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毅:
“安好?去歲十月驚聞你於武昌城下重傷昏迷,姐姐萬般擔憂徹夜難眠,無奈身在廣州公務纏身無法前往探視,多方打聽得知已無大礙,方纔如釋重負轉憂爲喜,豈知數日後驚聞你舊傷未愈又在奉新城頭再次負傷,讓姐姐心如刀絞恨不得將你調離軍中。
“數月來,隨相隔千里難得一見,但你的處境及作爲姐姐均瞭然在心,頗爲氣憤之餘亦爲你明智的堅忍承受而深爲安慰……
“……時至今日,黨內各派及同盟之間貌合神離,距離四分五裂僅一步之遙,隨後革命形勢將會風雨飄搖變幻無窮,值此關鍵時期,你更應謹言慎行三思而動,一切當以堅定北伐爲核心,可借黨部、總司令部及社會各界對寧漢矛盾憂心忡忡、對北伐大業殷殷期盼而急需英雄模範鼓舞士氣民心之良機,展露鋒芒爲北伐大業振臂疾呼,對軍閥惡行口誅筆伐,以你的聰穎定能從容應對,切莫錯失良機!
“……小毅,之所謂名望,顧名思義當先有賢名、威名或德名方可造就聲望。
北伐以來,你治軍有方戰功卓著,每一次大小之戰無往而不勝,年紀雖輕資歷雖淺,但已具備成爲北伐軍楷模的條件,昔日黃琪翔於汀泗橋一戰威名遠播,如今官居四軍中將軍長;葉挺經賀勝橋一役而揚名天下,此刻加冕十一軍副帥,而你卻百般忍讓,將一次次顯赫功績拱手讓人或與人分享,甘居人下低調前行,如此利人而不利己的性格至此足矣,否則將會極大損害你的前程,卻無人因此而對你有所感念,非常不值!長此以往,你何日方能脫穎而出實現心中遠大抱負?從此往後,你斷不能再如此糊塗,特別是你先進的治軍理念及系列操訓改良,所產生之效果有目共睹,軍界元老先後打消顧慮,對你讚賞有加,視你爲軍中楷模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你更應藉此良機爲自己的發展壯大添磚加瓦,每一次功勳和名望的積累,都有如一塊塊巨石奠定你未來堅實之基礎,一定緊緊把握切莫再次錯失良機!切切!
“寧漢雙邊暗流涌動,烏雲密佈,大有山雨欲來之勢……形勢複雜如斯,你當一如既往保持謙和寬容之心,切莫介入兩黨紛爭,剩下一切事宜自有姐姐把握……
“夜深,甚寒。念着弟弟,姐姐提筆冷重心中卻如暖陽……信中所涉機密甚多,閱後即毀,以防萬一之隱患!此致。
……
安毅仰天長嘆久久不動,待寒風吹乾眼中感激的熱淚,這才低下頭緩緩掏出香菸和火柴,蹲下劃燃火柴點着信箋,待信封即將燃盡之時緩緩提起點着香菸,輕輕鬆開手,一陣寒風隨即將帶着最後一縷火苗的殘片悠悠盪起。
“你這傢伙,怎麼把信給燒了?薄情啊你!沒見過……”
葉青不知何時來到安毅身後。看到安毅轉過身雙眼微微發紅。只能將就要罵出地後半句生生吞下。
安毅歉意一笑:“整天在前線打仗。帶在身上不方便。我已經把我姐地每一句話記在這兒了。”
葉青看到安毅指指自己地心臟。微微一愣隨即笑道:
“錯怪你了別在意啊。走!熱乎乎香噴噴地羊肉火鍋早就端上了。大家都等着你呢。不過今晚不許你喝醉。吃完飯休息一會兒我要對你進行專訪。何京也要對你部各級官兵進行連續採訪。要是完不成任務你也休想睡覺!
明天肯定還是個豔陽天。你還要全力配合我們地採訪和拍照。把你地模範營拉出來。最好把所有繳獲都堆起來。我們要做出七期頭版位置地連續報道。內容太少地話大姐那兒我可交不了差。你千萬不能像黃埔那次採訪一樣淘氣。否則我收拾你!”
安毅微微一笑。和葉青並肩進入後院餐廳。向衆人連聲致歉大大咧咧坐在蔡忠笏身邊。接過三杯罰酒接連一乾而盡。立刻贏得滿堂喝彩。
安毅高呼倒酒,連續向蔡忠笏、蔡培元、葉青、老莊和年輕的記者何京每人敬上一杯,這才笑容可掬地坐下大口喝湯,一場接風加慶祝擴編完成的酒宴從太陽下山喝到晚上十點才結束,蔡忠笏和蔡培元、攝影師老莊幾個已經被鬍子、顧老二、夏儉幾個喝酒像喝水一樣的牛人喝到牀上去了,只有文質彬彬小飲即可的何京仍然保持清醒,似乎與身邊同樣儒雅的葉成和曲慕辰一見投緣,彼此惺惺相惜相見恨晚,一起約好等會兒深入二營徹夜長談。
酒宴撤下,安毅與弟兄們緊急商議並分派任務,用十二門繳獲的滬產迫擊炮和六百八十發炮彈加二十匹戰馬,從李延年五團換回的一千五百支日本造和漢陽造和五萬發日製子彈,加上遣散一千七百餘名俘虜後省下的兩千支長短槍、十三挺762MM口徑的美國輕機槍及彈藥,一起由夏儉與顧老二所部負責裝箱和裝車;三千餘套新舊浙軍軍裝和兩千套軍被,由史樂君率後勤股的弟兄們負責打包裝車,回去稍微加工或染色即可賣給其他各軍或者串換物資;所有建材由軍需股長老常、三營長陳志標率領所部負責裝車;各營明日上午九點之前,必須將兩日來回收的所有槍炮彈殼裝進籮筐,送至城西停車場裝車。
葉成與曲慕辰兩人因接受採訪任務最後留下,與安毅
採訪事宜協商完畢也興沖沖離開,到前院西面的客房 T3何京,一同前往城南的二營營地。
一切安排完畢,安毅回到大廳後的臥室拿出替換衣褲,前往後院的炊事班洗了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老韓頭和春生一個提馬燈,一個端鏡子服侍安毅刮淨鬍子,忙碌了半個多小時安毅才一邊紮緊武裝帶一邊走向大廳,看到大廳尚未清掃完畢便回到自己的寬大臥室,這時驚訝地發現葉青正站在自己的臥室中央興趣勃勃地四處打量。
沈鳳道在門外咳嗽一聲,端進來個陶瓷小火盆,擺放在唯一的一張長凳前悄然離去。只要沒事每晚都來問候安毅的冬伢子和傳令兵小杜搬來一張精美的茶几、一個大號暖瓶和茶壺、茶杯等物,小心放下隨即自覺退了出去。
“外面大廳掃地灰塵大,而且全都是燒酒,氣味難聞死了,我就讓你的勤務兵領我進來,你不會在意吧……呵呵,沒想到你一個大男人,身處前線臥室居然也這麼幹淨整潔。”
葉青從容坐到沙發上,俏臉紅撲撲的,麻利地打開採訪本掏出鋼筆做好採訪準備,擡起頭看到明亮燈光下安毅颳了鬍子的英俊模樣,頓時移不開眼睛,感覺自己的心臟不爭氣地怦怦直跳。空氣中彌散着淡淡的肥皂味道和安毅特有的男人味兒,瞬間進入葉青漂亮的鼻翼侵入她的肺腑。
安毅根本就沒有留意葉青神色上的變化,彎腰將小火盆輕輕移到她的腳邊,回身提來個方方正正的彈藥箱當凳子,坐在葉青側邊的桌邊,擡起頭哈哈一笑點燃支菸:“別介意我吸菸,在前線有時挺苦悶的,特別是做行動計劃和敵情判驗的時候,不抽菸根本就無法熬下去,久而久之就上癮了。”
“不、不!我一點兒也不介意,我們……開始了行嗎?”葉青略微慌亂地舉起白皙的手撥弄額前的劉海,用手摸摸發燙的臉飛快放下,順勢提起鋼筆準備記錄。
安毅點點頭:“請便。
”
葉青按照事先準備好的採訪提綱一一提問,安毅知無不言,回答得實實在在非常得體,用詞簡單平實卻把一次次戰鬥的殘酷和艱辛表現得淋漓盡致,把軍威、信念和軍人的血性融入一個個戰例中娓娓道來。
葉青聲聲驚歎,疾書記錄,光潔的額頭和小巧挺直的鼻子溢出一片細細的汗珠。
三個半小時以後,激動的葉青放下筆,將月牙形的秀眼從厚厚的二十幾張採訪記錄上擡起來,接過安毅遞上的茶杯緊緊捧在手中,滿懷欽佩地凝視着安毅,久久不能從一個個可歌可泣的英雄官兵和一場場來之不易的勝利中走出來。
“小心,別灑了。”安毅含笑指指葉青手裡的茶杯。
葉青穩住杯子,喝下兩口溫潤的香茶輕輕放下,對安毅微微一笑低聲說道:
“你的變化好大,來這兒的一路上我總在想,你如今身經百戰領兵數千了,會變成什麼樣子呢?打了這麼多仗,兩次身負重傷,多次率領你的模範營和獨立團在逆境中力挽狂瀾,會不會破相了?要是你的臉被彈片劃傷了怎麼辦?還有黃埔時那麼俊朗儒雅嗎?呵呵!看來我多慮了,你比原來更帥氣,更有男人的氣度了。”
安毅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哪兒有身經百戰啊?我記得很清楚,大大小小加起來也只有二十一次戰鬥,自從當上團長帶領部隊入浙作戰之後,我就幾乎沒有上過一線了,比起麾下的那些老兵連排長差遠了。”
“不能這麼說,統御帶兵這更能顯示你的軍事水平和指揮才華,特別是入浙以後這三次驚心動魄的大戰,太精彩了!採訪了那麼多將軍和中低級軍官,我從沒有聽到過這麼平實而又激動人心的戰鬥過程,這些稿子幾乎不用修改,就能成爲最優秀的戰爭紀實報道,一個個普通士兵的成長,一個個附義軍官的轉變和英勇表現,都讓人耳目一新敬慕不已,謝謝你小毅!你讓我完成了從業到現在最好的一次採訪,我真想喝一杯慶祝慶祝!”葉青神色激動顧盼生輝,晶瑩的目光一直凝聚在安毅臉上。
安毅嘿嘿一笑:“凌晨兩點多了,你坐了兩天的車夠累的,小弟送你回去休息吧,明天你中午就得走,上午的採訪任務很重,小心變成熊貓眼就不漂亮了。”
“什麼熊貓眼?胡說八道……不管什麼眼我今晚都還要採訪下去,否則明天更來不及。這才完成一半呢,剩下一半是關於你的,你的人生、理想,你從軍以來走過的每一段路的感悟和所得,你是如何把你的兵帶得這麼優秀的?模範營的精神實質是什麼?你的軍官集體怎麼會有這麼多的創造和革新?你們的教導隊爲何與其他任何一個部隊的都不同?這些都是我今晚要弄明白的內容,所以,小毅你再累也得幫姐姐這個忙。”
葉青說完頗爲頑皮地笑了,隨即閉上嘴低頭整理稿件,很自然地抿了抿嫣紅的嘴脣,顯得非常專注。
安毅看得心裡撲通撲通直跳,有些慌亂地站起來,掩飾地伸了個懶腰:“好吧,我去廚房做點兒吃的,我也餓了,今晚盡喝酒沒吃飯,再採訪下去我可受不了,估計你也餓了吧?”
安毅有些慌亂地走出房門,葉青擡起頭情不自禁捧着自己
又再撫摸自己依舊跳得厲害的胸脯,突然莞爾一笑,]T 了搖頭。
十餘分鐘過去,沈鳳道跟隨安毅端來一盤熱饅頭、一碗蛋花湯和幾碟小菜,換上一盞剛添滿油的馬燈一言不發就離開了。
葉青站起來讓安毅添上幾顆木炭,信步走到兩個疊在一起的炮彈箱前,提起一瓶葡萄酒,拿到燈光下看了看高興地問道:“你這傢伙有好東西竟然偷偷藏着,沒想到你這兒會有這麼好的波爾多葡萄酒,南昌城裡的一般酒館都沒這種高級法國酒……快打開,我要品嚐品嚐。”
安毅接過酒瓶,走到牀頭邊上的桌子前找工具打開:“這是從浙軍司徒威旅的旅部繳獲的,司徒威的家族是紹興城數一數二的富貴人家,所以這小子挺講究排場的。繳獲後弟兄們沒人願意喝這玩意兒,說酸不拉嘰的比隔夜酒糟強不到哪兒去,聽說我喜歡全送到我這裡來了,箱子裡還有二十五瓶,明天你帶回去分一半給我姐,剩下的交給你處理。”
葉青笑顏如花,走到安毅身邊高興地昂頭看着他:“真的送我了?你可不許反悔哦!”
“這點兒小禮物小弟還是捨得的,明天我讓軍需股老常送你支比利時的小手槍吧,女式的還很新,都是從浙軍身上繳獲的。我就奇怪了,這浙軍將校們怎麼這麼喜歡佩戴女士小手槍?後來問了楊斌和老葉才知道,浙軍的將校們普遍富裕,不少人從小讀四書五經、詩詞歌賦,具有較高的文學素養,喜歡到青樓或者各大社交場所吟詩作對,因此這些將校的紅粉知己不少,於是都弄回些小手槍存在身邊,以備哪天碰到個心裡喜歡的女人就當成禮物贈送。”安毅走到桌邊放下酒瓶,出去拿來兩個小瓷杯放在桌上,坐下後小心斟酒。
葉青聽得有趣呵呵嬌笑:“纔不是你小子說的那樣呢,我就是浙江人還不懂啊?呵呵,你這傢伙說得就象是真的一樣,其實主要原因是,浙軍將校普遍家裡富裕,很多人都有收藏各種名槍的愛好,懂了嗎?”
“原來老楊老葉合夥騙我玩,哈哈!坐啊……”
安毅給葉青擺好碗筷,葉青興致盎然地坐下來舉起杯子與安毅輕輕一碰,說了句謝謝輕抿一口,嘖嘖稱歎隨即與安毅熱聊起來。
兩人邊吃邊聊,氣氛溫馨而又熱烈,不知不覺喝完了一瓶又加了一瓶,葉青的理由是帶回去二十五瓶和茜姐不好分。
次日清晨天色方亮,安毅睜開疲憊的雙眼,突然感覺葉青溫柔香郁的嬌軀正縮在自己的懷裡甜甜睡去,自己的左手摟住葉青的腰肢,右手竟然覆蓋在她飽滿的胸脯上。
安毅大吃一驚心如鹿撞,擡起手撫摸自己的身體,發現衣褲完整、武裝帶仍紮在腰間,只是不知何時摟着葉青靠在沙發上睡着了,這才深深嘆了口氣,說不清楚是猛撞還是失落,想了想輕輕抱起葉青玲瓏的身體緩緩放到牀上,扯過被子悄悄給她蓋好,退到門外拿起過道上的馬燈擰亮,進入屋內放在矮几上,突然看到多出一疊整整齊齊的文稿。
安毅移到面前細細閱讀,發現不知不覺葉青竟然問了自己這麼多問題,自己說的也全都是心裡話,吃驚之下連忙仔細地閱讀,越看越感慨越看越敬佩自己,心想要是在正常情況下,自己怎麼也沒有這麼凝練的詞語和富於邏輯的思想表達,看來是喝多放開了。
看完兩遍之後,安毅把其中涉及特種訓練和“傳銷式洗腦”的三張稿件抽出來點燃燒掉,再次整理好擺放整齊。站起來時聽到葉青低呼一聲,嚇得他連忙望去,好在牀上的葉青只是轉了個身又沉沉睡去。
安毅悄悄吐出口長氣,摸摸擂鼓般又如貓撓的心快步走出臥室。
走到大廳,發現沈鳳道獨自盤腿坐在寬大的躺椅上,面前的火盆燒得正旺,安毅想了想邁開步子走到沈鳳道對面坐下,掏出壓得皺巴巴的香菸盒抽出一支,放在炭火上點燃深深吸了一口:
“老沈,其實你不用給我做警衛的,你的准尉軍銜很快就會批下,等送走了客人你就到警衛連擔任教官吧。”
沈鳳道緩緩睜開眼,頗爲欽佩地看着安毅:“我哪兒也不去,就待在你身邊,現在也許你不覺得什麼,再打幾次大仗恐怕你的對手就多了,這世道很亂什麼樣的人都有。如果你信得過我,以後就不要再提這事了,升不升軍銜對我無所謂,不過有個尉官身份要好點兒,省得以後很多地方我身份太低進不去。”
安毅感激地笑了笑:“你一直在這裡?”
沈鳳道點點頭:“我每天有三四個小時安靜地坐坐就夠了。”
“我沒幹什麼糊塗事吧?”
“沒有,你們也就剛停止交談半小時。挺佩服你的,面對這樣漂亮的女人又打了這麼長時間的仗,你竟然能把持住沒糊塗,了不起!這副心性足可修道了。”
“把持個基巴!老子還真想糊塗呢,只是老子顧慮太多啊!奶奶的……楚兒,什麼時候才見到你啊……”
“你說對了,修行之人就是要把持個基巴!”
安毅啞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