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毅深知蔣介石如今的艱難處境,這位名義上的華民國領袖實在是焦頭爛額,除了原和江南八省之外,沒有一個省聽他的:
東三省早就被日本霸佔;西北四省動亂不止,叛亂頻發,名義上服從央領導的陝西仍然掌握在楊虎城等地方勢力手裡,央政府給他們錢還行,若是以稅政徵繳名義向他們要錢,不但分沒有,恐怕還有人翻臉;西南三省一直是稅收自主的地方,央不給錢也不徵稅,唯有統治雲南的朱培德宅心仁厚,從今年一月起開始向央交稅,但是百廢待興的雲南,能送上幾個錢?兩廣更別提了,這兩地被口頭上承認是華民國一份的桂系和粵系軍閥牢牢佔據,央政府就是想派個人去視察都沒辦法,更別奢望徵稅了,一個不好惹惱了李宗仁和陳濟棠,來個全國通電反對央、或者高舉三民主義這面大旗另立央與蔣介石分庭抗禮,最後的結果恐怕又是開打。相比之下收不到幾個稅錢能保持面上的統一還是上策,至少在沒有力量收拾兩廣軍閥之前不能去惹他。
接下來就是福建,自從蔣光鼎、蔡廷錯的十路軍駐紮福建之後,不但再也沒向央交一分錢稅,反而頻頻伸手,索要軍費,宋兩次前往福州商議加強稅賦徵收事宜。卻毫無結果,到第三次蔣光鼎拿出一本厚厚的《福建十年發展綱要》送給宋,宋這個,“承載着福建人民美好理想和無限期望”的發展綱要轉身就走,原因是“福建人民”要求央政府每年撥款四千萬。用於“民生恢復和經濟建設”
更讓宋無比頭疼的是,完全納入央統治之下的八個省由於旱謗災害和國共之間愈演愈烈的內戰。江西除了南昌地區還有些稅收來源之外,別的地方槍炮聲不絕於耳。南昌和周邊地區收到的稅不僅不能夠填補圍剿紅軍產生的財政大窟窿。還得從八國銀行借款投進去;何成俊、何健管轄的湖北、湖南稅收正常還能有些安慰,但是要增加一個點那是萬萬行不通的;河南乾脆別提了,原本信心百倍、誇下海口的河南省主席劉峙,如今見到宋的電報就發怵,更別說見到催債的宋本人,在連續的大災之下劉峙能讓河南幾千萬人撐下去不餓死就算功德無量了,怎麼可能奢望河南增加稅賦?
現在孔祥熙再來一個“企業大量倒閉資金急速外流”的報告,對蔣介石來說,無異於雪上加霜,華北戰火熊熊,鄂豫皖贛湘川陝閩內戰曠日持久,如果再來個經濟崩潰的話,華民國恐怕走到頭了。
安毅心裡在爲號稱全黨全軍領袖的蔣介石感到難過,蔣委員長的最高號令,也只能號令長江流域幾個省罷了,出了這幾個省,就是廢紙一張沒人理會,各路軍閥還時不時發發脾氣扭扭身,要老蔣給錢給糧予以安撫。
安毅甚至有過這樣的念頭:一個國家的領導人做到這樣的程度,不幹也罷,可是要是老蔣撒手不幹的話。恐怕局面就要一發而不可收拾了。最好的結果也就是回到北伐前的那個羣雄割據時代。
亭裡悄然無聲。氣氛凝重。
蔣介石、宋、孔祥熙一個個愁眉緊鎖,沉默不語,心有底的安毅徐徐呼出口濁氣,到掉壺冷卻的殘茶,不緊不慢地提起熱水瓶重新沏茶,給宋和孔祥熙重新斟上香郁撲鼻的茶水,給蔣介石換上一杯熱氣騰騰的白開水,這纔給自己來上一杯。
蔣介石目光停留在打破沉寂的安毅身上,終於發話了:“安毅,知道爲師留你下來的意思了吧?”
安毅點點頭,恭敬回答:“學生明白。”
蔣介石頗感欣慰,安毅誠懇的表現讓他舒服很多:“如今,黨國已到了內憂外患、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我們卻不能將政府在財政佔債臺高築、在政治上萬般隱痛的實情公之於衆,否件定會全國大亂,一片絕望。個詳情想必你也是很清楚。
“今天,庸之千里迢迢急速趕來,日理萬機卻還要羈留於此,就是爲師想讓你也參與到國家的決策來,放眼全黨全軍,也只有你安毅有這樣的德才,有這樣的能力,有一片爲國爲民的赤之心,”
“學生何德何能,當不起如此重任,請校長明察。”
聽到一連串高帽,安毅吃驚之下連忙站起,滿臉都是惶恐之色,這並非安桑做作,而是他真實內心的反應。現在的他實在當不起這樣的大任。
蔣介石擺了擺手:“坐下,坐下吧,緊張什麼?爲師還沒到四面楚歌、走投無路的地步,也不會讓你承擔超過你能力的重任。”
“是
安毅再次坐下,心裡七上八下直打鼓。
宋在蔣介石示意下,微微一笑開門見山地問道:“安毅,財政部在上海進行貨幣改革試點的事情你清楚吧?”
安毅非常誠實地回答:“清楚,而且舉雙手贊成,一個國家連貨幣都無法統一的話,疆土也難做到真正的統一。”
宋與蔣介石、孔祥熙頗爲驚訝地相視一眼,立即露出舒心的
容。
蔣介石擊掌讚歎安毅說得深刻,一語的,孔祥熙望着安毅無比欣慰連連點頭,宋長嘆一聲,向安毅致歉:
“安毅,以前,直忽視你的意見。還請你多多原諒!”
安毅連忙擺手:“宋財長言過了。這幾年要不是宋財長的一系列財政改革措施,恐怕安毅如今只能在江北和日寇作戰了。
三人一愣,隨即醒悟過來均搖頭一笑。
安毅這個馬屁拍得實在高明,宋明知道是馬屁也都甘之如怡,十分受用,嘴上卻連說慚愧全是苦笑:“我不擡舉你、你也別吹捧我了。好嗎?”
蔣介石和孔祥熙又是一笑,安毅不好意思地點點頭,露出個燦爛笑容。他知道從今天起,宋算是真正和他交心了:“說吧,財長大人。安毅能爲你做點兒什麼?”
宋心樂開了花:“安毅,和你說話真是舒服,今天我不求你借錢,並再次重申財政部當初向川南做出的承諾,從下半年開始,三年之內減半徵收川南稅賦。我想求你的是,允許我將貨幣改革試點擴大到西南各省,你能幫我這個大忙嗎?”
安毅呆住了,皺着眉頭。情不自禁地站了
熾爪,緩緩專出亭,他需要件細思要認真權衡其鬆皖引甘
宋這一手太過狠辣,太過突然,如果同意的話,無異於將自己的財政自主權拱手相讓,至少是讓出了一半,這一招對川南、湘西、黔西、雲南和整個四川的巨大影響顯而易見,只要允許,央政府財政部就會趁勢而入,在強大政權的支撐下,一步步蠶食西南三省現有的工商業統轄權,不出兩年時間,西南三省就會置於央的高度統治之下,這一切會給迅速發展的川湘滇經濟帶來什麼樣的影響,安毅實在難以估計一做得好,就將極大地促進三省的工商業發展,做不好,將成爲一個巨大的狂桔,甚至毀掉安毅多年來苦心經營的大好局面。
可是,西南三省不可能一直遊離於央政府之外,雖然擁有高度自治權,但是國家憲法與財政政策是必須無條件遵守的,而且宋這一招從全局來說,會給國家和人民帶來巨大利益,深遠意義不說至少一眼就能看到的是:
統一貨幣能結束長期以來因各地軍閥自定貨幣造成巨大的金融和經濟混亂,結束各地軍閥對人民肆意欺詐、大肆盤錄的狀態,能順利推行國家統一稅率,杜絕地方政府利用國家財經漏洞而層層加碼,極大減輕人民的負擔,對國家、對民族絕對是個福音。
蔣介石第一次見到安毅如此慎重地考慮問題,望着亭外安毅高挑的身影緩慢移動,蔣介石突然覺得安毅不再僅僅是一個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而是一個迅速成熟起來的博纔多學、擁有深遠政治眼光和重要地位的政客。
沒容蔣介石多想,艾毅已回到亭。舟三人誠懇致歉,緩緩坐下:“我同意!”
宋大喜過望,蔣介石和孔祥熙如釋重負地露出了笑容。
宋高興地問道:“你怎麼不先問問我什麼時候實行,又如何實行?難道你不怕自己苦心經營多年的川湘地區,很可能就此被我一口一口地吞下去嗎?”
安毅長嘆一聲:“說實在的,我怕,可是我知道貨幣改革的最大受益者不是你宋財長,也不是校長。而是國家和人民。國家、國家,沒有國哪裡有家啊?只要國家能因這一改革擺脫困境,人民能因這一改革獲得利益,我安毅有點兒小的損失,又算得了什麼?從北伐到現在的抗戰,我安毅連命都可以不要,何況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那些財富?該怎麼做,宋財長儘管放手去做。我支持你。
“安叭…”
宋激動得站起來。
蔣介石被感動得無法自己。站起來走到慌忙起身的安毅身邊,拉着安毅的手,說不出成句的話:“好、好!你不愧爲我的學生,不愧爲我的學生”
安毅連忙攙扶蔣介石坐下,等宋和孔祥熙也都坐下,才誠懇地說道:“本來,我是不願意再提什麼條件的,可是看到湘西”南日新月異的發展,我還是有點兒不放心,懇請校長和宋財長、孔部長繼續給予大力扶持和信任,讓”南、湘西、滇北、黔西這一片相連的經濟區繼續保護自治,不受到太多的外來干預。再一個,央銀行不是已經進駐敘府、滬州和乾城了嗎?估計這三的的分行很快就會開業,財政部也可以立即設立辦事機構,指導地方金融建設,協調地方和央的財稅關係。不過。要結束目前西南地區的自行貨幣流通,恐怕還得要半年以上的時間,甚至一年才能辦到,這一點。還請校長、宋財長和孔部長海涵。”
蔣介石一臉輕鬆地望向宋。宋愉悅地低聲說道:“央政府絕不會食言,所以不會取消你們的高度自治權,財經改革方面時間非常寬鬆,給你一年時間結束自我發行的貨幣流通,夠不夠?”
安毅點點頭:“夠了。”
“那就這麼說定了,我終於可以回去睡個安穩覺了!”
宋長出口氣,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蔣介石看看時間差不多了,站起來向安毅揮揮手,安毅連忙跟隨而出走向辦公樓。
蔣介石走出幾步,低聲問道:“聽說楊霄正在廊坊、保定等地招兵買馬?”
“是,遼西各戰役抽們打得很慘,一萬餘人如今只剩下三千多,要不是提前撤明一個團來,還沒剩這麼多呢,函待補充。”安毅認真回答。
蔣介石點了點頭:“很有必要。這是一支享譽全國的英雄部隊,不能輕易垮掉。不過,他們那個**第二師的番號終究還是個暫時番號。與他們的功績不相配。回頭你讓楊霄去一趟行營的軍政部,找曹浩森副部長,我把第四十師的番號準備好了,讓楊霄更換這個直屬我央軍的正規編號,也算是對他們的一種鞭策和激勵吧。”
早已打這個主意的安毅聞言大喜:“學生代楊霄和將士們感謝校長!這樣好,不但是對孫殿英的一種處罰。還能讓全**認爲之震懾。”
蔣介石滿意地點點頭:“昨天下午的會議你不在,我把湯玉麟、孫殿英所部的兩個軍、三個師番號全部收回來了,也算是對他們的一種懲罰”你等會兒要去古北口?”
“是,不過現在既然有這樣天大的好消息,學生打算先到廊坊通知楊霄一聲,想必將士們都會感激校長的信任和鞭策的。”安毅低聲回答,心裡又開始謀算兩個軍級番號了。
蔣介石開心一笑:“呵呵!你明白就好,處罰與獎勵是不同的兩種手段,目的都一樣,關鍵是如何做到輕重緩急利害平衡,希望你以後改掉急躁的性,不要因一時之憤而留下隱患”剛纔你的表現不是挺好的嗎”
安毅連忙回答:“學生總覺得做生意比打仗容易,可身邊弟兄包括絕大部分師兄都認爲打仗比做生意容易,真是想不通,差別怎麼會這麼大呢?”
蔣介石輕鬆開解:“其實打仗和做生意是一樣的,搞政治也一樣,本質上也都是在做生意,說白了,不管目的如何偉大,主義如何堂皇,都需要趨利避害,無利而不往,這就是政治的本質。”
“感謝校長,學生受教了!”
安毅默默點頭,心無比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