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西古丈具城位千百水蘭南。峒河蘭北。東與流陵接敵 距乾城僅四十五公里,西抵保靖,北和永順交界。古樸秀雅的湘西民居櫛比鱗次,青石槌鋪就的大街,無聲地述說着這座小城悠遠的歷史。
冬日和熙的陽光下,一隊馬隊離開繞城而過的新公路,轉入了城南方向,馬蹄踏在厚重的青石板上,發出密集而清脆的聲音。
已經是四十四軍中將軍長的張存壯騎着黑色駿馬,走在隊伍最前頭。身後的兩個師旅長和一干侍衛神色嚴峻,滿眼殺氣。
在張存壯身後身穿上校軍服的杜易很不起眼,看似平靜的消瘦臉龐上。沒有身邊將校的怒容,整個人顯得恬淡溫和,從從容容,可他心裡的真實想法恐怕沒幾個人知道。
杜易是今日中午乘飛機到達乾城的,一下飛機就趕往城中新落成的湘西餒靖公署大院,恭敬地拜會湘西王張弘雜,奉上安毅的親筆信。
張弘雜看完安毅的信,沉思了一會兒,搖頭幽幽一嘆,對杜易說已經猜到重情重義的安毅會爲師弟黃漢求情,接着便給臨時司令部設在古丈的張存壯打去了電話,吩咐張存壯看在安毅的面子上,不要爲難帶領永順保安營駐紮在古丈的黃漢,接着派車將杜易和他的助手送到古丈縣城,全權處理黃漢的問題。
張存壯帶領麾下將帥,到城外迎接杜易,由於數百年前就已建成的城中街道太窄,只能放棄坐車,一起騎馬前往城中與縣衙一牆之隔的保安團軍營。張存壯與杜易並沒有深交,甚至與杜易見面的次數和時間,都沒有叔父張弘雜多,但是張存壯對安毅手下這個主管情報的大將非常客氣,他清楚地知道杜易在安毅心中的分量有多種,從某個角度來講,杜易對安家軍的重要性,甚至還在張存壯的生死至交加結義兄弟鄧斌之上。這一點張存壯是非常清醒的,儘管杜易的軍銜目前仍然是個上校。
回到指揮部,賓主分別坐下。待侍衛奉上茶後,張存壯非常遺憾地告訴杜易:“永順保安營幾乎大半士兵是由去年秋季招募的新兵組成,黃漢上任半個月就把隊伍帶得有模有樣,練和軍紀都可圈可點 可是沒想到此人會搞出這樣的事情來,實在有負司令的信任,造成的損失和惡劣影響令人惱怒,特別是撤到古丈之後,由始至終他一言不發,沒有任何的愧疚和悔改之意,要不是看在他是小毅師弟的情分上,我恐怕早就一槍斃了他,以肅軍紀。”
杜易連忙站起來致謝,接着難過地解釋道:“不說張大哥和湘西弟兄們憤怒,這事兒若放到咱們川南,黃漢也是難逃一死的下場,只是安司令太過念舊,也太過惜才,而且難過地跟小弟說黃漢不容易,當初他是在政治運動中被捆綁關押即將行刑的前一個晚上,磨破繩索九死一生才逃出來的,司令說那時見到黃漢。他的手腕已經磨破見骨,全身上下都佈滿傷痕,衣衫襤褸整個。人都變形了,要不是黃漢抓住司令的手失聲痛哭,司令一時半會兒還認不出他來,後來司令就把他送到湘西來接受鍛鍊了,唉,,這等事,不但讓司令臉上無光,而且還反覆跟小弟說對不起親叔、對不起大哥,也對不起湘西的將士們,可他又不能眼睜睜看着歷經磨難的小師弟就這麼完了。想了又想權衡再三,最後派小弟匆匆趕來求朱 小弟這心裡也很不是滋味。”
四十四軍軍法處處長蘇定城少將笑道:“安老弟的心情,我們大家夥兒都能理解,他總是這樣古道熱腸。重情重義,我軍衆將士沒有一個。人不感激他,敬重他,所以杜老弟也不用太過客氣。說得難聽點兒,哪怕黃漢犯的罪再大,只要安老弟爲他求情,我們也不會爲難他,只是。接下來黃漢不能再待在我湘西軍中了,否則哪天挨弟兄們的黑槍都說不準,杜老弟來處理最好不過,我們也能省心一些。”
“謝謝蘇兄!”
杜易誠懇地致謝:“賀鬍子跑遠了吧?。
“早就跑得沒影了,搶走咱們三百多條槍和兩個縣銀行的所有現金逃往鄂西了,那不是咱們的防區,就是想收拾他也沒辦法張存壯顯得頗爲惱火。
大家又否說了會兒話,杜易提出想見見黃漢。張存壯擺擺手,說自己不願意再見到黃漢,讓蘇定城陪同杜易去見羈留在隔壁軍營中的
漢。
蘇定城笑了笑,起身把杜易領到軍營中院的辦公室,吩咐副官去把黃漢帶來,便知趣地與杜易暫時告別。
五分鐘後,身穿冬季作服已經被拿下軍銜和臂章的黃漢被軍法官領了進來,中等身材、濃眉大眼的黃漢漠然地看了肅立在眼前的杜易一眼。閉上眼睛,不願意再說一句話。
杜易環視了一眼辦公室,請助手出去關上門,搬來一張椅子放在黃漢身邊,再端來一杯熱茶,輕輕地放在桌面上:
“黃兄,請坐!自我介紹一下,本人杜易”滇邊區佞靖公署情報處上校處長,受咱們安司令的囑託,從川南乘飛機飛往南京,接着趕到這兒與黃兄相見。”
“安師兄
黃漢身子一顫,猛然睜開眼睛。看到文雅和氣的杜易含笑點頭,非常激動地問道:“安師兄不是在北平指揮抗戰嗎?怎麼回南京了?師兄他”他還好嗎,,對不起小弟唐突了,之前我聽師兄提起過杜兄,但沒見過面,還請見諒!”
杜易不以爲意地搖搖頭:“不知者不罪,請坐吧,黃兄,喝杯茶慢慢說”這是安司令寫給黃兄的親筆信,由於北面戰事緊急,司令今天上午出席完軍委特別會議,又乘坐專機趕回北平去了。”
黃漢連忙接過信打開,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地坐下,眼裡涌出了感激的淚花,最後吸吸鼻子小心翼翼地收好信,放進了上衣兜裡 深吸口氣穩住情緒:“謝謝杜兄!謝謝”
“不用客氣,大家都是自己兄弟杜易笑着問道:“黃兄,下一步你有何打算?”
黃漢頹然仰頭,長嘆一聲:“無路可走了,師兄建議我去北平,可小弟知道這麼做西弟兄們心裡不舒服。再就是師兄似乎只經猜到小弟腮心沁然放不下昔日的一切,否則也不會發現賀軍長率部到來,就橫下心違令微退。唉,,這天下之大,還是師兄瞭解我啊!”
杜易點了點頭:“剛纔在隔壁的司令部裡,張軍長說恐怕要解散永順保安營了,還說要檢討保安部隊就地招募、就地駐守的弊病,對整個。湘西保安部隊進行一次大的整頓,只保留五個保安團的編制,剩下的五個團也和黃兄帶領的永順保安營一樣。全部要退伍,該務農的務農,該經商的經商,想進工廠和各大公司工作的優先予以照顧。曾參謀長說。軍中弟兄沒有難爲桑植和永順兩縣的鄉親們,今後也不會因爲這事兒歧視兩縣民衆,估計安司令聽到這個消息,會很欣慰的。”
黃漢眉頭微皺,想了想問道:“這恐怕是我安師兄苦勸之後的結果吧?”
杜易輕輕點頭,苦笑着說:“是啊,司令爲了這事兒,沒少費心思。這次賀鬍子的部下做得太過了。之前大家相安無事,不是相處得挺好的嗎?如今結下怨恨,恐怕今後再難化解了。”
黃漢又是一嘆:“杜兄也許不知道,紅軍中目前的情況非常複雜,估計賀軍長也控制不了席捲全軍的整肅運動。
小弟自二七年八月離開武漢中央警衛團,加入彭德懷將軍的隊伍,五年來身經百戰,捨生忘死,從一個小小的排長幹到團長,再到師部的作戰科長,仍然被那些人以通敵罪逮捕審訊。
“被逮捕之後小弟一直相信組織上會有弄清事實的一天,可沒想到最後竟然面臨殺頭的厄運,要不是看守小一弟的保衛局幹事念在攻打長沙時小弟救過他一命的情分上。行刑前的那天晚上悄悄向小弟通報死期。弟絕對不會心有不甘磨斷繩子逃出來。
“在逃往老南昌的一路上小弟被自己那些曾經生死與共的戰友連續追殺九天,弄得小弟精疲力竭,近乎喪失繼續活下去的勇氣,要不是安師兄救援鼓勵,百般照顧,恐怕小弟也沒有今天了。”
杜易非常同情黃漢的遭遇,嘆息道:“真想不到會這樣??黃兄打算返回老家常德,還是有別的什麼安排?要是需要小弟幫忙的話,請盡萎明言。”
黃漢痛苦地搖搖頭:“老家是回不去了,就算回去,也很可能被組織上派人清除,再一個”常德距離乾城和湘西各地這麼近小弟難以面對湘西的軍中弟兄,難啊!走一步是一步吧,先離開湘西地面再說,至於到哪兒,,前途茫茫小弟真的不知道。”
“黃兄還想回到紅軍中,對吧?可是,以目前的形勢分析,恐怕黃兄回不去了,要是從此卸甲,又辜負了黃兄的滿腹才華和理想,確實令人難以選擇啊!”杜易理解地說道。
黃漢卻從杜易話裡聽到了一絲微妙的意思,眼睛一轉:“杜兄請直言。是否我安師兄有話囑咐小弟?”
杜易讚賞地望着黃漢:“黃兄真乃人傑!不錯,安司令是有個建議。但他猶豫再三,不知道是否該對你說,今天見到黃兄說了這些話。小弟終於能夠理解安司令的苦衷了,他確實有他的顧慮啊!”
“杜兄要是看得起弟的話,請直言吧。”黃漢懇切地請求。
杜易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和勇氣:“安司令知道黃兄是個信念堅定的人,是個有理想有抱負也非常有才華的革命軍人,雖然一時被自己的組織誤會,恐怕心中那份堅定的信仰仍然執着如初,總有一天,貴黨會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錯誤,黃兄也總有一天會回到自己的信仰旗幟之下。所以纔沒有立即把黃兄調到自己身邊,繼續從軍,而是讓黃兄深思熟慮之後,自己做出選擇。
“我們司令說,他尊重黃兄的信仰。尊重黃兄的選擇,不管高舉的是什麼旗幟,只要心裡裝着國家和民族的利益,走到哪兒都是自己的好兄弟,他願意爲黃兄再次振作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哪怕黃兄耍武裝一個營的隊伍,他也會毫不猶豫地給予支持。”
“安師兄真是這麼說的?”黃漢激動得雙眼發光,身軀微微顫抖。
杜易重重點頭:“沒錯,他只有一個要求,就是不願意看到黃兄率領隊伍攻打湘西和川南,因爲這兩個地方對安司令非常重要,如果有一天日本侵略者悍然發起全面進攻。湘西和川南地區將會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這一點,相信黃兄已經能夠體會到,雖然安司令名義上富可敵國。有數不清的錢,可他吃的、穿的和用的,都和咱們這些人一樣,在軍營裡不是非不得已,他都與普通一兵一起吃飯,一起練,他的錢全都用到了賑災、用到了抗戰上面。比如此次華北抗戰,安司令就自己掏出了兩千多萬元解決各軍武器彈藥和糧食供給,可他沒有爲此給自己臉上貼金,而是默默地做,這也是咱們無數弟兄忠心追隨他的根本原因。”
“我明自了,師兄果然是我今生的知己啊”黃漢仰天長嘆,好一會兒才緩緩低下頭,凝視杜易的眼睛:“說吧,杜兄,希望弟怎麼幹?”
“黃兄附耳過和…”
一個半小時之後,杜易將黃漢送出城西,懷裡裝着黃漢寫給安毅的親筆信,乘車返回乾城。
六天後的凌晨”南貿易公司的三輛大卡車經黔西習水,開到”黔交界地的道真境內的公路橋頭,緩緩的停了下來,山下樹林裡很快涌出三百餘身穿便服的精壯漢子,飛快卸下專廂裡的一個個木箱,迅速扛進密林中。
三輛貨車徐徐開動,很快離去,站在山崗上的黃漢放下手中沉重的行軍包,目送卡車遠去,悠悠嘆了口氣,隨即轉身追上揹負沉重木箱的長長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