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那十靜靜坐在牀上,呼吸吐納。
他沒有睡。
當內氣在體內如河水奔流時,天地之氣滋潤全身,他的大腦也被氣所圍繞。
一時無思無想,彷彿沉浸在溫暖的海里,緩緩漂浮,比深沉的睡眠更能讓人得到放鬆。
小院裡漆黑一片,某扇窗前,突然出現一個身影。
金甲少女立在窗前,目光平靜地望向外面。
黑暗之中,有人悄悄接近這座小院。
老酒鬼在他的桌牀上翻了個身,難得地打了兩聲鼾。
那十深浸於一種玄妙的境界之中,渾然忘了身邊世界時間的流逝。
但突然間,他動了動。
寂靜之中,他生出一種奇妙的感覺,彷彿有針在輕刺他的皮膚,令他不安而緊張。
他睜開眼睛,向窗外望去。
金砂區的月色永遠是昏黃而朦朧的,想借着它看清外面,並不容易。
但那十自從修煉內氣起,眼睛便異於常人,可以看清昏黃月色下的黑暗。
這一次,他發現自己的眼力變得更強,而當他特意運起內氣時,黑暗的小院在他看來便如黃昏時一般。
耳邊傳來機械運動時的輕微聲響,沉穩而謹慎的腳步聲漸漸接近小院。
那十略有些愕然。
武道總述中講,真正的高手能對危險生出感應,感官遠遠超出常人。
那麼現在的這種感覺,是不是預示着有危險將要來臨?
院外,兩個身影停步。
那是兩個四肢皆是鋼鐵的改造人,看着小院那與陳舊圍牆極不協調的嶄新大門,咬牙切齒。
他們隸屬於東利公司,正是當初跟着矮小男人來此動粗的那兩個改造人。
“我想把這門拆了。”其中一個說。
“不要節外生枝。”另一個說,“他們畢竟有憲兵朋友。老闆說過,只要弄死那個該死的那十就好。”
“我要砸碎他身上每一塊骨頭!”第一個惡狠狠地說。
“殺掉就好。”第二個說,“如果下手太重太狠,會被人懷疑到我們的頭上。”
“那又怎麼樣?”第一個不以爲然,“這裡終究不是那個憲兵隊長的轄區。”
“總之還是小心一些好。”第二個說,“別忘了,這是公事,不是私仇。”
“都有!”第一個冷冷說道。
他一躍而起,手搭在牆頭,略一發力,人便掠過牆頭落到了院中。他的同伴用同樣的手法進入院裡,向着大屋而來。
那十輕輕打開窗子,跳了出來。
月光下,兩個改造人看到少年的身影,都是一怔,一起停下了腳步。
“別打擾我的家人。”那十低聲說着,擡手指了指外面。
“正合我意。”第一個改造人冷笑着轉身,翻牆而出。
第二個改造人看着那十,有些不解。
他爲何不怕?
難道說,還有陷阱?
他並沒有轉身追隨同伴,而是緩緩走向少年。
“我說了,別打擾我的家人。”那十的目光變得冰冷。
“不會打擾到他們。”改造人說,“事情會很快結束,你連慘叫的機會都沒有……”
說着,他突然向前衝來,一拳擊向那十。
他的速度極快,換成普通人,甚至是拳手,都極難躲開他這一擊。
內氣在體內運轉着,那十看着對方,在對方出手之前便已經預感到了危險,於是在對方出手的瞬間就做出了反應。
他向前斜衝,身子微俯,躲過這一拳的同時,左拳順勢擊出,正中改造人的側肋。
改造人踉蹌後退,額頭上冒着冷汗,痛苦地彎下身子,用手捂住軟肋。
那十這一拳,幾乎將他左側下方的肋骨全數擊碎!
破碎的肋骨刺穿了他的臟器,那些血肉構成的組織開始滲血,開始衰竭。
改造人確實強大,但這種強大並非沒有弱點。
中央的血肉之軀,就是他們的弱點。
第一個改造人此時又跳入院內,看到同伴竟然在那十拳下吃了虧,吃了一驚。
“算了。”那十說,“就在這裡吧,反正你們也鬧不出什麼動靜。”
話音方落,他便向着第一個改造人衝去。
改造人沒想到那十這麼悍勇,竟然敢正面與自己對抗,不屑地冷笑一聲後,疾步迎上,快速地連出三拳。
那十身子一晃,藉着飄渺如煙的步法繞過對方正面,來到對方身側,一腳截踢,踢在對方膝彎處。
結實的鐵腿關節猛地彎曲,改造人被那十踢得身子一歪半跪在地,爲了維持平衡,對着那十這一方的左手下意識地撐在地面。
於是,這半邊身子便失去了防禦。
那十一拳打來,內氣在經脈之中依他的意圖快速流動,然後在拳鋒炸烈。
這一拳打在改造人的太陽穴上,發出一聲悶響,改造人眼睛瞬間瞪大,接着便失去神采,咚地一聲撲摔在地。
倖存者看着那十,瞪大了眼睛,駭然發聲:“你做了什麼?”
“噓!”那十將食指豎在脣上。
“不要吵,大家都在睡覺。”他說。
然後他便衝了過去,先是一腳將改造人揮來的手臂踢開,再用腳尖點在了他的喉節上。
咔嚓聲響中,改造人的喉節碎裂,氣管被破損的組織堵塞,改造人痛苦地捂住喉嚨,張大了嘴卻再發不出任何聲音,也喘不了氣。
那十擰身一記平勾拳打在他的太陽穴上,改造人順着拳力摔了出去,倒在地上,再不覺得痛苦了。
那十回頭,望向大屋。
大屋安靜如常。
“還好。”他嘀咕着,走過去一左一右扛起兩個改造人的屍體,打開大門向外而去。
他們被那十安葬在了城外的垃圾山下,深埋在無人愛理的貧民生活垃圾之下,也許永遠也再見不了天日。
那十回到家,小心地關好了門,從窗子進了屋,再關好窗,躺到了牀上。
練功雖美妙,但也不能過度。武道總述中就記載了許多貪功心切,結果練功過度走火入魔的例子。
那十強迫自己多想想那些例子,而不要只沉浸於那美妙的感覺中不自拔。
“溫柔鄉是英雄冢啊!”他輕聲嘀咕。
過去聽到這句古話,他只以爲是男女之情最能消磨壯志的意思,直到現在他纔有了新的看法——也許這話就是古代武者用以提醒自己不要沉浸於修煉的警句吧。
他漸漸睡去。
某間屋裡,金甲少女立在窗邊,背靠着牆壁,靜靜不語,似乎在思索着什麼。
桌牀上,老酒鬼鑽入了毯子裡,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那九睡得四仰八叉,被子幾乎被她全踹落在地上。
肖婷側身睡着,看上去像一幅靜謐的畫。
這是一個很平靜的夜。
起牀後的第二天,也是一個平靜的白天。
上午的時候,那十會去龐柯家裡幫他治療。下午和晚上,那十則安靜地呆在房間裡修煉,沉浸於那美妙的境界與感覺中。
不知不覺,時日匆匆。
這些日子裡,龐柯的情況越來越好,那十的內氣修煉進步也越來越大。
那些繚亂的經脈,在那十引導着內氣的一次次衝擊與梳理下,漸漸變得整齊有序,背部那些穴位受到內氣的衝擊,也變得不安分起來,一個接一個地慢慢打開,使那十體內的“河道”變得更加豐富,也更加通暢。
一條條細小的分支“河流”漸漸生成,將更多的力量傳遞到更多的地方。
那十再不必依靠着呼吸動作來引導內氣,此時,丹田中的內氣成了他身體中的另一種肢體,完全受他意念控制,他想讓其在體內如何運轉,它就會如何運轉。
而在他不主動控制時,它又會依着某種規律,隨着那十無意識的呼吸,在他體內自動循環。
可以說,內氣的運轉很像是人的呼吸——你隨時可以依自己的意志加以控制,而當你不去控制甚至忘了它的存在時,它依舊自動運行。
也許,這就是這股能量被古人稱爲“氣”的原因之一吧。
當所有的穴道都被那十有意識地引氣激發之後,他漸漸感覺到自己體內的內氣將要進一步變化。
由氣而爲力,內氣化內力。
氣不可控,但力生自己身,便可控。
可控,便是一件最犀利的武器,天下無雙!
他興奮地堅持修煉,等待着那一刻的到來。
黃昏來臨。
龐柯站在房間角落的那隻金屬櫃子前,輕輕擡手,又慢慢放下。
幾度猶豫之後,他還是打開了那櫃子。
櫃子裡,是鋼鐵鑄就的四肢。
這一副肢體並不如何粗壯,它們很精緻,也很結實。他看着它們,眼中流露出複雜的情緒,默默地看了它們十幾分鍾,才慢慢擡手,將自己的左臂卸了下來。
“老朋友,我們又能在一起了。”他微笑着取出櫃子裡的鋼鐵左臂,小心地安裝在自己的手臂上。
閉上眼,感受着神經與機械手臂內魔法陣相連的輕微痛楚,龐柯露出笑容。
“痛苦,就是活着的感覺。”
他自語。
夜色降臨,荒蕪城中燈火燃起。
有些地方,亮如白晝;有些地方,燈光昏黃;有些地方,一片黑暗。
同一座城市,在夜色之下,卻有着如此的不同。
某間地下酒吧裡,老者端起酒杯,喝起了一支歌。
酒吧中的人都跟他一起唱了起來。
“白色的是刀啊!刺進憲兵的胸膛!綠色的是錢啊!裝進大爺的錢囊!漂亮的娘們兒,把裙子掀起來吧,爺們兒的相思粗又長!”
這是一首充滿暴力色彩的下流歌曲,很多年前,曾在暴徒們的世界裡流行。
後來荒蕪城幾乎一代的兇徒,都被關進了監獄,這歌就失傳了。
“諸位!”老者高舉酒杯,“聽說那個醫生的任務就要結束了。他不再保護龐柯,我們的機會就來了!”
“殺龐柯!”酒吧裡的人共同舉杯,紅着眼高叫。
此時,酒吧樓梯上傳來門破巨響,一個死人從樓梯上滾了下來,摔在地上。
那是他們的守門人。
有人自上而下,走入地下酒吧。
金屬四肢撞擊鐵樓梯時,發出清脆的響。
“我來了。”
龐柯笑。
“你們來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