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空繁星點點,打洛河畔篝火熊熊。
坐落於東岸渡口上游兩座緩坡之間的八十七旅營區,熱鬧非凡,除了少數執勤官兵之外,全體將士均休息一天。官兵們難得地清閒下來,理髮的理髮,逛街的逛街,玩累了便回來盡情地享受豐盛的肉食和甘醇的美酒。用原木拼接起來的結實桌面上,堆滿了毛荔枝、椰子、芒果、香蕉、山檸檬、野山桃等各種熱帶水果,不會抽菸的官兵高興之下,也點上一支,放開所有心事,盡情地說笑。
清澈河畔寬闊的石臺,宛若天成。
顧祝同、曾擴情和四名隨從,已經脫去悶熱的軍服,穿着件白襯衣,盤腿坐在涼爽的石板上,與安家軍將校們一起暢飲甘醇的美酒,品嚐八十七旅特務營弟兄燒烤野味的出色手藝,愜意地沐浴着南國令人舒心的涼爽和風,在皎潔的星月之下,傾聽河水潺潺吟唱,只覺得身心舒暢,令人陶醉,就連風兒中都夾雜着絲絲野花的芬芳。
“真是個好地方!怪不得賢弟不惜與英國人撕破臉皮鬥了一年多,也要保護這方熱土,後來又果斷出兵,霸佔了這條河流兩岸的地盤,千值萬值啊!昨天下午愚兄和慕沂坐車進入思茅城的一路上,看到道路兩旁延綿不斷的參天大樹,還有那碩大的樹幹和幾個人抱不過來的大樹板根,就覺得眼界大開,暗自驚奇。沒想到今天從車裡機場坐車一路過來,才知道思茅的樹與這地方的樹比起來平凡得很,這裡的巨樹真把愚兄給鎮住了,寬闊的樹冠密密麻麻,寬達數十米,一棵樹就成了一大片高聳入雲的密林,令人震撼啊!還有那麼多翠竹野花,清泉縱橫,土地肥沃,與印象中的蠻荒之地差之千里!”
顧祝同放下酒杯,由衷感嘆。
曾擴情深有同感:“要不是這次奉校長之命親自過來走上一趟,我還真不知道天底下竟有如此仙境,更不知道在絕大多數國人眼裡瘴氣瀰漫、野獸出沒的滇緬地區,竟然會有堪比仙境的迷人風光,如今想起來,我們都錯了,還是師弟獨具慧眼啊!”
安家軍衆將校聽了,均露出自豪的笑容,望向安毅的眼神更多了幾分狂熱。
安毅咬下竹籤上最後一塊烤得香噴噴的野鹿肉,咀嚼幾口嚥下,這才掏出手絹,一邊擦手一邊笑着說道:
“還有一件事恐怕二位兄長不知道,如今流行全國的極品普洱茶和滇南毛尖,大部分均出產在車裡、佛海等滇南南部地區,而不是在思茅和寧洱,這你們想不到吧?”
顧祝同和曾擴情愣了一下,連說出乎意外,此前自己還以爲主產地就在思茅和寧洱地區,否則怎麼會叫普洱茶?安毅介紹說思茅和寧洱雖有茶樹,但產量並不大,但這兩個地方卻是滇南重要的茶葉加工和貿易集散地,這幾年大力推廣茶樹種植並已初見成效,從明年起,滇南茶葉產量有望提高四成。
顧祝同和曾擴情聽完感嘆不已,也體會到安毅這幾年發展滇南的確不容易。
安毅接着從軍中普遍使用的各種繩索說到了提供優質纖維的、滇南隨處可見的龍舌蘭屬植物劍麻上,從湘西製藥廠和敘府製藥廠供不應求的跌打藥膏、燙傷膏和止血消炎粉,說到了滇南蘊藏量巨大的名貴中藥材;從元江鎳礦說到班洪銀礦,最後指着如黛的遠山和潺潺溪水兩岸的延綿竹木,幽幽感嘆:
“……放眼一看,這裡到處都是生長百年的優質梨木、檀木和各種珍稀樹種,先別說什麼價值千金的高檔傢俱,僅僅是我們自己的造船業和兵器工業,就將受益無窮,如此寶地,怎麼會拱手讓給英國佬?
“雖然滇南的前期開發耗費了我鉅額資金,但是從今年開始,已經逐漸有了回報,其中用武力爭奪回來的爐房銀礦區收穫最大,僅是今年前八個月的產出,已經足夠扶持滇南各縣各族民衆的經濟發展。要是當初我們不咬着牙拼命,怎麼可能會有今天蓬勃發展的滇南?又怎麼可能有兩位兄長的諸多感慨?”
“話雖如此,可放眼天下也只有安師弟纔有此眼光和能力,換成別人只能望而興嘆。國家積弱已久,吾輩空有滿腔熱血,亦無從揮灑啊!”曾擴情搖頭感嘆。
顧祝同卻現實多了:“賢弟的話非常在理,愚兄欽佩不已,也非常鄙視中央那些鼠目寸光、畏懼洋人如虎的軟骨頭文人,不過我還是想問問賢弟,整個滇南一年的鴉片貿易,收入到底是多少啊……怎麼?不能告訴我們,還是怕我們宣揚出去?”
安毅笑罵起來:“大哥,你得學學我曾師兄,他多文雅,哪裡像你這樣滿肚子銅臭?對了,我聽說大哥就任四川行營主任了,恭喜啊!以後你可得多多關照小弟纔是,小弟如今除了黨員身份和領子上的二級上將軍銜,什麼也沒有了,看樣子不久後就得到處討飯去嘍。”
夏儉、劉卿、代正良等將校拼命忍住笑,顧祝同很不客氣地踹了安毅一腳,衆將校實在忍不住,終於捧腹大笑起來。
曾擴情笑完擡起手,看了看時間不早,還有很多正事要和安毅商討,於是趁亂側身靠近安毅一陣耳語,安毅點了點頭,對麾下弟兄揮了揮手,笑着說道:
“弟兄們都去大營裡轉一圈,和將士們一起好好樂樂吧,深入基層可是我們模範營的好傳統,隨時隨地都不能輕易丟掉。”
衆將校知道安毅要和顧祝同二人談正事,樂呵呵地起來禮貌告辭,不一會走了個乾乾淨淨,石臺上只剩下安毅、沈鳳道、顧祝同、曾擴情四人坐在篝火旁。
安毅向不遠處的侍衛長林耀東點點頭,林耀東會意離開,不一會兒,周圍五十米方圓成了警戒森嚴的隔離區。
顧祝同望着淺笑不語的安毅,想了想幹脆直說來意:“小毅,校長問你是不是想和李德鄰、白健生他們走到一起?如果不是,你幹嘛要對中央政斧那麼無理?爲何會在一個月之內賣給桂軍二十五架新式戰機?還與太原、迪化(今烏魯木齊)方面頻繁聯繫?校長很生氣,知道你翅膀硬了,誰都拿你沒辦法,只希望你能顧全大局,不要做出有損黨國的事情,所以臨行前他讓我轉告你,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出來,有什麼委屈也請直說,沒有什麼事情是不能商量的,但絕不能幹親者痛、仇者快的分裂行徑,決不能割據一方讀力於黨國之外,否則,就沒什麼好談的了!”
安毅睜大了眼睛,好一會兒才嘿嘿一笑:“這麼說起來,兩位兄長不遠千里跑來,是來威脅我的?”
“師弟,你這是什麼話?你怎麼就不理解校長的一片苦心啊?”
曾擴情不滿地責怪安毅,顧祝同冷笑一聲,不再開口。
安毅搖了搖頭,自嘲地一笑:“你們不說汪精衛和他的一干黨羽要剝奪我的地盤,竊取我多年苦心經營的成果,怎麼反而責怪小弟我小肚雞腸了?真難理解你們的思維啊!不過沒關係,請二位兄長明天回去後告訴校長,我安毅是他的學生,好在沒有被開除黨籍軍籍,所以仍然是黨[***]人,哪怕以後什麼都不是了,也會衷心擁護三明煮義並終生奉行之,絕不會分裂割據,自立門戶,更不會與其他人聯合造反,這樣二位總該放心了吧?”
顧祝同和曾擴情相視一眼,沒想到安毅回答得這麼堅決,轉念一想立刻發現不對,安毅話裡的怨氣很濃,而且心意已決,毫不妥協之意,顯然是已經瞭解到這次被暗算的所有原委,對蔣介石也不再信任。
顧祝同和曾擴情不約而同轉向安毅,定定地望着安毅的臉和眼睛。
安毅剝開一顆毛荔枝,將清香甜美的晶瑩果肉塞進嘴裡,津津有味地品嚐起來:“這玩意兒不錯,剛剛進入收穫季節,看來雨季之前,我得從馬來亞購買幾萬株幼稚種苗回來,讓車裡地區的移民鄉親全都種上,幾年之後,我們就不用再從緬南和暹羅引進鮮果了……咦,你們看着我幹什麼?想吃自己動手吧,總不會想讓我來餵你們吧,兩個大老爺們兒,我可沒那個嗜好……”
曾擴情氣得要命,指着安毅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斜倚在石板上的顧祝同再次踹了安毅一腳:“你小子別轉移話題,幾句套話就想糊弄我們?我問你啊,你到底是怎麼想的?要是你還念及我們同出一源,均爲黃埔一脈,就請你把心中所想告知,還是校長那句話,沒有什麼是不可商量的。”
安毅緩緩站起來,走到水邊洗了把臉,再把手絹拿出來搓洗盪滌,擰乾水一面擦臉,一面回到兩人身邊坐下:“兩位兄長,換成你們處在小弟的位置上,你們會怎麼想?又該怎麼辦?”
顧祝同和曾擴情一下子愣住了,細細一想就覺得安毅真的非常委屈,一時間兩人所有的怨氣全消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