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破了最快入住記錄
“阿婆,你爲什麼不離婚?”
魏翌晨不解。
婚姻很複雜,可家暴永無止境。再複雜的婚姻,有自己和孩子的安危重要嗎?
阿婆搖搖頭:“我沒讀過書,我不識字,我沒有工作。”
魏翌晨試圖尋找即使沒有文化也能勝任的工作,譬如洗碗工,保潔,護理員。
“我有三個兒子。”阿婆猶如陷入追憶,語氣漂浮。
“老大在老家,還沒有成年就逃回了老家。他拒絕來上海。他有上海戶口,可他不願意看到他爸爸,也不忍心看到我捱打捱罵。
老二從小瘦弱多病,長得又瘦又小,晚上不敢睡覺,早上一點風吹草動就嚇醒。經常吃着飯,他爸爸不開心,飯碗直衝我臉上扔過來。我嚇得發抖,老二跟着我一起發抖。
老三最得寵。老三跟他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有一雙大眼睛。他從不打罵老三。老三成績好。後來到新加坡讀書,畢業就留在新加坡。
我的耳釘,戒指,衣服,都是老三買給我的。
老三是我生活中唯一的甜。
要是沒有這點甜,我好多次都想去死了。
我虧欠老大,尤其虧欠老二。我死了,等於又傷害他們一次。
我想了很久,想得很清楚。我必須活着,而且要活好。我要讓孩子們安心。這是我最後能爲他們做的事情了。”
魏翌晨重重點頭。眼前的阿婆,很清醒。
“我打聽過,60歲就可以住養老院。我熬啊熬,終於熬到60歲了。我可以住你們養老院嗎?“
魏翌晨瞬間眼睛溼了。眼前這位有龍鍾之感的老者,竟然只有60歲?
“這麼多年,你就沒有想過找婦聯,找居委?”
阿婆無力地搖頭:“沒用的。他很會講話。黑的能說成白的,有的能說成沒的。什麼局面他都能應付。應付過去之後,我就慘了。
沒人能震懾得住他。
他只會加倍暴怒。
他很忌諱家醜外揚。”
魏翌晨想想,此理也通。他對阿婆多了幾分信任。
金姐在廚房忙碌,到了進備餐間準備半流質食品的時間,猛然透過明亮的大窗戶看到魏翌晨和黑衣人,嚇了一跳。
鎮定下來,再看魏翌晨,安安生生,完完整整地坐在黑衣人面前,這才定下心來。
棒球帽取下後,過耳短髮露出來,能一眼判斷出是位阿婆。金姐更加定下心來。
金姐在備餐間忙碌。
魏翌晨在多功能廳接待阿婆。
魏翌晨向阿婆介紹,倘若要入住養老院,需要她的三個孩子都同意。至於她丈夫的意願,並不重要。
入住養老院的費用包括三部分:餐飲費,牀位費和護理費。其中餐飲費和牀位費是固定的,護理費則依據老人家的身體狀況而定。評判身體狀況的依據是體檢報告。
“錢不是問題,我在新加坡的小兒子有錢的。”
“那麼只需要您在上海的兒子帶您去醫院做規定的體檢項目,把體檢結果提交給我們,就可以籤協議了。”
這位黃姓阿婆順從地點點頭,拄着她的小藍柺杖,起身要離開。
魏翌晨給她了一張新做出來的養老院的宣傳冊,很擔心她那雙擡不高的腳,能否安全到家。
“黃阿婆,需要我送你回家嗎?”
黃阿婆搖搖頭,對着魏翌晨笑笑:“謝謝你啊,不用的。”
魏翌晨目送她離開。黃阿婆年輕時,一定是個溫柔的美人。
可惜,時光錯付。
這一天開始上班前的30分鐘裡,魏翌晨傾訴欲爆棚。他不能自抑地講了很多。燕姐看他的目光越來越明亮。
“大魏,你三觀很正哎。我能感覺到,將來嫁給你的小姑娘,一定很幸福。”
魏翌晨的笑臉,瞬間僵死在臉上。
小潘擡頭,細品,忽然眉毛一挑:“大魏,你女朋友該不會已經跟你分手了吧?”
燕姐對男女關係最敏感:“什麼意思?我們大魏這麼帥,還要被他女朋友甩?”
魏翌晨手不由自主去捂胸口。說慣了“心痛”,此刻才知道,心,真的會痛。
小潘擺手:“當我亂說。”
燕姐追問魏翌晨:“小潘說的是真的?誰這麼有眼不識泰山啊。大魏,你別急,姐姐給你介紹女朋友。說,你喜歡什麼類型的?”
魏翌晨臉紅起來。不是害羞,而是生氣。
他的呂薇還沒有明確跟他分手,他只是暫時聯繫不上她而已。就算是呂薇跟他分手,也是情非得已,跟有眼不識泰山八杆子打不着。
說呂薇不好,比說他不好還令他不開心。
燕姐誤解了他的臉紅,笑得很是會心。她跟小潘擠眉弄眼,倒弄得小潘有些不自在。
才60歲就因一身病而顯得蒼老憔悴的黃阿婆,其在上海生活的兒子、兒媳當天就來到養老院考察養老院的軟硬件。
這是黃阿婆口中從小體弱多病的二兒子。
二兒子特意找到魏翌晨,向他轉達感謝。二兒子說,這麼多年過去了,文明的曙光終於照到他老媽身上了,他感到非常高興。謝謝魏翌晨早上五點多接待了他媽媽。
“我是兒子,再恨爸爸,也不能挑撥離間。離家出走的事,只能老孃自己提出來。多少次我太太鼓勵她,我陪伴她,事到臨頭,她還是不敢。
我年紀輕輕就得了心臟病,都是被家暴嚇出來的。我恨我老孃軟弱,又可憐她受苦,作爲兒子,我心裡也很酸苦。
我大哥,像逃瘟疫一樣逃離了這一切。我三弟,嘴裡不說逃離,人卻留在新加坡不回來了。只有我,老孃只有我可以依靠。我必須撐在這裡。
很多次我在想,兒子們真沒用。三個兒子搞不定一個老子。 我老爸的悲催在於,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是錯的。他太隨心所欲,太無法無天了。對你好的時候好得不得了,對你壞的時候壞得不得了。他就像家裡的國王,擁有生殺予奪的權利,誰也約束不了他。他這一輩子,是沒可能改正了。
我跟你們講這些呢,是想讓你們有個心理準備,我老爸,很可能來養老院找我老孃。我把老孃託付給你們,你們可一定要保證老頭子不進來打人哦。”
美萱院長、燕姐、魏翌晨和小潘同時聽愣了。
“打打打人?”小潘第一個不鎮定了。
“對。打人。我爸暴躁起來,像個精神病。其實他精神正常的。他只是控制不住他的脾氣,不,不是控制不住,而是國王當久了,不願意控制。”
“怎怎怎麼辦?”
“隨便你們怎麼辦。報警讓警察把他抓走也好;你們自己動手把他驅走也好,隨便你們。”
也許是小潘怕得也有瑟瑟發抖的跡象,二兒子不由安慰她:“你們也不需要太害怕,我老爸這個人,在外面很沒用的。朋友一個沒交到。只會窩裡橫。你們嚇唬他幾下,十有八九就唬住了。”
小潘、燕姐、美萱院長和魏翌晨彼此對視,都沒有吭聲。
年輕的團隊,唯一的鎮宅吉獸就是燕姐了。剩下的,一個比一個斯文。
燕姐不吭聲,沒人敢表態。
因爲逃家像逃難,黃阿婆破了最快入住的記錄。當天做體檢,第二天籤合同。籤合同當天就入住。
入住這天,二兒子道:“我三弟已經從新加坡飛回來了。他在家安撫老爸。我們偷偷摸摸,像做賊一樣帶着老孃和她的一點東西,從家裡溜出來。這就是我們家可悲的現狀。
以後老孃就解脫了。
想到老孃安全了,我也可以安心了。
我住浦東,不可能天天來看老孃。以後就由你們代我照顧老孃了。”
小潘籤合同的手有些發抖,但,這份合同她必須籤掉。拯救一個受苦受難的老者,是榮耀之上的榮耀。
黃阿婆的合同剛剛落筆,門外就走進來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
小潘擁有無上的直覺,瞬間就得出結論:恐怕是黃阿婆的老公到了。
黃阿婆的反應印證了她的猜想。黃阿婆頓時慌了神:“這下可怎麼辦?”
“大魏,帶黃阿婆去樓上。”小潘第一次發指令。
魏翌晨氣沉丹田,護着黃阿婆進了電梯。黃阿婆抓着魏翌晨手的手,確實在發抖。
香橙本來在哭哭啼啼鬧離職,聽過魏翌晨介紹黃阿婆的悲慘人生,立刻滿血復活。她忘記了自己要離職,立刻投身到照顧黃阿婆的事情中來。
魏翌晨跟香橙做過交接後,獨自下樓。
樓下,鎮宅吉獸燕姐正跟老爺子寸步不讓地脣槍舌戰。
“我這麼大年齡了,不能沒有家。把我老婆還給我。你們不能收她住這裡。”剛纔籤協議時,魏翌晨留意到二兒子姓陳。那麼眼前這位雙眼發紅的老爺子,也姓陳了。
“不是我們翹邊讓你老婆進來的,是你老婆自己要進來的。你要問問你自己,這麼多年,你待她怎麼樣?她爲什麼要離開你?”
“我待她很好!我供她吃,供她穿,把她從鄉下帶到大上海,讓她不用務農,不用辛苦,就有一日三餐。我改變了她的命運。我是她的恩人!”陳老先生握起拳頭砸桌面。拳頭確實很大。
“夫妻之間是平等的。你要認爲你是她的恩人,你還會平等地對待她嗎?”
“我沒有虐待她,沒有打過她。她說的那些,都是假的。”
“她說的什麼是假的?”小潘搶先問陳老先生。小潘本來就有鄰家妹妹的純淨感,問話的聲音細細弱弱的。陳老先生的暴躁像是遇到以柔克剛的法術,頓時有些凝滯。
“她,她有沒有跟你們說我很兇?我總是打她?她有沒有跟你們看她身上的瘀青?”羞澀了兩秒,陳老先生重新流暢起來,“我跟你們講哦,她這個人,跟別人兩樣的。她跟誰都處得來,就是喜歡搬弄是非。
那些瘀青,都是她自己不小心走路跌倒碰撞的,跟我沒有關係。她腳不好,平時走路拄柺杖的。是她自己弄傷了她自己!”
燕姐火冒三丈,剛要開口,被美萱院長拉了一下。
柔柔弱弱的小潘繼續上場:“爺叔,你說的那些,黃阿婆都沒有跟我們講過哎。我們不知道,也不評價。
今天你不能在我們這裡大喊大叫,這裡是養老院,住着很多老人,其中不少人年齡已經很大了,受不起刺激。
你在這裡又喊又叫的,出了事情,要你兒子賠的……這位是你在新加坡工作的兒子吧?真的一表人才,看上去很年輕,結婚了嗎?就算收入很高,也可能賠不起的喲。”
陳老先生的小兒子無奈地擺擺手。他始終乖乖地站在他父親身旁,很有傳統孝子的感覺。
二兒子則早就溜達到庭院,事不關己般處身事外。大約是見慣了他老爸的做派,不想再看。
小潘的話有效地震懾住了陳老先生。陳老先生的小兒子便伺機進言,勸說他爸爸離開。
“媽媽回家的事情,我們後面慢慢商量。”
陳老先生動心了。但,臨走之前不忘放狠話:“你們絕對不能破壞我的家庭,我是個家庭感很重的人。你們要是敢破壞我的家庭,我天天來你們這裡鬧,我要讓你們雞犬不寧!”
燕姐早就忍不住了:“呵呵,老先生,我們有本事開院,就有本事守院。你儘管來鬧,看我到時候客氣不客氣。”
燕姐的蔑視和不退縮,令陳老先生沒話可反擊。
魏翌晨雖然全程沒有開口,但他始終站在距離陳老先生最近的地方,並氣場全開地直視着老爺子。
陳老先生的小兒子扶着氣得要爆炸的陳老先生走了。
二兒子有點幸災樂禍:“就說他只會窩裡橫吧。你們還是太客氣了,應該像上海老阿姨一樣,伶牙俐齒地狠狠懟他,懟得越厲害,他越敬畏你們,越不敢來撒野。”
二兒子離開後,美萱院長召集一樓辦公室人員開會,重申了最近一段時間最好不要讓黃阿婆下樓,並叮囑老王,以後陳老先生來,千萬不可放他進來。
大家做好了心理準備,準備迎接一場說不清楚多久會結束的找茬。
然而,陳老先生雷聲大,雨點小,除了被老王發現徘徊在養老院附近外,並沒有出格的舉動。
“知父莫若子。他兒子說得對。沒用的男人只會窩裡橫。”燕姐開心,同時不忘表揚小潘,“小潘成長得很快,已經敢在那種場合說話了。令我刮目相看喔。”
小潘被誇,笑得很開心。
大家放鬆警惕的時候,殊不知,真正的風暴正在生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