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城機場。
熙熙攘攘的人羣之中,一名身着淺灰色中山服的中年男子拄着柺杖徐步而出。
單看外形,他大約五十歲上下。面龐如刀削,劍眉星目。渾身透着一抹微妙的凜然。那經歷了時光與塵世淬鍊的高深道行,卻使得他溫潤如玉。
不難看出,此人年輕時必定是風流倜儻之輩。
他右手拄着的柺杖造型古樸,扶手卻是狀若龍頭。霸氣凜然。左手小拇指上的翠綠扳指,更是讓人情不自禁地揣測他那神秘莫測的身份。
龍頭柺杖,扳指。這兩樣均不是普通人所能駕馭的。沒那底蘊架勢,很容易東施效顰,貽笑大方。
此人左腿似乎有些隱疾。不至於無法行走。但以柺杖維持平衡。終究要安全一些。
他的步履穩而沉。頗具力量感。那張雖說被歲月留下了些許痕跡,卻更顯成熟魅力的臉龐上略帶滄桑。微微抿着薄脣,徐步前行。
他身後並未想象中的保鏢成羣。除了一個同樣着中山服,與他保持精確到一米五距離的年輕男子之外。再無秘書等彰顯他身份的角色跟隨。
一個身份背景達到巔峰的人物,又何須依靠外物凸顯?
新聞聯播上那幾位華夏第一天團成員出席一些走民衆路線的活動時,身邊那些看上去不顯山露水,穿着普通乃至於樸素的隨從們多是省部級以上大佬。可誰能通過電視看出這些人的不同尋常?
一旦站在你面前,縱使一言不發,也能震得你頭皮發麻。
氣勢這玩意絕對不是靠虛張聲勢營造出來的。即便能,也只是唬唬沒見識的底層人物。
出了機場,這中山裝男子雙掌撐住柺杖,那平淡卻透着一股威嚴的眸子環顧四周。忽地擡起柺杖,指了指左側的一處建築:“上次回來。這裡還是荒地。”
跟隨他步出機場的年輕人平靜道:“您已經二十多年沒回來了。”說的是一口純正英語。
“是啊。”中年男子自嘲道。“二十多年了。不知道那幫老傢伙過得怎麼樣。”
年輕人對此不做評價。
當年的恩怨情仇他沒參與,也不知情。所以沒有發言權。
“霜降之後又是立冬。”中年男子神情凝重道。“一晃眼已過二十六年。該去看看她了。”
“誰?”年輕人抿脣問道。
他很好奇。
好奇這個跟隨了二十多年的老爺爲何放下手頭的一切來到這座與他而言毫無概念的城市。
“一個故人。”
中年男子莞爾一笑,眸子深處卻透着一絲追憶之色。
……
楚河記得每次生日時,外公的心情都不太好。蕭山別墅也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中。而這麼多年以來,父親也從未送他一份像樣的生日禮物。幸好,他的童年有那個體貼入微的柳姐。否則他的童年根本沒有值得回憶的東西。
以前他不懂。不懂爲何自己的生日像是誰的忌日一樣,身邊大部分人的情緒都顯得極爲低落。甚至是絕望。
如今他懂了。
母親是在毫無醫療措施的
情況下用一把鋒利的軍用刀刨腹生下的他。
他的手指緊緊抓着腿部,指骨陣陣泛白,雙腿亦被他抓出鮮血。
他的生日。母親的忌日。那個絕美無雙、曾是華夏第一美人的絕代女子,竟是以自己的生命爲代價,誕下他這個一無是處,連孝心也十分欠缺的不孝子。
呼哧。
轎車停在陵墓前,楚河神智恍惚地推開車門,徐步走向那埋藏一縷香魂的墓碑。
楚河的步伐沉重而艱難,心頭更是泛起複雜情緒。蕭太后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那如機器人般的面孔上毫無表情。但那深邃如大海的眸子裡,卻是泛起一縷微妙的哀傷。
楚河止步於墓碑前。視線中出現一張與臥室裡不一樣的照片。但那張辨識度極高的臉龐又如何能讓楚河忘懷?
她便是自己的母親。用生命換取自己新生的母親。他不認識她。也不瞭解她。但他愛她。愛這個素未蒙面,卻賜予他一切的女人。
撲通。
楚河生生跪了下來。視線模糊地盯着照片中的女子。
她的眼神溫柔而慈祥。如畫般的眉眼似曾相識。卻又一時想不起哪裡見過。忽地。他咧嘴笑了起來。像個神經質般傻笑。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觸碰那女子的眉眼,喃喃自語:“您將我生得如此像您。是不想活着的人太難過嗎?”
沒錯。
楚河的眉眼很像照片上的女人。這也是楚河的面龐不夠陽剛的原因。生了一雙媲美女子的眉眼。又能陽剛到哪裡去呢?
楚河很小便猜到母親必定是個極美麗的女子。這取決於父親的五官實在沒有出衆的部位。可他萬萬沒想到。母親竟是姑姑口中的華夏第一美人。曾絕代芳華,引無數英豪盡折腰的天之驕女。楚河視線輕柔,傻笑道:“母親。您懷我的時候,可否擔心我長的像父親?”
照片中的女子直勾勾盯着前方,彷彿在細細端詳這生後竟沒來得及看一眼的兒子。脣角的淺笑驗證了她心中的喜悅。
她很開心。
她的兒子終於來看她了。
她很驕傲。
她的兒子不止像她。也像他。
輕微的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蕭太后微微側目。卻見一名拄着柺杖的中年男子徐步而來。他的神情十分凝重。視線卻遠遠地眺望着墓碑上的女子,那雙深厚的眸子彷彿在與女子述說着什麼。
二十六年了。
他老了。她還是那般美。如初次見面時的驚豔羣芳。像仙女般淺笑流轉。讓他一輩子無法忘懷。
她爲何會選擇那個粗鄙的男人。卻對他無動於衷?
他不夠優秀?他曾是華夏商界的驕傲。他亦是僅憑一人之力便震懾了華爾街那幫站在全球金字塔頂端富翁的傳奇男人。
他不夠英俊?縱使年過五十。他仍是無數少女愛慕崇拜的魅力男人。他不需要花一分錢,便能在一個沒人認識他的場合成爲女性焦點。哪怕他是個腿腳不太方便的中年男人。
他的學識能讓最淵博的學者甘拜下風。他的眼光亦爲他創造了數以千億計的龐大財
富。
他叫曹驚蟄。三十年前打破華夏金融格局的傳奇男人。三十年後操控華爾街鉅額資金的超級巨鱷。一個被賦予了神話、數字締造者、天堂引路人等無數光環的男人。
跪在地上的楚河聽着那漸漸逼近的腳步聲,不由微微蹙眉。喃喃道:“我想安靜地與我母親聊天。”
腳步聲並未因楚河的警告而止步。反而加快了。
緩緩回頭,楚河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左腿有暗疾的曹驚蟄:“你是聾子?”
“我是瘸子。”曹驚蟄與之對視,微笑道。“你是慕容的兒子?”
聽男子直呼母親的名諱,楚河心頭頗爲不快:“你是誰?”
“曹驚蟄。”瘸腿男子直白地回答。
曹驚蟄。
這三個字在全球均意味着財富的象徵。亦漸漸形成了一道符號。包括深居簡出的蕭太后,亦對這三個字如雷貫耳。和影視明星想在好萊塢打響招牌、足球先生要在歐洲盃玩令人振奮的梅開二度一樣,華夏商人要在西方,甚至是華爾街打響名堂,併成爲真正意義上的操控者,其難度不亞於國足世界盃奪冠。
曹驚蟄做到了。
當年在華夏成爲最耀眼的商界新星,並從某種程度上成功催化了金融體系改革之後,曹驚蟄遠走異國,在華爾街大放異彩。踏上人生巔峰。
這樣一個放在任何場合都註定會成爲主角的男人。爲何會在蕭慕容的忌日前來?
蕭太后深邃的眸子裡掠過一絲異色,平靜道:“曹先生。這裡不歡迎你。”
“我這一生。不論出現在任何場合。不受歡迎的頻率遠遠超出被待見。”曹驚蟄緩緩說道。“但用不了多久,他們都會臣服在我腳下。”
“爲什麼?”楚河轉過頭,站了起來。
“因爲我能給予他們無法拒絕的東西。他們希望得到的東西,也只有我能給。”曹驚蟄意氣風發地說道。
楚河微微眯起眸子,積鬱的心情並未因爲這個男人的出現而有所好轉,淡漠道:“我此刻不想跟你這種驕傲自大的人講話。你來做什麼?做完了馬上走。”
“你要我走?”曹驚蟄莞爾笑道。“華爾街有句因我而生的諺語:龍頭所指處,皆歸我所有。”
他說罷。那維持身體平衡的龍頭柺杖微微擡起。掠過楚河的身子,指向背後的墓碑。
嗖!
動作並未成功完成,泛着寒芒的骨劍嗖地竄出。
“放下你的柺杖。”楚河寒聲道。“否則。你未來的人生將不再需要這把柺杖。”
剛纔。曹驚蟄只是一個令人討厭的打擾者。打擾楚河與母親聊天的傢伙。
如今。曹驚蟄成了楚河的敵人。
母親永遠不會屬於別人。只屬於他與父親。
如果說從小放蕩叛逆的楚河從未真正審視自己的內心,亦並不清楚自己所珍視,所無法讓人染指的東西是什麼。那麼現在,他可以很清晰地告訴自己,是母親。是母親的一切。
但凡觸碰,必挫骨揚灰!
此乃逆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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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