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順化城。
隨着南京國民政府外交部長王寵惠和安家軍總司令安毅的表態先後傳到安南臨時民族政府,原本孤立無援心中悽楚坐以待斃的一干首腦,頓時一片歡騰,但隨後又陷入對個人和民族前途的深切憂慮中。保大帝於傍晚六點半召開御前會議,商議當前局勢並針對安家軍安毅的言辭做出最終的迴應。臨時政府所有要員、各黨派代表及順化朝廷官員共一百二十九人出席會議。
武裝部隊司令胡學覽介紹了前線的艱難情況,隨後道:“如果沒有外援,隨着彈藥告罄,我們最多隻能再堅持兩天時間。順化西面是茫茫大山,東面是大海,而南北兩邊的港口,已經被法軍牢牢堵住。我們軍人自然可以鑽山溝逃命,但陛下、朝廷官員和妃嬪如何逃?因此,當務之急是解順化之圍,安家軍在雲南駐有大軍,只要從東京西北方向,向法軍發起致命一擊,待軍隊進駐河內,則向南壓來的法軍不戰自亂,跟隨法國人作惡的朝廷軍隊,屆時也會發生動搖,那時候就全局皆活了!”
“不可!萬萬不可!”安南光復會雷會長阮祥三站起來,一臉憤怒地看着胡學覽:“請神容易送神難,我們京族好不容易由法國人驅逐了北方政權的勢力,以後一旦把法國人驅逐,便可組建以京族爲主體的獨立民族國家。若是引狼入室,召來北方人,那我們京族的獨立就成了一個夢想再也無實現的可能。因此,我堅決反對投靠北方政權!”順化城防司令阮海臣斜視阮祥三,嗤之以鼻:“那麼請問阮副會長我們如何應付當前的困難?莫非阮副會長會變出天兵天將來,幫助我們擋住如狼似虎的法國人?嗯!?”
阮祥三昂起頭:“陛下可以提前走,由專人護着逃入西面的長山,那些妃嬪全部扔給法國人。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區區女子,將來獨立後要多少有多少,何必掛念?”保大臉色微變輕咳一聲,陰測測地問道:“阮卿家,那你置王室尊嚴於何在?我阮福永瑞受辱,你作爲臣子的,覺得很光彩嗎?”
參與會議的蘭芳皇后阮友蘭更是怒目相向:“一場關係民族獨立的戰爭,最後卻要由女子來承擔責任,阮卿家你覺得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
阮祥三一臉冷笑,坐回座位上不答話。安南獨立黨副〖主〗席武文泰站起來,替自己多年老友代爲解釋:“阮副會長不是這個意思,法國人吝於國際壓力,未必便敢在衆目睽睽之下拿關係我安南尊嚴的宮室女子如何。我也贊同祥三兄的意思,此次民族獨立草命沒有取得成功,我們下次還可再來,但若是把安南交到北人手裡,那麼一切都完了——只“什麼完了?”
越南獨立同盟委員黎國柱霍然站起,大聲詰問:“恐怕是擔心你的前途完了吧?〖中〗國西南敘府的經濟奇蹟世所周知,若是安南能夠複製敘府的成功經驗,要不了幾年安南人民就可以過上豐衣足食的好日子,人活得有尊嚴不用捱餓受窮,我京族也可以興旺發達下去。
反之,經受了這次大起義的衝擊,殖民政府肯定會加大對我京族的清洗力度,六七年前遍佈安南各地的大屠殺慘劇,又會重演。請問武副〖主〗席,難道爲了你的個人前途,就可以置千千萬萬的安南人的利益而不顧了嗎?”
武文泰氣得身體亂顫,指着黎國柱:“簡直不知羞恥!不知道北方人給你灌了什麼迷湯,竟然讓你如此賣力地替他們說好話——我只知道一個道理,若是安南還在法國人手裡,我京族之獨立還有希望,若是落入華人之手,則永無出頭之日!”
外交大臣徐子良霍然站起:“武副〖主〗席,你這番話置我華京混血族羣於何地啊?如今安南全境一千九百二十三萬人口,其中大半都有華族的血統,而我們境內的瑤族、僮族、苗族等族羣,也都是華族的一員——你不要忙着駁斥我,華族統治安南數千年,就連順化王室也屢次與中原朝廷通婚,後代基本都是華族的血脈,你這話把大多數人排斥在外,是何等用意?難道你想造成我們的內部分裂,好讓法國人各個擊破?真是居心叵測!”
武文泰臉色鐵青:“若是我有此等心思,叫我不得好死!總之,我獨立黨決不贊成請北面那個大國出兵。”說完“砰”的一聲坐平。安南國民黨交趾支部主任謝文瑜推開椅子站起來,肅容道:“雖然我不知道反對的人是怎麼想的,但我只知道一個道理,如果我們不盡快解決徐徐逼近的法國軍隊,我等遲早都要淪爲法國人屠刀下的冤魂。鑽山溝打游擊那是陛下和朝廷的幹臣們能過的日子嗎?擔驚受怕不說,食宿都成問題,屆時只要法國人派出軍隊把關隘一圍,連吃點兒鹽都困難,更不要說那滿山的瘴氣了,到時候耐不住飢餓和病痛折磨,只能出來投降,最後的結局可想而知。所以,那種以爲還有退路的人,好好想想其中可怕的後果吧,既然我等在順化舉事,便再無退路了。”
在朝廷擔任內政部長的立憲黨人阮文春坐在位置上,囁嚅地問道:“可否在戰場上給法國人傳個話,我等願意和談……
臨時政府首相潘佩珠眉頭緊皺,打斷了他的話:“法國政府和安南殖民政府今天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他們還重點提到了陛下,言辭間諸多威脅之意,大有殺雞駭猴之心——難道身爲臣子,你要把陛下交給法國人,受盡凌辱而死?”
“不不不!”
阮文春慌忙搖手:“阮某絕無此意我只是在想一個兩全其美的脫身之計如何敢害陛下?”其實這會兒他心裡早已罵開了,若不是你們這些亂黨招惹法國人,哪裡來的此等殺身之禍?
經濟大臣吳庭豔神色嚴肅:“即便想和談也沒辦法你們沒去前線不知道,那裡槍林彈雨,炮聲不絕,雙方交火五百米範圍內,絕對是生命的禁區,那密集的槍彈,足以把一切試圖靠近的人打成篩子因此這一條退路就不要想了。
“我的意見是隻要能確保安南人民過上好日子,誰來統治都無所謂,但法國人已經用事實告訴我們,他們只是把安南當成工業品的傾銷地,然後無恥地掠奪安南的一切資源,絕無發展安南改善民生的意思。大家可以按照這個思路來想問題。”
大多數抱着至不濟也可以與法國人和談心思的與會人員,面如土色一臉沮喪。嗯想法國人割下的一個個高懸於城門上的草命者的頭顱,就不寒而慄,這一部分親法人士,突然都轉變立場,傾向於請〖中〗國政府出兵了。
好死不如賴活着”不管誰來當權,只要能夠活下去,就一切都有希望。
立憲黨人裴光紹強忍心中的懼意,迅速開動腦筋,很快便組織起一篇冠冕堂皇的錦繡文章,起身恭敬地道:“陛下”首相大人,我贊成歸附〖中〗國。原因有五:其一,數千年來”北方〖中〗央政府就以仁義爲懷,從來沒有虧待過安南人”屢屢賜予通婚與財富,與法國人的豺狼本性迥然有異;其二,至今爲止,北方官話依然是安南的母語之一,儒家文化盛行,而〖中〗國一向又是安南的母國,我等毅然迴歸,猶如前清時土爾扈特部不遠萬里迴歸,必將得到千古傳頌,我等也可藉此青史留名;其三,強敵當前,唯有〖中〗國才能替我政府解憂,其他列強皆與法國人一丘之貉,暹羅政府也視英法馬首是瞻,不足採信:其四,當前之危局,只能〖中〗國軍隊出面才能起到立竿見影的作用,從〖中〗國的雲南發兵,數日即可兵臨河內城下,而其他任何國家出面調停,均非旦夕之功;其五,我等留下有用之身,若〖中〗國人治理安南得力,自然全力輔助,若是與法國人一樣只是單純地奴役我安南大衆,既然今日我等可反世界第一陸軍大國法國,將來自然也可以遵循此例。依據以上總總,我認爲〖中〗國纔是當前唯一的選擇。”
另一個立憲黨人範瓊大爲贊同,站起來道:“光強兄言之有理,不過我的意見更進一步。現在〖中〗國財力物力兵力最雄厚者,非安家軍統帥安毅莫屬,新近他剛剛統兵在〖中〗國的上海、浙江等地,打敗了列強之一的〖日〗本,若他來當政,列強皆不敢輕視於我安南。
“另外,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沒有,這幾年我安南最大的財稅收入來源,便是轉口貿易,由海防港到雲南的鐵路以及河內到滇南的公路,可以說是日進斗金,可見安毅治理地方能力之傑出。我等請安家軍出兵,若是將來安南也如〖中〗國之敘府與滇南一般,一躍而進入發達國家行列,自然衷心擁戴,反之,若民不聊生哀鴻遍野,則可向南京〖中〗央政府申訴,在其內部挑起矛盾,由於牽扯多方利益,肯定會大起兵戈,我等也好伺機舉事,恢復安南舊貌。”
徐子良大爲震驚,心裡琢磨着我沒有安排這些保守的立憲黨人爲黨〖主〗席安毅說好話啊,怎麼他們主動跳出來了?他用徵詢地目光,瞟了一眼胡學覽、黎國柱、阮海臣、謝文瑜等人,看到的都是驚訝的神情,仔細一想頓時瞭然於胸,知道這是大勢所趨,於是站起大聲道:“陛下,首相大人,當斷不斷必生後患,還是請您們示下吧!”
身爲中山先生的老朋友,自身也在〖中〗國寓居多年,對〖中〗國有着無限好感的潘佩珠在面臨生死抉擇關頭,心中的天平自然而然偏向於中國,尤其是這幾年在軟禁之地,研究了多年敘府神奇崛起的契機,越研究越覺得腦子犯糊塗,對主持這一切的安毅有着無限的好奇,當即表態:“如今看來,唯有從重兵囤積的〖中〗國滇南邊境出兵,纔是我臨時政府唯一之出路。陛下,您的意思呢?”
保大帝早就與敘府方面達成一致,當即毫不含糊地說:“首相言之有理,爲了我等的安危,以及安南人民的長遠考慮,請安家軍出兵是上上之策。只要安南真的能夠崛起於世界的東方,安南人民能夠擺脫殖民者的奴役,我等稍微做些犧牲又有何妨?關鍵時刻,我甚至可以不做這個國王……
“反對請〖中〗國出兵!”
“請一個〖中〗國軍閥頭子來領導我們?此事決不可行!”
“我安南草命同盟強烈抗議!”
反對者紛紛跳了起來,徐子良看了一下,足足有二十二人,心說正好你們自己送上門來了,免得我以後一一調查替〖主〗席拔釘子麻煩,立馬就想給胡學覽、阮海臣遞眼色抓人,誰知道潘佩珠卻先站了起來,大喝一聲:“來人,把這些法國人的奸細抓起來,拖出去立即槍斃!這個時候了,還想着把我等的頭顱交給你們的法國主子邀功嗎?癡心妄想!”
擔任皇宮守衛任務的順化城防司令阮海臣立即帶着人,把二十二個各黨派人士抓了起來,不管對方如何掙扎喊冤,就是一通拳打腳踢,然後直接拎了出去,不一會兒,槍聲傳來,心中還存有別樣心思的人頓時噤若寒蟬,再也不敢出言反對。
潘佩珠站在主持位上,一臉的凝重:“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就不能再行更改,否則,只會導致我們內部加速分裂。如今,我們必須團結一致,既要應對法國人的進攻,還要冷靜觀察安家軍的舉措,諸位任重道遠啊!”
保大帝招過徐子良,囑咐他起草通電事宜,宣佈自即日起安南正式迴歸〖中〗國的懷抱,邀請安家軍進入安南,幫助消滅殘暴不仁的法國殖民政府。
敘府,安家軍司令部作戰指揮中屹正在調兵遣將的安毅,看到劉卿一臉笑意而來,便知道大事已成。
仔細看完安南臨時民族政府的通電,安毅如釋重負,臉上也不由堆滿笑容,不再遲疑,立即把副總參謀長楊飛和穆追憶叫到身邊,小聲囑咐。
兩人連連點頭,很快領命而去。
一切行動計劃小,早已制定好,現在正值安南的旱季,正是方便機械化部隊進攻的時候,即便未來幾天遇到極端天氣也不怕,針對各種各種的困難,總參的參謀們都拿出了應對預案,備選的方案也各有兩套,如果這麼嚴密的組織依然會出問題,那就不是安家軍而是廢柴軍。
身爲一個統帥,戰前殫精極慮,運籌帷幄,但真正打起仗來,安毅反倒感覺整個人輕鬆許多。
安毅不是那種喜歡插手前線具體指揮的人,那樣只會束縛一線將領的主觀能動性,制約其進一步發展提高。他現在唯一能保證的,便是前線的將士能夠第一時間得到各種各樣的補給,及時瞭解各種最新情報信息,替各部相互協調,其他的就要靠前線將領自行判斷和臨場發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