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棟小洋樓有三層。楚河只在一樓吃過飯,從沒上過二樓。所以對二樓的地形並不清楚。
二樓有三間房。靠樓梯有一個公共浴室。再往前則是一間套房。內設洗浴室。房門微攏,並未關嚴實。瞥一眼房內的擺設,充滿可愛少女的氣息。想必是火兒的閨房。走廊盡頭的房間,大概便是夏荷的閨房吧?
楚河站在門口沉吟起來。
該不該進?進去之後說什麼?可是不進——未免太沒責任心。
他有些猶豫,但終究還是選擇進去。
擡起手,輕輕敲響房門。
無人迴應。
楚河嘴巴有些發苦。昨晚經歷大喜大悲。今晚又被唯一的親戚發難刁難。換做任何人恐怕都難以接受吧?
夏荷能生活到今日還保持健康的三觀,實屬不易。
連續輕輕敲了幾次門,屋裡均沒動靜。楚河頗有些擔心,忍不住扭開房門。
女孩兒躺在牀上,肚子上搭了一條薄毯。耳中塞着耳機,卷長的睫毛上沾有細微的淚珠。想必剛哭過。卻並未發出一絲聲音。生怕被人聽見。
楚河有過類似心境。尤其剛當兵那會。
當身邊沒有依賴和疼愛自己的人時,眼淚是不值錢的。
哭?
哭給誰看?
全世界都在笑你。
她也許是睡着了吧。
身心飽受折磨,睡覺也許是逃避痛苦的唯一出路。她終究不是一個強大到無所畏懼的女孩兒。當她的身體與心靈都無法承受現實時,睡覺成了逃避一切的渠道。
她睡得很不安詳。眉頭微蹙。就連那修長的手掌,也輕輕抓着被單。彷彿在夢中,也承受着巨大的煎熬。
她美麗無瑕的臉頰上有尚未蒸發的淚痕。是從眼角滑下去的。順着耳垂,落在了枕頭上。她曼妙玲瓏的身軀平躺在牀上,卻並未給楚河帶來強烈的視覺衝擊。又或者說,面對一個如此孤苦伶仃的女孩兒。誰又會竄出邪念呢?
楚河的視線落在女孩兒的膝蓋上。鮮血已經凝固。讓女孩兒顯得愈發孤獨無助。楚河張了張嘴,卻終究捨不得叫醒她。
世界太殘忍,社會太冷酷。叫醒她,無非是讓她多承受一些苦惱煩悶。何必呢?
楚河輕手輕腳來到牀邊,溫柔地替她蓋好被子。正打算起身離開臥室。她動了。
她睡眠很淺,母親過世後。她再也不能肆意妄爲地睡一個安穩覺了。沒人會爲她做飯。更加沒人會督促她起牀上課。她不能再將生活中的開心與不開心與母親分享,放學回家。她要自己做飯。吃完飯,她要自己洗衣服。早晨起來,她同樣要自己鋪好牀單。她不鋪,晚上睡覺時只能鑽狗窩。
她醒了。
美麗的眼睛裡盈滿淚水。即便是熟睡中,她的悲傷亦不曾停止。她的手臂因抓被單過度而蒼白。她的眼睛因不想淚水掉下來而努力睜大。其實,她的眼睛已經很大很漂亮了。
楚河坐在牀邊,不知說什麼,才能讓這個可憐的女孩好受一些。所以,他伸出手,輕聲問道:“在聽什麼,能給楚導聽聽嗎?”
他不等夏荷拒絕或反對,便摘下了一隻耳機。塞進耳朵。
旋律熟悉到楚河想不起這是一首什麼歌。但他知道,自己一定聽過。並一
度黯然神傷。
歌是一羣小孩兒唱的。歌詞是這麼寫的:
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個寶。投進了媽媽的懷抱。幸福享不了。
沒有媽媽會苦惱,沒媽的孩子像顆草。離開了媽媽的懷抱,幸福哪裡找。
楚河沒笑。也笑不出來。
這首歌能讓多得數不清的人發笑。男人、女人,小孩,大人。沒品位,土包子。幼稚,無聊。
那是因爲他們有媽媽。那是因爲他們沒有失去媽媽。可失去媽媽的孩子,怎麼辦呢?
楚河深深吸了一口冷氣。將耳機摘下。
他不敢再聽。因爲他沒有母親。也因爲沒有母親的夏荷。
他扭頭走出房門,再回來時,他手裡有醫藥箱,有熱毛巾,還有一碗香噴噴的雞蛋麪。
他知道夏荷沒有吃晚飯。他知道這個可憐的女孩兒已經餓了一晚上。他將雞蛋麪強硬地塞進女孩兒手裡。扶着她坐在牀上。用一種下命令的口吻說:“吃。”
夏荷茫然。但她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楚河擡起她那條修長筆直到可以做腿模的美腿。用熱毛巾拭擦上面的血漬。又噴灑了消毒酒精。這才用紗布包紮起來。
夏荷一面吃,一面掉眼淚。淚水噠噠落進碗裡。
楚河將她的腿放進被窩,而後坐在牀頭,用使勁擦掉她臉上的淚珠。柔聲道:“面不好吃?”
夏荷搖了搖頭。
“那怎麼才吃了幾口?”楚河問道。
夏荷停下吃麪的動作,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眼裡掉下來:“我想我媽媽…好想…”
楚河鼻子發酸,眼睛通紅,抹掉女孩兒臉上的淚珠,卻無言以對。
沒有擁有過,失去了會遺憾。但不會撕心裂肺。
夏荷會。從小隻有母親陪伴照顧的夏荷根本承受不了。
楚河無法控制地摟住夏荷,緊緊摟住。
夏荷哭得愈發厲害。哭得聲嘶力竭。
楚河給了她母親過世後最幸福的一瞬。可爲什麼那麼短暫。短暫到她還沒來得及品味,便一無所有。
人生有辛酸苦難,可爲什麼人生全是心酸磨難?難道一點兒幸福美好都不肯施捨嗎?
“我不知道戒指意味着什麼。我從來沒想過戒指會這麼重要。就像我的前妻。我回國後,她輕鬆將戒指衝進了馬桶。小夏,一切來得太突然。我不知如何解釋。也根本不明白你的心意。但我知道我做錯了。錯得很離譜。”
夏荷緊緊抱着楚河的肩膀。這一刻,也只有楚河的肩膀能給予她溫暖。給予她安全感。
“您不是介意我的工作?”
“你也說了。這是你的工作。難道我要去指責一個自力更生,堅強獨立的女孩兒?”
“您如此優秀。這麼完美——”
“你不優秀。不完美?”楚河笑了。
“那你——”夏荷擡起頭,緊張而忐忑地望向楚河。眼神有些躲閃,似乎不敢面對即將到來的事兒。
“如果我跟你說,我暗戀火兒,並且要向火兒表白。你會是一種什麼心態?”楚河問道。
“真的?”夏荷不可置信地問道。“可是——她還沒成年。”
“我只是開個玩笑。”楚河哈哈大笑。道。“
你當真了?”
夏荷略微尷尬,輕聲道:“那楚導您的意思是——”
“一開始。我是輔導員,你是我的學生。我從未想過這方面的事兒。所以纔有了之前的誤會。”楚河說道。“其次。我雖然保守。但只要我愛。沒有什麼能阻擋我。楚導一直是如此狂狷霸道的男人。”
夏荷想笑。但此刻的情緒,她實在笑不出來。忐忑而矜持地問道:“那楚導——喜歡我嗎?”
“我有什麼理由不喜歡一個如此優秀的女孩兒?”楚河笑得充滿柔情。“你善良、有愛心、禮貌、細膩,賢惠,還如此美麗。”
夏荷從未被人如此明目張膽地誇獎,一時間難以自禁,美麗的臉頰上浮現一抹淡淡的紅暈,柔聲道:“你更好。”
“小夏。你能給楚導一點時間嗎?”楚河試探性地問道。
“啊?”夏荷一時回不過神。緊張兮兮地問道。
“楚導還沉浸在被前妻狠心拋棄的傷痛之中。等楚導脫離困境。就義無反顧地來愛你。”楚河說罷,似乎爲了以示清白,往牀上一躺。“如果小夏同學不相信楚導。大可現在就把楚導就地正法。不過說起來,跟自己的學生做羞羞事。想想還有點小激動呢。”
“——”
夏荷面紅耳赤,暗啐,哪有這樣的男人。就算真的確定情侶關係,也不見得就要做那種事兒吧?
她不自禁地往旁邊挪了挪,顫聲道:“楚導。我相信您。只要您不嫌棄我,討厭我。多久我都可以等。之前是我太敏感,太自作多情。”
“不准你這麼說自己。”楚河猛地坐起來,義正言辭地盯着夏荷。“像你這麼優秀的女孩。天知道有多少男人愛慕。能得到小夏同學的真心,那根本就是楚導的幸運。怎麼能說自作多情?”
“楚導真這麼想?”夏荷咬着柔脣,不敢正視楚河。
“那當然。”楚河從懷中掏出戒指,輕嘆道。“說起來,就是這戒指惹的禍啊。”
夏荷看着戒指,身軀輕輕一顫,艱難道:“楚導,您沒把戒指送給徐姐?”
“這次多虧徐穎提醒。否則我必定錯過真心待我的女孩兒。”楚河感慨道。“可惜盒子給我丟了,那盒子真的挺漂亮。”
夏荷喜上眉梢,低聲道:“楚導,其實——其實您把盒子丟進垃圾箱之後,我又撿回來了。”
楚河小心肝猛地被擊中。
女孩兒被自己殘忍地傷害,事後又獨自一人撿回盒子。該是多麼淒涼悲慟的畫面?
楚河握住女孩兒的手心,柔聲道:“戒指現在交給你。要是弄丟了。別怪楚導殘忍地向你索賠一千萬。”
女孩兒捧在手心,義不容辭道:“絕不會弄丟。如果有一天丟了,我也不活了。”
“不準胡說。”楚河手指遮住女孩兒的紅脣。柔軟、溫潤。甫一觸碰,便彷彿觸電一般。
他如此,夏荷亦然。
指間有淡淡菸草味。談不上好聞,但夏荷貪婪地吸了一口。要將這個男人專屬的味道深深烙印腦海。
她臉頰緋紅,微微擡起頭,呢喃道:“楚導——”
“嗯。”楚河內心迷亂,陷入一種旖旎的情感之中。
“您能——吻我嗎?”夏荷顫聲道。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