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靜而漫長的走廊上,蕭綰青踉蹌前行。
她的雙腿顫抖得支撐不了本就不重的身軀。她的心跳彷彿要從嗓子眼蹦出來。她的渾身汗如雨下。恨透了這條永遠走不到盡頭的走廊。
她要快些見到楚河。那個生命中唯一的男人。
她想和他再說幾句話。因爲那將會是兩人最後的對話。
她努力前行,終於走完這條漫長的走廊。準備向樓下走去。
“綰青。”
忽地。背後響起繆斯那斯文得體的聲音。未等蕭綰青作出絲毫反應。這位教廷神使的聲音再次響起:“這麼多年來,你應該知道我對你的心意。”
“當初你年紀太小。但現在——你已經成年了。並且足夠強大。”繆斯深深凝視前方女人的後背,緩緩說道。“只要你接受我。我可以保住你。縱使是教皇大人。也無法在我面前傷害你。這是我對你做出的保證。並且一定有效。”
蕭太后安靜聆聽繆斯的告白,直至他說完,機器人姑姑方纔微微轉身,面無表情道:“說完了?”
繆斯微微一怔,點頭道:“說完了。”
“我去見他。”
蕭太后快步下樓。朝教堂最寬闊的大廳走去。
被拒絕的繆斯卻不再跟隨,只是若無其事地站在原地。視線隨着蕭綰青的前行而不斷遊走。那雙眸子裡跳躍起一絲一閃即逝的陰寒。喃喃道:“你錯過了最後的活命機會。”
……
蹬。
蹬。
當最後兩聲腳步聲響起後,教皇大人站在了楚河的身邊。微微垂頭,以一種看螻蟻的眼神掃視楚河。蒼老而充滿金屬感的聲音驟然響起:“下去見你母親吧。”
嗖!
長劍一揚,劍光乍現,嗖然朝楚河心窩刺去。
此劍必奪命!
“住手!”
忽地。
教皇身後傳來一把顫抖而冷厲的聲音。
緊接着。
槍聲響起。一顆夾雜着火舌般的子彈朝教皇身後打去。快若閃電。
叮!
也不見教皇回頭,彷彿後腦勺長了眼睛似的,回身便是一劍,竟是精準無比地將那顆裹挾着火光的子彈劈開。隨後,他手腕一抖,那柄長劍便脫手而出。一陣嗚咽聲之下急速射去。
咻!
直刺蕭綰青胸膛!
……
當教皇大人大步行至楚河跟前時,他心力交瘁地闔上了那雙猩紅的眸子,等待死神的降臨。
死對此刻的他而言,絕對不是一件困難的事兒。
相反。他很感謝教皇大人可以在此刻結束他艱辛而多難的一生。
可他忽然不想死了。
因爲他聽見了一把本以爲此生再沒機會聽見的聲音。
那把聲音永遠都無法在他腦海中抹去。
因爲那是姑姑的聲音。
那是放任他五湖四海遊蕩,卻從沒任何怨言的機器人姑姑,那是失去了,整個世界會崩塌,會沒有光明的姑姑。
她——沒有死?
她——還活着?
當聽見那把聲音時,楚河那因負荷過度已毫無防備的身軀竟是奇蹟般地注入了一股新鮮的力量。催促着楚河起身,催促着楚河去幫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姑姑——擋那一劍!
嗖!
長劍急速而去,直射蕭太后心窩。
可在長劍逼近時,蕭太后那柔弱的身子忽地被一個渾身是血,卻無比偉岸的身軀擋住。
是楚河!
原本,他因蕭太后而不願獨活。
如今,他爲蕭太后而願意去死。
他擋住了長劍。
背對那把他沒任何辦法化解的長劍,用那早已支離破碎的身子擋住了教皇激射而出的一劍。
撲哧!
長劍自後背悍然刺入,又從前胸穿透而出,再度貫穿了楚河那如一灘爛泥般無法支撐的身體。
“唔——”
長劍自胸口冒出來。楚河渾身冰冷得如同墮入千年寒冰之中。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那染滿鮮血的臉上因疼痛而劇烈地抽出起來。但很快,當他瞧見蕭太后那痛苦到無法自持的臉龐上。他硬生生地擠出了一個微笑。
嘩啦。
彷彿是迴光返照。楚河身體恢復了一絲力氣。用手抹掉臉上的血水,努力讓自己的微笑不那麼難看,不那麼像哭。隨後脣角微張,口吻輕柔地說道:“姑姑,他們說你死了…”
蕭太后淚流滿面,那雙深邃而迷人的美眸中盈滿了水色,竟是模糊了視線。連近在咫尺的人兒也看不清,看不仔細。
“姑姑沒死——”蕭太后擡起那雙纖細的素手,捧起楚河那張看了二十七年,卻怎麼也看不膩的俊美臉龐,顫聲道。“姑姑一直在等你。”
“唔。”
楚河口中又是涌出一口血水,但他迅速用手掌堵住,也許是擔心姑姑見血會不舒服,他又生生嚥了下去。直至氣息平穩了一些,他才強擠出笑容道:“姑姑沒死,那我就放心了。”
蕭太后美眸中蘊含千萬感情,卻難以匯聚成一句有力量的話語。她只是輕輕摩挲那隨時可能倒下的楚河的面頰。竟是無言以對。
她不出聲,楚河亦是承受着極大的痛苦,就這般安詳而認真地凝視蕭太后那美麗的面龐。不言不語。
他很少敢這麼直白地欣賞姑姑的容顏。
就像小
時候,他總是怕看姑姑的臉色而坐在門檻上吃飯,怕被姑姑責罵而偷偷摸摸回房,不敢製造任何的聲音。一旦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揮灑如房間,一旦房門口響起姑姑那熟悉而令人畏懼的腳步聲時。不管楚河睡得多晚,大腦有多困。他總會飛快地爬起牀來。怕被姑姑責罵,怕被姑姑嚴厲的眼神瞪視。
他怕。
也許,只是因爲愛?
這已經不重要了。真的不重要了…
“你靠近一些。姑姑看不清你的臉。”蕭太后輕輕捧着楚河的臉,溫柔地說道。
靠近一些?
楚河往前走了兩步。
“再靠近一些。”
蕭太后說完這句話,往前大步而行。
撲哧!
劍鋒刺入身體的感覺冰冷而發麻。彷彿瞬間便抽乾了蕭綰青的力氣。脣角不由自主地溢出猩紅的血跡。整個身子亦是再也無法支撐。而是輕輕地環住楚河的脖子。趴在他的肩頭喃喃道:“抱住姑姑…”
劍鋒從楚河後背刺入,又從胸口穿出。再由蕭綰青胸膛刺入。彷彿丘比特的箭,貫穿了他們。也鎖住了他們。
鮮血從楚河的身上流出,鮮血從蕭綰青身上流出。然後通過劍鋒,交融在了一起。就像他們的身體一樣,此時此刻,緊緊地擁抱在一起。誰也無法分開。
“姑姑——”楚河心痛不已,比身上所有的痛來得還要強烈。緊緊摟住蕭綰青那纖細柔軟的腰肢,顫聲道。“爲什麼——爲什麼?”
蕭綰青安詳地依靠在楚河的肩頭。人生頭一次這麼安穩,不孤單。她恬靜地閉上眼,偎在楚河肩頭,輕聲道:“你若死了。姑姑也不願活了。”
你若死了!
姑姑也不願活了!
也許只有到死這一刻,蕭太后方纔敢說出這番話語。
也許只有到死這一刻,她才能解開那永遠困擾她的身份。
就像那句電影臺詞:喜歡可以放肆。但愛要剋制。
這個肩上扛了太多太多的女人到了此刻,終於不再剋制。也不需要再剋制。
她終於可以踏實地依偎在他懷中。終於可以安靜地摟着他,與他緊緊抱在一起。沒有顧慮,不再剋制。就像電影電視小說裡的男人女人一樣。放肆而盡情地揮霍。揮霍積壓了一生的情感。
哪怕給她揮霍的時間是如此短暫。
哪怕她能享受的幸福是那麼的苦澀。
可她終究不再孤單。再也不會寒冷。像賣火柴的小女孩那樣,在人生最後的時刻用生命點燃一副又一副美麗的畫卷。滿面含笑。
她靜靜偎在了他的懷中。
就像兒時生病感冒難過了,他也會偎在她的懷中那樣。
再也不分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