隊列。
左側遠端的山頭,數百輛蘇斯機甲已經緩緩涌出了陣地。中央,數十輛黑色裁決者,出現在視野中。
“長官。”上尉遞給斯提勒一支菸:“這次讓我們先上吧。”
“什麼話?”斯提勒眼睛一乜。
“對面的那些雜種已經瘋了,咱不跟他們一般見識。”上尉豁出去了,嘿嘿一笑:“長官,你們的方將軍,現在恐怕已經攻克七星鎖和秀水河鎮了。要不了多久,咱們的主力,就該投入反攻了。”
天際雲層,就像血一般的紅。上尉的臉龐,在香菸的煙霧中,淡定而從容:“這是華夏人的土地,我們領你們一輩子的情。如果能活下來,兄弟再報你們的恩,不過現在,還得你們幫忙守住最後的防線。”
戰壕裡的華夏戰士,都默默地聚集在了上尉身旁。
“我們死了,就靠你們了。”上尉環顧四周,和自己的一干兄弟一一交換了一個坦然的眼神,笑着將手裡的打火機,伸到了斯提勒的面前。小小的火苗,在斯提勒眼前跳動着。
對面山頭,潮水般的敵人,已經漫下了山腰。雙方炮羣那火車進洞一般的呼嘯,又在天空中響得撕心裂肺。
斯提勒將嘴裡的香菸,湊上了打火機,眼眶,猛地一下就紅了:“你死了,我給你報……”
斯提勒口中的仇字,還沒有出口,忽然間,就聽見陣地後方,傳來了一聲嘹亮的衝鋒號。
一連串短促的音後,接一個長音。
那是華夏的衝鋒號!
回首,漫山遍野,戰旗飄揚。
當看到華夏主力出現在眼前時,萊茵哈特就知道,貝利夫完了。
他清楚的記得,自己站在距離陣地不過兩公里的小山頭上,看見的那一幕末日般的景象。
有101高地,123高地,158高地,167高地……
從南到北,長達二十公里的夕陽山正面,數不清的華夏機甲宛若雪崩般飛瀉而下。
黑色的,墨綠色的機甲集羣,就像是流動的油漆,由上至下,瞬間覆蓋了夕陽山正面坡地。
陽光,在呼嘯而下鋼鐵機甲外殼上反射着,刺得人睜不開眼。無盡的塵土,自機甲腳下升騰,越來越高。到最後,就只看見對面山頭一團團不斷向下延伸的沙塵暴。
天空中,雙方自行火炮羣射的炮彈遮天蔽日。
色彩斑斕的光團互相交錯,落向對方的陣地。
劇烈的爆炸鋪陳開來,一蓬蓬一簇簇黑色的蘑菇雲,轉眼拔地成林。
這幅畫面,就是他對夕陽山最後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