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山上,那十一腿掃來,竟然碰到了老酒鬼一片衣角。
“您這是怎麼了?”那十忍不住問。
“老了。”老酒鬼笑。
“扯淡。”那十搖頭,“您纔多大?”
“四十五歲。”老酒鬼說。
“看不出。”那十說,“像是四十剛出頭。”
“有很大區別嗎?”老酒鬼撇嘴,“你拍個馬屁也拍不到正地方。”
“應該是三十剛出頭。”那十急忙糾正。
老酒鬼哈哈大笑。
“再過一陣子,我就會離開。”老酒鬼突然說,“開不開心?”
那十一時愕然。
他已經習慣了有這位大叔在自己身邊的日子,突然間要說分別,他沒辦法適應。
可他也知道,自己的家終不是老酒鬼的家。
“爲什麼這麼着急?”他問。
“人生有相聚日,亦有分別時。”老酒鬼說,“我們本就是萍水相逢,一場情誼再長,終也有走到頭的時候。”
那十扭過頭去。
“怎麼,捨不得?”老酒鬼問。
“纔不是。”那十說,“我只是在算應該收你多少住宿費。”
“我還以爲你們家裡只有九兒是財迷!”老酒鬼痛心疾首。
“七七八八加在一起,每天算你兩千帝元好了。”那十算計着。“您看,您得付我相當大一筆錢。可據我所知,你身上根本沒多少錢。不如這樣,您留下來想辦法賺錢,什麼時候還清了住宿費,什麼時候再走?”
“還清了舊的,欠下了新的。”老酒鬼笑:“豈不是永遠也走不了?你這奸商,心腸不要太黑。”
那十不語。
“還會呆多久?”他問。
“我琢磨着,個把月?”老酒鬼也不大確定。
“這段日子不要陪我了。”那十說,“我陪您。咱們到處轉轉,開開心心地好好玩一玩。”
“玩什麼?”老酒鬼問他:“是北山區那些場子,還是星光區那些場子?”
那十一時無語。
“你我都不是能享受得了這種罪惡消遣的人。”老酒鬼嘆了口氣。“我們與這世界格格不入,所以,也不爲這世界所容。”
“世界容得下我們。”那十說,“容不下我們的是人。”
“可我們口中的世界,又是由什麼組成的?”老酒鬼說。
兩個人靜靜坐着,一起看高天流雲。
“你自己練吧。”老酒鬼站起身,“我四下走走,再好好看一看這荒蕪城。”
“破敗的城市,有什麼好看?”那十說。
老酒鬼一笑,轉身而去。
是啊,這城市是沒什麼好看,所以我只願留在你的家中,仔細地看你們幾個可愛的孩子。
可是若再這樣看下去,我真的就不想離開了。
那樣,只會害了你們。
這天起,那十獨自一人坐在垃圾山上,回憶着老酒鬼的教導,默默流淚,苦練不休。
終有一天,我會追上你的腳步,就可以跟着你一起走。
終有一天,我有足夠的力量對抗這個世界,你就不用再四處流浪逃亡。
終有那麼一天!
城主府中,城主謙卑地躬身而立,如同身旁的下人們一樣,迎接幾位大人物的到來。
那些穿着長禮服的大人物,目不斜視地自他們身邊經過,看也不曾看他們一眼。
五個人在桌邊坐下,城主急忙揮手,示意美女們奉上美酒。
五個人並不說話,坐下後就開始吃喝。他們的動作都很優雅,每次喝過酒後,都會用白巾輕輕地擦一擦嘴。每吃完一道菜,都會用清水漱口,將水吐到專用的銀盆裡。
“這就是真正的貴族風範。”有侍從情不自禁地跟同伴嘀咕。
五人用一個小時的時間吃過了晚飯,然後起身,最高的一個衝城主說:“帶我們去看屍體吧。”
“是。”城主恭敬一禮,引着五人向內而去,不多時來到一個大房間。
房間中放滿了冰塊,門上都結了厚厚的一層霜。城主打開門,在前引路,引着五人進入房間裡。
冰塊中央圍着一具屍體,全身鎧甲,背後多出兩條手臂。此時那手臂展開,與屍體原本的兩條手臂形成一個傾斜的十字。
五人看着那屍體,高個子緩緩點頭:“是他。”
“愚者死有餘辜。”最矮的一個說,“他本應該將消息傳出來,卻因爲貪功,差一點壞了我們的事。”
“如果我們能將他捉住,就可以獨得全部的獎勵。”聲音尖銳的一個說,“幾位,我們又應不應該學學這個愚者,封鎖消息呢?”
“說他是愚者,是因爲他在做自己明明沒有能力做好的事。”矮個的說,“我們有能力完成這件事,因此封鎖消息,這是智慧。”
“是的。”另外三人一起點頭。
“感謝我們的智慧。”聲音尖銳的那個笑了起來。
那笑聲,讓城主感到徹骨寒冷。
“他的住處我已經查到,幾位大人現在就要去嗎?”城主問。
“好。”高個的點頭。
“那麼,我立刻去集結軍隊……”城主說。
“不。”矮個的搖頭,“靠人多取勝,是弱者所爲。”
“我們五人足夠了。”聲音尖銳的那個說。
“更何況,你的軍隊在他面前,不過是一羣沒用的廢物。只讓他們封鎖周圍,不要讓我們受打擾就好。”高個的說。
“是。”城主恭敬一禮。
心裡腹誹:看不起以多取勝?
那你們倒別五個一起上,有種一個個找他單挑去啊!
很快,有軍隊封鎖了金砂區。
許入不許出。
這令金砂區的大小勢力一陣惶恐,聯想到不久之前,城主大人一氣吞併了北山區所有的娛樂場所,這些勢力不由戰慄。
難道城主是想殺雞取卵?
但很快,他們就發現城主根本沒有對付他們的意思。這讓他們感到奇怪,但卻也不敢過分試探,只是命令手下人都老實地龜縮起來,不許外出。
已到黃昏,日向西斜。
長街上,五道身影被日光拉長。
他們緩步向前,身後跟着五輛汽車。
他們在一條小街的街口停下,擡起雙臂。
立刻有侍從上前,小心地幫他們脫下了身上那華麗而端莊的禮服,露出了他們鋼鐵鑄就的手臂。
車後廂門打開,侍從自其中捧出一件件厚重的鎧甲,爲他們仔細地穿戴上。他們的四肢上皆有小巧精緻又極結實的連接機關,通過這些機關,這些外置的鎧甲一件件緊密地連接到他們的四肢上、身上,變成了他們身體的一部分。
最後,是沉重的頭盔。
穿戴完畢後,五人的樣子變得截然不同。
最高的一個,頭如胡狼。
最矮的一個,如同黑色城堡。
聲音尖銳的那個圓頭圓腦,圓手圓腳,但與可愛二字一點也不沾邊。
另外兩人的鎧甲方方正正,有棱有角。
胡狼活動了一下四肢,緩步向前而去,走入那條小街,來到一扇精美的金屬門前。
屋子裡,大家正圍在一起吃晚飯。因爲知道老酒鬼要離開的緣故,那十的情緒不高,吃得很沉悶。
那九隱約感覺到了什麼,於是就講了幾個好玩的笑話極力想搞活氣氛,但可惜她不講笑話時總是能讓大家笑,但真想讓大家笑時,說的話又一點也不好笑。
金甲少女默默地吃着飯,優雅而緩慢。
老酒鬼坐在對着窗子的地方,因此一直能看到外面,所以他第一個看到大門被人緩慢地撕裂,丟在一旁。
他嘆了口氣,對金甲少女說:“別吃了。”
金甲少女擡起頭,順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
那十也向窗外望,當看到一身鎧甲如同全身都被改造了一般的胡狼撕裂大門,走入院中時,他終於知道了老酒鬼要離開的原因。
他站了起來。
“坐下。”老酒鬼說。“你們都坐下。”
“怎麼回事?那……那傢伙是什麼玩意兒!?”那九驚呼。
肖婷的臉色很難看,望向了金甲少女。
金甲少女沒有說話,起身走回了屋裡,那十聽到屋裡傳來了金屬碰撞的聲音,急忙對那九說:“去幫忙!”
“哦!”那九飛也似地衝了進去。
“我也去。”肖婷急忙也跟了進去。
那十看着老酒鬼,問:“是來找你的?”
“嗯。”老酒鬼點頭,“我家閨女似乎去警告過城主,但沒想到適得其反。”
他苦笑一聲。
“誰?”那十瞪大眼睛。
“城主。”
“不,我指的是你閨女,難道說……”
老酒鬼指了指那屋:“她。她是我女兒。”
那十怔了好久。
“一開始,我隱約覺得你們之間應該有什麼關係。”他說,“但後來也不見你們有什麼交流,就以爲是自己想錯了。沒想到,真沒想到……”
老酒鬼看着那十,突然湊過來,低聲說:“知道她爲什麼總是那副模樣嗎?”
那十搖頭。
“她五歲時失去了母親。”老酒鬼說,“自那之後,就患了上一種精神上的疾病,就此喪失了所有的情感。她體會不到正常的喜怒哀樂憂思悲苦驚。”
那十怔怔看着那房間,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老酒鬼認真地說,“如果我死了,而你又有能力照顧她,請幫我照顧她一下。”
“別胡說。”那十的聲音微有些顫抖,“你怎麼可能死?你那麼厲害……”
老酒鬼笑:“再厲害的人也會死啊。而且有時越厲害的人,反而死得越快。”
說着,他站起身,推門而出。
那十也想要出去,但被從背後伸過來的手拉住。
“你們留下,不要出去。”金甲少女平靜地說。
那十看着她,終於知道金甲少女那曾令他多少有些羨慕的、酷酷的淡定從容,其實並不是平靜。
而是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