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中,那十沒有坐下。
於是肖野也沒有坐下。
兩人對視着,或者可以說是對峙着。
“那個人必須死。”那十說。“我可以原諒他將我的消息出賣給太子,可以原諒他們兄妹合謀來害我,但我不能原諒他對我的家人下手。”
肖野皺眉。
起先,他不知道昨晚那十身上發生了什麼,但現在他明白了。
有人同時對那十和肖婷出手,爲的是消滅掉令其不安的隱患。
他知道那人是誰。
“你的家人?”肖野看着那十,“孩子,她是我的家人。”
“你的家人?”那十冷笑,“那麼,當她的父親倒在血泊中時,你在哪裡?當她被惡徒綁走,驚恐顫抖時,你在哪裡?當她被當成商品擺在臺上,眼看要被當成奴隸賣掉時,你在哪裡?”
肖野不語。
他很震驚。
自己的孫女曾經經歷過磨難,這他知道。但他並不知道這些細節。
“是他們自己……”他試圖辯解。
“別再跟我說什麼是他們拋棄了家族。”那十說,“家族不是公司。公司的員工可以離職,家人呢?親情呢?這些可以放棄嗎?”
“是他們……”肖野仍堅持。
“他們只是離開了家,只是因爲厭惡家裡某些人那種噁心的做派而選擇了避而不見。”那十說,“他們並沒有拋棄家,因爲家人不是公司的員工,離開了就再無關係。孩子長大了,終要飛遠,尋找他們的人生。你被上一代死死捆住,就要求下一代人也像你一樣不能自由嗎?”
肖野搖頭:“你不懂。”
“我確實不懂。”那十說,“我只是個小人物,不懂你們這些大家族的那些繁華或醜惡。但我明白一點——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誰動我的家人,我就動他。”
他看着肖野,目光堅定,半步不讓。
“我說——不行。”肖野沉聲說,“你誓死保護你的家人,我也一樣。”
“所以呢?”那十問,“這件事,你又打算怎麼處置?”
“我自會處理。”肖野說,“現在,我只想求你幫我治好林峰。”
“好。”那十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肖野還有話要和他說,但看他走得如此堅決,知道說了他也不會聽。
“倔強的年輕人。”他輕聲嘆息,“我年少時的棱角,其實不比你少。”
他陷入深思,似在思索應該怎麼面對這次的家族內鬥。
肖無界的府裡,肖璇低頭不語,肖瀾靜坐沉思,肖無界來回踱步。
“怎麼辦?現在要怎麼辦?”他轉頭問自己的兒子。
肖瀾不說話。
“連皇太子都沒能將他殺掉,還有誰治得了他?”肖無界焦躁地吼着,“你們的計劃不是萬無一失嗎?”
“那個那十……太狡猾了。”肖璇忍不住說,“別看他年紀小,但城府深不可測,我低估了他……”
“太子怎麼會失手?”肖瀾一臉不解。
“我還要問你呢。”肖無界說,“派去的人沒回話?”
“太子的人不見我們的人。”肖瀾說,“我現在擔心,這裡面又橫生了什麼枝節……”
“查啊,去查啊!”肖無界焦躁地說。
這時有人來報上了一則消息,讓三人吃了一驚。
“你再說一遍?”肖無界厲聲問。
報信人驚恐地說:“那……那十已經治好了肖婷小姐,現在肖婷小姐和平時沒什麼兩樣……聽說,家主讓程林峰到他那邊去,也許……也許也是要讓那十給他醫治……”
“混賬!”肖無界憤怒大罵。
肖瀾擺手,報信人急忙退下。
“那十竟然可以消除詛咒?”肖璇一臉驚駭。
肖瀾面色陰沉:“我們都低估了這個傢伙。”
“那怎麼辦?”肖璇急了。
“他爲什麼這麼死心塌地地跟着肖明呢?”肖瀾不解。
他望向肖璇:“你有沒有發現……他對權勢與利益有什麼特別的渴望?”
“渴望個屁!”肖璇想起昨夜的事就氣憤難平。“他就像個老怪物!根本不像個懵懂少年。”
“用什麼方法才能把他爭取過來呢?”肖瀾皺眉自語,“可惡,早知如此,我當初應該搶着去參加譚家的晚會,那樣,也許那十現在會是我們的朋友……”
主堡之中,那十靜靜地坐在房間裡。
敲門聲響,程林峰走了進來,看着那十,問:“外祖父說,讓你給我看病。”
那十點頭:“夫人來了嗎?”
“你是要給我看病,還是給家母看病?”程林峰問。
“我要先見見她。”那十說。
程林峰轉身而去,沒多久,那熟悉的笑聲就在門外響起,肖無憂扭着腰枝走了進來:“我那父親還真聽風就是雨。那十,我兒子有什麼病?你倒給我仔細說說。”
她的丈夫程軒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
“我只和您一人談。”那十說。
程軒面色微變,正要發作,肖無憂擺了擺手:“親愛的,你先出去幫我勸勸兒子——不管有病沒病,看看總是好的。”
程軒點頭,離開了房間。
肖無憂在那十對面坐了下來,打量那十的臉,被那十的眼神嚇了一跳。
“昨晚我差一點就死了。”那十說。
“這個……怎麼會這樣呢?”肖無憂笑得有點謹慎。
那十的底細是由她透露給肖瀾一家的,她以爲那十已經知道了。
“但我沒死。”那十說,“就算肖瀾、肖璇聯手設計,就算太子的強大侍衛團圍攻捕殺,我還是沒死,我還是安然回來了。”
肖無憂的心一顫。
“這就是我的實力。”那十說,“您怎麼看?”
“怕是……天下無雙。”肖無憂收起了那虛假的笑容,認真地回答。
“感謝誇獎。”那十說,“現在我們談一談合作的事吧。”
“合作?”肖無憂不解。
“他們對我下手,我並不在乎。”那十說,“所以你看,我甚至沒有第一時間回來報仇。”
肖無憂不語靜聽。
“但他們不該對小婷出手。”那十說,“這讓我很憤怒。我在這世上一無所有,我的家人就是我的一切。誰想奪走我的一切,我就要他的命。誰也攔不住。”
那十語氣平靜,但肖無憂卻打了個寒戰。
夠瘋狂不可怕,能平靜纔可怕。
那十的眼裡有光,光如利劍反射的陽光。
肖無憂曾無數次在鏡子裡見過這種眼神,所以她明白這眼神代表着什麼。
“看來……我們是一樣的人。”她沉聲說。
“在某些地方,可能一樣。”那十說,“比如一旦決定就會堅定無比地繼續下去,不論需要使什麼樣的手段,也不論誰擋在前方,都會一往無前。”
“林峰真的有病?”肖無憂問。
那十點頭:“第一次見面,我隱約感覺他是個強勁的對手,於是用瞭望氣術,接着就看到了一些很可怕的東西。”
“別的道士怎麼看不出?”肖無憂問。
“因爲我的道術與他們不同。”那十說,“我不是道士,也不是魔法師,我的能力卻綜合了兩家所長。它不叫道術,也不叫魔法,我覺得應該叫法術。”
肖無憂皺眉,不敢盡信。
“昨天我在肖婷身上,見到了一樣的東西。”那十說,“所以我可以肯定,是肖無界父子先對程林峰下了毒手,進而又對小婷使了一樣的手段。”
肖無憂目光森然。
“他們向程林峰下手時,並不怎麼着急,可能因爲程林峰對他們的威脅並不算大。”那十說,“所以任何人都沒有感覺到不對頭——這就像在父母身邊長大的孩子,父母永遠不認爲他有所成長,可許久不來的朋友見了,卻驚訝於他已經完全不同以與往一樣。”
“我以爲,那是因爲刻苦練功磨鍊了心性……”肖無憂說。
那十沒有接她的話,只是繼續說自己的話。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手段,但知道它很邪惡。它吞噬着小婷的生命之氣,也矇蔽了小婷的心智,讓她看起來……很像程林峰。”
“生命之氣?”肖無憂不解。
“你可以將它簡單地理解爲健康、生命。”那十說。
肖無憂緊張地問:“林峰他也是……”
“不。”那十搖頭,“程林峰對他們威脅不大,所以他們沒必要使用這麼兇殘的手段。他只是被矇蔽了心智,變成了另一個人,一個漠然、麻木,可以成爲殺伐的好工具,卻永遠不可能成爲領導者的人。”
肖無憂的手在顫抖。
“我怎麼能信你?”她問。
“治好程林峰後,你就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了。”那十說。“但我現在要你一個承諾。”
“說。”肖無憂果斷點頭。
“如果我說的是真的,如果我能將一個真正的程林峰還給你,你要幫我殺肖瀾。”那十說。
“成交!”肖無憂毫不猶豫。
“我果然沒看錯您。”那十笑笑,“您在某些方面,確實跟我一樣。”
不知不覺間,他又用上了敬稱。
肖無憂又恢復了那無害的笑容,嬌笑着說:“你這年輕的小哥啊,就是會說話呢。”
她站了起來,笑着走了出去。
發出笑聲的那張臉,卻滿是冰冷和殺機。
她離開後不久,程林峰走了進來。
他關好了門,來到那十對面坐下,認真地問:“我真的有病?”
那十點頭。
“你能治好我?”程林峰問。
“你介意自己有病嗎?”那十問。
程林峰搖頭。
“但外祖父會介意。”他說,“所以我應該聽他的話,讓你幫我治治。”
那十擡起手,招了招,示意程林峰靠前。
程林峰站起來,走到他面前,那十示意他蹲下。
“這有些像是在馴狗。”程林峰說。“如果事實證明我沒有病,我會覺得你是在污辱我。”
“到時你可以試着殺我。”那十說。
程林峰猶豫片刻,半跪在那十面前。
“請吧。”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