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點,萬物還陷於沉寂之中,碾莊東面三公里的婁家村鐵路道北的矮房子裡,婁懷慶老人半睜着迷糊的雙眼開門出來撒尿,他望着天邊如勾般的殘月和點點繁星,深深地吸了口氣,繫上寬大褲頭上的細麻繩剛要回屋補個覺,突然聽到數十米外的鐵路上傳來陣陣金屬的撞擊聲。
老人思量片刻,覺得這聲音來得有些蹊蹺,回身走到院子矮牆後面細細辨認,只見數百米長的鐵路上魅影重重,全都在晃動卻沒有發出多大聲音。
老人吃驚地搓了搓滿是眼屎的眼睛,看清十幾個模模糊糊的人影擡着一條撬出的鐵軌走下路基南邊,頓時嚇得渾身哆嗦起來。他已經聽到風聲,這兩天革命軍要和北軍打上一仗,但壓根兒就沒想到有人在自己家門口撬鐵軌,驚嚇之下連忙轉身奔回屋裡,想叫醒老伴兒和貪睡的兒子兒媳,一家人商量一下是否舉家出去躲避。
老人剛剛把虛掩的房門推開,就被一雙強壯的手臂結結實實抱住,老人嚇得魂飛魄散全身僵硬,剛想要沒命地大喊一通,嘴巴卻被一隻大手板給捂住了:“慶叔,您老別喊!我是碾莊的槐五啊!等會兒小侄鬆手了您老可千萬別喊!”
老人拼命點頭,等身子獲得自由嘴巴可以說話時,方纔看清站立在自己面前的是碾莊有名的二流子槐五,此時的槐五身上穿着革命軍軍裝,背上掛着長槍,腰帶上有兩個大皮盒子,與身邊一個腰插短槍的大漢一道,笑容滿面地看着自己。
老人慢慢反應過來,回頭望了望,指指鐵道線上密密麻麻的人影,顫聲問道:“老五啊,那些人都是……都是你們革命軍?”
槐五點了點頭,掏出八個大洋塞進了老人手裡:“慶叔,你拿着錢帶着家人快向北走,避一陣子吧!再過一會兒這裡就要打仗了,張宗昌的大軍很快就會從西面的碾莊坐火車過來,我們獨立師要在這裡設伏揍他狗孃養的。由於擔心戰鬥打起來誤傷到慶叔一家,營長和我一起來讓慶叔一家快離開,西頭半里地的上寬叔幾家也拿着錢走了,這一段道旁就你們幾家,不走不行啊!”
老人一聽嚇得臉色發白,立刻踉踉蹌蹌跑進屋裡,迅速叫醒一家老小,好一會兒才拖家帶口驚慌失措地跑向北面的窪地林子,慶叔的兒子兒媳攙扶着老孃一面跑一面嘆氣,說估計咱們家的房子保不住了,老伴兒卻着急地說家裡的豬還沒喂。走在前頭的慶叔連忙停下呵斥說閉上你們的鳥嘴,人家革命軍給了咱們八個大洋,夠你重新搭起兩個家了。
……凌晨五點四十分,轟隆隆的火車聲從西面傳來,駛出碾莊的十八節敞篷鐵皮軍列逐漸加速,滿載着八千餘名信心百倍的直魯聯軍官兵,氣勢洶洶地向邳縣殺來,他們的任務是開到城西的運河橋東岸下車,以最快速度沿着運河向南包抄城裡的革命軍退路,與褚玉璞的大軍一道合圍邳縣,一舉殲滅這個給孫傳芳和直魯聯軍帶來無數恥辱記憶的安毅師。
列車汽笛長鳴,一路呼嘯而來,進入婁家所在的矮坡一線時突然失去了控制,沉重的火車頭在失去右邊道軌的枕木和石渣上猛然摩擦撞擊,在刺耳的尖利摩擦聲和激起的片片火花中,帶着後面的車廂一頭扎進了右邊的低窪水潭,濺起高達十餘米的水柱,併發出巨大的撞擊聲。
火車前行的巨大慣性,把後面的第二、第三節車皮頃刻帶下路基,劇烈的碰撞和陣陣慘叫聲震動四方,後面的車廂在強大的阻力和扭力作用下相互劇烈撞擊,接踵翻下右邊低矮的路基,一直傾覆到第八節車廂,長長的列車才堪堪停了下來。
死傷慘重的敵人尚未從麻花狀的列車上下清醒過來,從鐵路左側矮坡上飛出的一片片手榴彈的爆炸聲轉眼間蓋過了所有的驚呼和吼叫,長達數百米的鐵道線上,到處都是爆炸激起的火光和垂死的哀嚎。
長達三分多鐘的手榴彈爆炸過後,步槍、輕重機槍、手槍組成的密集槍聲驟然響起,被打懵了的數千敵人慘叫連連,沒命奔逃,一片片直魯聯軍官兵在密集的彈雨中轉眼間倒下一大片,冒出濃煙的車皮仍然被不停飛來的手榴彈炸得火光四起,不住搖晃,八千多驚魂未定的直魯聯軍官兵在獨立師近萬將士的無情打擊下折損過半,毫無還手之力,一堆堆魂飛魄散的官兵冒死趴到列車底部,抱着腦袋緊緊地伏在石渣和枕木上,只求能留下一命,可準確飛來的手榴彈卻讓車底密密麻麻的人羣死傷慘重,股股鮮血浸透,頓時將數百米長的路基盡數染紅,沒等殘存者逃出車底,埋伏在鐵道左邊的數千革命軍將士已經發出震天的吶喊,發起了衝鋒。
劇烈的爆炸聲、激烈的槍聲和無助的哀嚎聲傳到城北,正在向邳縣縣城快速前進的直魯聯軍第十五軍兩萬餘名官兵大吃一驚,軍長袁振清帶領麾下十餘將校快速登上道旁高地戴家坡,向西眺望,心急如焚但又束手無策,雖然明知是悄悄趕來的王棟軍主力師與安毅師接上了火,但他們只能望着西面四公里外火光沖天的交戰地點乾着急,疾行途中一沒電話二沒電臺,無法與主帥褚玉璞彙報請示,一羣驚慌失措的將校急商片刻,終於做出決定:全軍主力繼續執行合圍縣城的任務,第二師第一混成旅立刻分兵向東,以最快速度越過運河鐵橋,馳援友軍。
然而,一陣慌亂的商議,耗去了十幾分鍾最爲寶貴的時間,一個旅的援軍脫離主力集結向西,又花去了十幾分鍾時間,等四千餘名馳援官兵氣喘吁吁地衝上鐵路橋時,卻迎來了陣陣密集的彈雨洗禮。
晨曦中,橋面上擁擠的數百官兵成了西岸革命軍教導隊和狙擊分隊最好的活靶子,不時飛來的迫擊炮彈在密集的人羣中爆炸開來,打得支援旅死傷數百,扔下成片屍體和傷兵驚恐後撤,半小時內不敢再衝上鐵橋半步,等軍長袁振清緊急調來炮火援助,阻擊了近一個小時的敵人早已向南撤離,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鐵路橋及其東岸成片密密麻麻的屍體和數百名奄奄一息的殘兵,流淌的血水如下雨一般,滴落在河面上。
上午十點,行至邳縣城北數公里官湖鎮的直魯聯軍第七軍團司令褚玉璞接到急報,勃然大怒,麾下兩個軍又一個師佔領空無一兵一卒鎮守的邳縣縣城,卻付出了王棟軍主力師八千餘將士全軍覆沒、袁振清十五軍混成旅戰死兩百餘人、受傷四百餘人的慘重代價,竟然到現在還不知道安毅師的主力退到了什麼位置。
王棟軍主力師多達六千餘名官兵橫屍鐵路兩旁,隨身攜帶的大量新式德制武器和彈藥被劫掠一空,只有一千多名殘兵冒死衝向西面,逃至碾莊才得以苟活,其中大部分人手上沒了武器,這個在數日前消滅了革命軍王天培第十軍教導二師的直魯聯軍主力王牌師,率先衝進徐州城因而得到主帥張宗昌通電嘉獎的英雄部隊,從此再也沒有任何的作爲,就連番號也被怒火萬丈的張宗昌給取消了。
臨時搭建在運河邊上的行軍帳篷裡,秦山虎等老帥發完脾氣,連忙上前勸解:“玉帥請息怒!如今邳縣縣城已經在我大軍的控制之中,我兩軍五個師主力遍佈縣城內外,各師正在派出精銳,嚴加偵察,等玉帥進城安頓完畢,定能得知安毅師的去向,到時候再作計較也不遲。”
一羣將領也都隨聲附和,低聲規勸,冷靜下來的褚玉璞長嘆一聲,望向南面頻頻搖頭:
“唉,昨晚你們還信誓旦旦地向本帥報告,說安毅師在城裡城外到處挖掘戰壕,修建堅固的防禦工事,判斷他決意死守邳縣,各部只需徐徐逼近,即可實現合圍之意圖!可是現在人家卻全體撤離縣城,扔給我們一座空城之餘,全殲了緊急馳援的王棟軍主力師,讓我等顏面掃地。
你們想想看,王棟軍的主力師悄悄過來參戰的情報是何等機密?安毅是怎麼得到的?又憑什麼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提前挖斷鐵軌並設下埋伏?難道這些都沒有引起你們的警惕嗎?
對手無論是情報、快速集結、火力配置、戰鬥力和戰鬥意志方面都遠在我們的估計之上,我們卻對人家毫無所知,這樣下去非常可怕!
本帥敢斷定,安毅師絕對不會輕易撤離邳縣境內,而是要不停地攻擊我們,利用他們熟悉地形、善於運動戰的優勢,採用突襲、偷襲、騷擾等辦法把我們死死地釘在這兒,從他們今天凌晨的這一戰來看,完全有這樣的能力。
你們當中不少人與安毅師在南面的五河地區交過手,應該對他詭異狡詐的戰法有所瞭解纔對。從現在開始,你們都要開動腦子好好想想,接下去我們該怎麼辦?怎麼樣才能打好這一仗?下午三點在城中召開軍事會議,要是到時候各部仍然拿不出應對之策,休怪本帥不講情面,軍法從事!”
衆將臉色鉅變連連稱是,秦山虎等幾個將領曾與安毅打過交道,想起五河戰役的慘敗和今晨令人震驚的戰事,再想到自己軍中衆多優秀部隊和名帥被安毅打得潰不成軍、名聲掃地,滿頭是汗的衆將頓覺脊樑發寒。
……正午時分,邳縣城東南二十五公里的駱馬湖口燕尾灘。
安毅與麾下衆弟兄滿面春風地巡視湖灘上分門別類擺放的大批繳獲武器,不時與興奮的官兵們打招呼開玩笑,到處都是勝利的喜悅氣氛。
黨代表劉首江與剛剛成立的黃墩鎮民團三個頭頭站在百米外的土地廟前吸菸說笑,政工科百餘弟兄將繳獲的部分半新舊武器分發給本地鄉民,無數的大人小孩遠遠圍觀湖灘上的革命軍官兵和繳獲武器,眼裡滿是羨慕崇拜之色,剛剛打了大勝仗的軍中漢子們在四周大姑娘和小媳婦兒讚賞的目光中精神百倍,走路姿勢都和平時大不一樣。
戰果清點完畢,安毅吩咐通信參謀給總指揮部發去捷電,召集麾下衆將佈置下一步作戰任務,一場怪異而又陰狠的戰事隨即開始。
……下午三點十分,蚌埠,革命軍前線總指揮部。
三十餘名師以上將領齊聚一堂,仔細傾聽蔣總司令激情四溢的戰前動員,坐在蔣總司令左下首的白崇禧一如既往地平靜,表面上看他是在聚精會神聆聽蔣總司令的革命教誨,心裡卻在想着整個大局,最後想到了自己佈置在邳縣用以對抗褚玉璞大軍的安毅師,嘴角露出一絲陰冷的笑容。
總指揮部的上校情報官悄悄走到側邊的圓柱旁,緩緩舉起手裡的電報,向參謀長張定璠微微晃動,坐在白崇禧下首的張定璠點點頭示意他送過來,看了兩行大吃一驚,飛速看完擡起頭長出口氣,將電文緩緩放到了白崇禧面前。
正在激情演講的蔣總司令看到張定璠和白崇禧的表現,頗爲不悅,白崇禧眼角的餘光早已將蔣總司令的表情盡收眼底,看完電文緩緩站了起來,含笑說道:
“總司令,請允許屬下遞交一份振奮我全軍士氣與軍心的捷報,安毅獨立師於今日凌晨盡數撤出邳縣,集中兵力迎頭痛擊乘坐專列從徐州趕赴邳縣參戰的敵人第五軍第十四師,只用了兩個半小時就取得殲敵六千五百餘人、擊斃敵十四師副師長莊澤亮等十餘名將校、繳獲大批武器彈藥的大捷,實在是出乎意料之外啊!
屬下對安毅將軍和他麾下將士們的傑出表現,由衷地感到欽佩。”
全場將帥一片驚呼,蔣總司令再也顧不上演講的內容,顫抖着手接過白崇禧遞上的電文匆匆閱讀,看完後面向衆將,深深地吸了口氣:
“安毅不愧爲我的學生,不愧爲革命軍中的楷模!我要嘉獎他,我要重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