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夜幕徐徐降臨,激烈的交火聲也逐漸稀疏,傷亡慘重的革命軍各部不得不停止攻擊,回到出發陣地上跌坐於地,抓起冰冷的乾糧就着寒冷的生水艱難地吞嚥。
突然,敵軍的喊殺聲驟然響起,驚天動地,黑壓壓的守敵從南昌城下的數個水閘轟然衝出,如浪潮般向城外各部正在休息的革命軍官兵殺來,城頭上墜下一條條軟梯,無數的敵軍順梯而下,加入突襲,疲憊不堪的革命軍將士扔掉乾糧水壺倉促應戰,很快就被比所部越來越多的敵人衝入陣中分割包圍。
堅忍兩曰以逸待勞的敵軍將士異常悍勇,大刀揮舞,機槍掃射,轉眼間將毫無準備的革命軍打得暈頭轉向,二師數千官兵在前是陡峭城牆、背靠滔滔大江的絕地裡苦苦掙扎,頑強抵抗,一點點被兇悍之敵步步蠶食,包圍圈越來越小,危在旦夕。
臨江的指揮部裡,驚聞鉅變的蔣總司令臉色蒼白,對着衝進來報告的劉峙大聲問道:“經扶,你的部隊呢?部隊呢?”
“散了,全亂了!屬下亦是在近身將士護衛下殺開條血路前來急報的。”劉峙的帽子和領口全都大汗溼透,胸前和左臂沾染一片血跡。
蔣總司令大吃一驚:“怎麼辦?怎麼辦……健生,怎麼辦?”
白崇禧平靜地站在地圖前,走向束手無策的總司令:“介公不必驚慌,敵人沒有那麼快……經扶兄,如有可能,立刻前去混戰陣地後方數百米處吹號集結,我軍官兵聽到號聲定然振奮精神殺出重圍而來,經扶兄可立即率領人馬向南急撤,奔赴模範營所建之第一浮橋處,即可安然回到西岸,身後有我率部掩護。”
“是!”
劉峙回答完畢轉身就走。
白崇禧轉向站在門口的侍衛隊長黃瑞華:“你立即集合三百衛隊,與總司令的衛隊一起,保護總司令跟隨在二師身後撤往南面浮橋。”
“參謀長,你……”
衛隊長黃瑞華看到白崇禧不留一人着急萬分。
白崇禧擺擺手:“給我留下一個排即可,去吧!”
“是……”
白崇禧走到感激不已的蔣總司令面前低語幾句,立刻出門上馬,率領三十餘名侍衛奔向戰場南面,勒住馬對侍衛們大聲命令:“給我策馬衝進陣地大聲喊,就說我白崇禧在此,所有官兵向我靠攏,隨後把跟隨的官兵們引到我這裡來。”
“是!”
侍衛們策馬衝向混亂不堪的交戰陣地,端起花機關槍對準遇到的每一個敵人準確射擊,邊打邊喊“白總參謀長在此,所有人向我靠攏”。
十分鐘後,散出去的三十名侍衛大多返回,苦苦掙扎絕處逢生的革命軍官兵一個排一個班地集中在白崇禧周圍,同時也引來了敵人的一陣陣子彈,轉眼間將白崇禧身邊的三個侍衛擊落馬下。
騎着大白馬的白崇禧無比淡定地從容發令,指揮越聚越多的官兵們層層抵抗,有序向南撤退,越過城西南的徐家村那片水網突然下令加快速度,將近兩千人的潰兵在白崇禧的鎮定指揮下,終於暫時擺脫大規模的追兵,奮力奔向南面。
東岸的第一浮橋橋頭,西岸縱深五百米處,在模範營兩個工兵連的支援下,率先成功後撤的直屬炮團安然無恙。
憤怒的蔡忠笏吼着命令麾下的官兵迅速解下挽馬牽拉的十四門炮,拉開距離構築發射陣地,炮長們在他的一聲聲命令中調整射擊諸元,副射手們同時搬出路邊樹林中的七十箱炮彈,用鋼釺撬開厚實的彈藥箱,搬出箱內的一顆顆嶄新炮彈,匆匆安裝音信飛速組合,只等蔡忠笏一聲令下全體發射,蔡忠笏則登上運送傷員返回的一架牽引車駕駛室頂部,只等安毅給出信號立刻對洶涌追擊之敵展開炮擊。
浮橋東岸的陣地前,劉峙一馬當先,率領兩千餘名殘存的二師弟兄急速奔來,在模範營五連官兵一面面信號旗的引導下魚貫開進陣地,有序而快速地衝上浮橋。
劉峙打馬迎上大步而來的安毅:“快,立刻和我去接應校長!快!蔣銘三也受傷了,落在隊伍後面。”
“遵命!師座跟着屬下,否則我們無法出陣,撤回的弟兄們太過混亂,已經把陣地入口堵死了。”
事先得到白崇禧副官通知的安毅已經準備完畢,轉身跑到小黑駒前,單手抓住馬鞍飛身而上,向站在陣地高處的楊斌大聲命令:
“老楊,此處交給你和老曲了,五連、七連的弟兄們一定要給老子釘死在這個陣地上,沒有老子的命令不許後退一步!只要看到我們模範營的旗幟,你立刻點燃江邊的汽油桶,讓西岸的炮團給回撤的弟兄們斷後!”
“遵命!”楊斌大聲回答。
安毅勒轉馬頭,率領鬍子、顧長風等十餘弟兄從另一側策馬出陣,避開迎面而來的混亂人流,從東側繞道衝向北面,緊隨其後的冬伢子隨即將模範營的大旗高高舉起,十餘匹戰馬騰起四蹄快速奔馳。跑出三公里,劉峙欣喜地大聲喊叫,蔣總司令在數百衛士的簇擁下迎面而來。
藉着天際的最後一縷光亮,蔣總司令身邊的王世和看到模範營的大旗,立刻大聲通報,蔣總司令舉起手示意隊伍減速,看到返回的劉峙和安毅無比欣喜安慰,懸着的一顆心隨即平復。
兩支隊伍迎面停下,馬上的劉峙看到總司令安全無恙,他愧意叢生激動不已,蔣總司令卻微微一笑對劉峙、安毅和鬍子說道:“白總參謀長還在後面,經扶,帶着白總參謀長的衛隊立刻前往接應!”
“遵命!”
劉峙叫上白崇禧的侍衛長黃瑞華,領着白崇禧所部侍衛向北疾行,一路上迎面而來的潰敗官兵越來越多,越來越擠,第二軍各師的潰敗官兵洶涌而至,劉峙只能命令黃瑞華鳴槍開道,才能緩慢向北移動。
看到潰兵越來越多,安毅對蔣總司令大聲請求:“校長,請立刻跟隨學生返回橋頭儘快過橋,否則來不及了!”
“不,我要等到白總參謀長到來再走。還有受傷的蔣銘三,照顧他的徐月祥等將校仍然落在後面,作爲全軍主帥,我怎能一走了之?”蔣總司令固執地說道。
安毅大急,只能對身邊的鬍子大聲說道:“鬍子,你領着弟兄們馬上向北尋找副師長和參謀長,見到他們立刻送回來,要是他們沒有馬,你就把他們抓上馬背一起帶回來!”
“明白!”
馬上的鬍子轉向後方大聲下令,十餘名精銳立刻拍馬跟隨快速離去。
十五分鐘過去,劉峙與白崇禧並馬疾馳而來,身後數百米跟隨者數以千計跑得汗流浹背的潰敗官兵,幾乎一半以上的人已經拋掉了自己的武器扔掉自己的軍帽,看得安毅頻頻長嘆,傷心不已。
又過了八分多鐘,鬍子一行快速返回,參謀長徐庭瑤和副師長蔣鼎文均在隊伍之中,只不過一身血污的蔣鼎文是趴在鬍子的馬鞍前面回來的,被子彈擊中的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不停呻吟。
王世和立刻叫過兩名侍衛將蔣鼎文扶上一匹戰馬,看到蔣鼎文搖搖晃晃已經無法堅持,只能叫一名孔武有力的侍衛一同乘馬多加照顧。
白崇禧策馬來到安毅前面,聽完安毅的彙報滿意地點點頭,叮囑安毅不要太快給炮團信號,還有很多二軍的官兵落在後面被敵人苦苦追趕,十四門火炮幾輪齊射將會使得衆多友軍被誤傷。
安毅吩咐鬍子率領扛旗的冬伢子和弟兄們留在後面,只要看到敵人的影子立刻返回,楊斌看到大旗就會點燃油桶給出信號,隨後要求鬍子不作停留,帶領弟兄們趕往南面的第二座浮橋匯合。
一切安排完畢,安毅策馬跟隨在蔣總司令和白副總身後向南開進,成千上萬的潰敗官兵擠滿了道路、田坎和一切方便逃跑的線路,夾雜在滾滾人流中的總司令馬隊猶如一片狹長的舟船,隨着驚恐萬狀的人流起起伏伏,不斷變換着形狀向前推進。
好不容易來到第一浮橋東岸陣地,眼前的一切令安毅和衆將帥無比心焦,越來越多的潰兵黑壓壓地將一百五十米長、百米縱深的防禦陣地擠得水泄不通,由於無法及時通過十米寬的陣地入口,一批接着一批魂飛膽喪的潰兵翻躍入口兩旁的戰壕,衝破了戰壕前的層層沙袋,戰壕裡的模範營弟兄們看到都是自己弟兄又不敢開槍制止,稍一猶豫,陣地立刻被極度恐懼的人流衝得七零八落。
放眼望去,浮橋上螞蟻般的人羣驚呼不斷,一片混亂,不斷被擁擠的人羣擠下浮橋的一個個官兵無望地掙扎,身上厚重的棉衣泡水之後異常沉重,很快將一個個慘叫不斷的溺水者墜入江底。
直到這個時候,第一次看到大潰敗的安毅纔有種心驚膽戰的恐懼感,才知道白崇禧的預見是多麼的深遠與高明,要是沒有南面的第二座浮橋,或是按照自己的原計劃把浮橋建在北面河段,並沒有爲此進行一系列繁瑣周全的準備,就連自己恐怕也難以逃生。
趕到人流邊沿的白崇禧對身後的侍衛長大聲命令:“你率領一個排留下,我們前行五分鐘後,你立刻大聲高呼南面三裡還有一座浮橋,隨後立刻策馬趕來快速過橋。”
“遵命!”
“出發——”
安毅大吼一聲,整個幾近千人的馬隊繞過擠滿數千人的混亂陣地,徐徐加速,越來越快,只用五分鐘時間就看到了第二座浮橋江岸陣地上的大旗。
就在安毅大大鬆口氣的時候,擔任前出警戒任務的夏儉等人騎着馬迎面跑來大聲稟報:“報告營長,東面兩公里處發現約有三千敵軍快速向我撲來,六連弟兄已經做好準備嚴陣以待,西岸炮連已經做好戰鬥準備!”
“你立刻協助六連官兵,做好一切戰鬥準備!”安毅頭皮發麻,喊出的聲音都變調了。
衆人大吃一驚,白崇禧也沒有想到敵軍統帥鄧如琢反應如此之快、心思如此奇巧詭秘、行動如此迅速高效,情急之下也不與蔣總司令商議了,立刻下達快速渡河的命令。
安毅一馬當先,衝向橋頭陣地,飛身下馬吩咐一個排長立刻騎上自己的戰馬到對岸通知迫擊炮連,只等交戰槍聲一響,立刻向我方陣地前方五百米處開炮,速射三輪之後,以每次增加五十米射程的方式延伸炮火。
蔣總司令一行剛剛接近陣地邊沿,天空中突然傳來炮彈的呼嘯聲,安毅大驚失色高呼下馬隱蔽,不等衆人反應過來立刻衝到蔣總司令的馬前,一把抓住蔣校長的胳膊用力拉下馬,堪堪在兩發炮彈落下之前抱着蔣校長滾進戰壕,“轟轟”一片爆炸震得大地抖動,陣地前方三十餘米被炸得紅光沖天濃煙四起,十餘名侍衛和他們的戰馬被炸得沖天飛起。
硝煙未盡,第二輪炮彈再次飛來,將陣地之中的五十餘米區域炸得泥石四濺,塵土瀰漫,其中一發炮彈飛躍陣地,落在浮橋右邊的江面上,鬼使神差地將引橋與五米見方的模板連接處的承重樁柱炸斷,讓忍着左肩劇痛拉着蔣校長衝到交通壕出口的安毅叫苦不迭,白崇禧等人隨即趕到,看着下方十米處搖搖欲墜、嘎嘎作響的浮橋橋面大吃一驚。
就在衆人驚慌失措之時,驚人的場面隨即出現,安毅大聲吩咐身後的王世和保護校長,猛然站起,衝下斜道,幾步登上發出嘎嘎之聲的引橋,在衆人驚愕的注視下飛身躍下江面,炮彈激起的一條條巨大的水柱將安毅淹沒,不一會兒他很快遊抵斷口處迅速浮起,單手抓住即將下沉的正橋邊沿,身體一沉一起,用右肩膀緩緩頂起沉重的五米見方的橋體,揚起水淋淋的腦袋對着岸上大聲吼叫:“王世和,快保護校長過橋,快啊——”
“營長——”
趴在堤岸上的六連長陳志標大吼一聲,扔下手中的武器,高呼弟兄們快來幫忙,隨即冒着紛飛的炮火奮不顧身衝下江岸,一個魚躍插進水裡迅速接近安毅,用他有力的肩膀扛起了橋體下方的橫樑,六連的七八個弟兄也先後趕來跳入冰冷刺骨的江水中,齊心協力將沉重的橋板和行將坍塌的引橋一腳扛了起來。
蔣校長在侍衛們的簇擁下冒着漫天的水幕跑到橋面上,他幾步來到安毅上方的橋面蹲下,眼含熱淚顫聲長嘆:“小毅……”
安毅大急:“校長快走,危險啊……狗曰的王世和你傻啊?壓在老子上面很重的你知不知道,快走——”
臉色蒼白氣喘吁吁的安毅大聲吼叫,他的大腿被深深釘在斷裂樁上的鋒利彈片劃破一條長長傷口,由於高度的緊張加上江水的寒冷他毫無感覺,從他迸裂的左肩後部傷口和右大腿上不斷涌出鮮血,在激烈起伏的江水沖刷下發出濃濃的血腥味。
無比感動的王世和緊咬下脣,與另一侍衛一把抱起淚眼婆娑的蔣校長,緊擁着衝過浮橋,衝向對岸……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