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四回 虛驚

夫妻兩個對坐着傻笑了一陣,容湛忽然“騰”地站了起來:“不行,我得給祖母報個信兒去,還有舅兄那裡,也得讓他知道這天大的好消息纔是!”如此高興之事,若是沒人分享,豈非太過掃興?尤其是小舅子那裡,他更是得親口告訴他這個好消息,看他以後還要怎麼惦記着時時帶他媳婦兒走。

容湛說完,便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去。

“回來!”卻纔只走了兩步,已被君璃叫住,又擺手令晴雪等人退下後,才正色道:“我方纔想起一件要緊事,得先問過你我才能放心……”

話音未落,容湛已急聲道:“眼下還有什麼事是比這件事更要緊的?奶奶且待我給祖母和舅兄報過信後再問也不遲。”

君璃見他眼角眉梢都寫滿了喜悅,實在不忍這會子掃他的興,但事關重大,她說不得只能急聲道:“我要問你的事,正是與這件事有關,你且坐下,仔細聽我說。你好生想一想,過去這些年可有吃過大夫人送來的什麼可疑的東西?或是身體有什麼不適的地方?或是有沒有什麼老毛病?”

本來君璃還沒想到這一茬兒上的,但方纔卻忽地靈光一閃,想到了容湛過去有那麼多女人,外面的就先不說了,只說家裡那些通房侍妾們,竟無一人有過身孕的,若只是一個人沒有也就罷了,那還可能是那個人的問題,可如今是每個人都沒有,那就只能說明有問題的是容湛了。

若是放在今日之前想到這個問題,君璃不做二想,第一反應絕對是容湛有問題,而這問題不必說正是拜大楊氏所賜,可如今她既已證實有了身孕,那就說明容湛有讓女人懷孕的能力,這根本不符合大楊氏的行事作風嘛,所以她纔想要事先問清楚,免得將來腹中的孩子有什麼問題,讓她悔之晚矣,遺恨終生。

容湛聽罷君璃的話,霎時皺緊了眉頭,沉聲問道:“奶奶是懷疑大夫人曾對我下過藥?”

君璃緩緩點頭:“若不然,這會兒你的庶子們應該滿地跑了纔對。”

容湛的眉頭就皺得更緊了,被君璃這麼一說,他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若說他沒問題,過去他那麼多女人,怎麼可能一個都未曾有孕?可若說他有問題,那如今君璃又怎麼會有孕?

又聽得君璃道:“所以我才讓你好生想一想,我怕大夫人對你下的藥雖不至於讓你沒有生兒育女的能力,卻會對孩子造成傷害,那咱們便是將她五馬分屍碎屍萬段,也於事無補了!你趕緊仔細想一想,當然若是沒有這樣的事,就最好了。”這個時代又沒有B超四維彩超神馬的,到時候若是生出個有什麼問題的孩子來,豈非他們做父母的痛苦,孩子更痛苦?

此言一出,夫妻兩個心裡都如被壓上了一塊沉甸甸的大石頭,方纔乍然得知君璃有了身孕,他們即將爲人父母的喜悅與幸福也隨之蕩然無存。

半晌,容湛再次“騰”地站了起來,滿臉戾氣的道:“那個毒婦,竟敢如此算計我,我這便殺了容潛,讓她斷子絕孫去!”他想來想去,唯一能確定的便是自己身上沒有什麼經年的老毛病,至於大楊氏可曾送過什麼可疑的東西給他吃,因年代太過久遠,連他自己都已想不起來了,也正因如此,他纔會憤恨成這樣,那個毒婦若只是算計他也就罷了,竟連他還沒來到這世上的孩子都不放過,真正該殺!

君璃的臉色就越發的難看起來:“她真給你下過藥了?”若真是這樣,不但容潛,連容潛與顧氏的女兒她也一定不會放過!

容湛滿臉的挫敗與沮喪:“我想不起來了。都怪我,若不是我這些年實在太蠢,今日又怎麼會連累到我們的孩子,奶奶,你罵我罷,打我也行,那樣我心裡還能好受些……”

君璃雖滿心的鬱氣無處發,但見他已自責成這樣,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道:“又不是你讓她害你,又不是你想她害你的,你有什麼可自責的,連你自己都是受害者了。罷了,且先別糾結這個了,你去叫了晴雪進來,讓她拿了我的對牌,先去回過祖母,就說我不舒服,然後即刻去太醫院請個太醫來,最好是專精於婦兒科的,且先看看太醫是怎麼說的,再決定下一步該怎麼做。”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寄希望於專業人士了,希望太醫來了以後,能帶給她好消息,否則,連她自己都說不好自己會不會一怒之下趕去寧平侯府的家廟,一刀捅死大楊氏算完了!

容湛早已是六神無主,不知所措了,聞得君璃的話,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忙不迭道:“對對對,太醫院的太醫們都是國手,我身體有沒有問題,他們自然一診脈就知道,我這便讓晴雪回祖母去。”說完一疊聲的叫晴雪。

“大爺有何吩咐?”晴雪慌慌張張跑了進來,見方纔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的爺與奶奶此時都鐵青着臉,尤其是爺,眼裡幾欲噴出火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由有些不知所措。

容湛已沉聲吩咐道:“你即刻取了你們的對牌,去見太夫人,就說奶奶身子不適,須請太醫來瞧,快去!”

“奶奶哪裡不適?早知道方纔就不多留那大夫一會兒的,我這便使人追他去!”晴雪聞得君璃身體不舒服,急得臉都白了,拔腿便欲追方纔那大夫去。

“回來!”卻被君璃喚住了,一臉凝重的道:“你只管按大爺的吩咐去做,箇中因由,等事後我再告中因由,等事後我再告訴你,快去!”

晴雪本能的意識到了不對,但君璃話已說到這個份兒上,她到底不敢再多說,忙依言取了君璃的對牌,便急匆匆往照妝堂去了。

約莫一個時辰後,太醫來了,君璃也顧不得避諱了,將一衆服侍的人都打發了,便開門見山把自己的擔憂與太醫說道了一遍,末了滿臉希冀的道:“還望太醫能爲我夫婦細細診脈,把所有可能會出現的隱患都細細告知我們,畢竟這是事關子嗣傳承的大事,我夫婦實在不敢掉以輕心。”

太醫們都是常年混跡於京城各豪門勳貴之家內宅的,所見過所知道的陰私事可以說比誰都多,君璃雖未明說容湛身上極有可能被下了藥,只是說‘擔心彼此有什麼隱疾,將來傳給了孩子’,但太醫心裡又豈能不知道的?

便什麼也沒說,只拿帕子遮了君璃的手腕兒,先細細給她診了一回脈,又給容湛診了一回脈,才迎上二人緊張中夾雜着期待的目光,笑着緩聲道:“二位的身體都沒有什麼隱疾,想來奶奶腹中的孩子也一定會平安健康,二位只管放心。”

太醫這話一出,君璃與容湛都鬆了一口長氣,容湛因忙又問道:“敢問太醫可診明白了?”

“大爺若是信不過下官,下官家就住在明石坊的椿樹衚衕,歡迎大爺隨時前去找下官興師問罪。”太醫捋須而笑,開起了玩笑。

而容湛見太醫還有心情開玩笑,一直懸着的心這才徹底落回了原地,笑容也重新回到了臉上,搓着手道:“不敢不敢,只要內子與內子腹中的孩子能安然無恙,將來我一定備了厚禮親自登門拜謝。”

太醫笑道:“那我可就隨時恭候大爺的大駕了。”

正說着,晴雪的聲音自外面傳來:“回大爺、奶奶,太夫人與二夫人、三夫人並二奶奶三奶奶聞得奶奶身子不適,特地探望奶奶來了。”

迎暉院自晨起便又是鬧着請大夫又是鬧着請太醫的,闔府上下該知道的自然都知道了。

君璃聽說,忙看向太醫道:“方纔之事,還望太醫守口如瓶,我夫婦感激不盡。”

太醫點頭:“這個自然,奶奶只管放心。”混太醫院的若是連最基本的不該說的不說都做不到,那也不必再在太醫院混下去了。

君璃見太醫應了,方與容湛道:“還不快去將祖母她們迎進來?”又叫了晴雪進來,令她好生服侍太醫去暖閣裡吃茶,怕待會兒太夫人等還有話要問。

容湛很快迎了太夫人一行進來,想是在路上已說過君璃有孕之事,所以太夫人一進來便笑容滿面的坐到了君璃的牀頭,拉了她的手關切的問道:“好孩子,你這會子可有什麼想吃的?只管開口告訴祖母,祖母上天下海都給你弄來!”

君璃忙掙扎着要下地給太夫人行禮,太夫人已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笑着嗔道:“這會子不是講這些虛禮的時候,你懷得可是咱們容家的長子嫡孫,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爲我生下一個小曾孫,便是對我最大的孝順了,這些虛禮不理會也罷。”說着又問君璃可有什麼想吃的。

一旁二夫人與三夫人也笑道:“是啊,想什麼吃的,可千萬要說出來,懷有身孕的時候可不能客套,不然吃虧的可就是你自己了,你這會子說了,回頭咱們也好打發人與你送來,你若是與咱們客氣不說,那可就真是便宜我們了。”不管二人心裡是怎麼想的,至少表面功夫做得還不錯,挺符合做嬸孃的身份。

君璃就笑道:“這會子倒是沒什麼想吃的,等想到了,一定打發人告訴祖母和兩位嬸嬸去,就怕到時候祖母和兩位嬸嬸嫌我麻煩,到時候說不得只能請祖母和二位嬸嬸多擔待一二了。”

太夫人笑道:“不麻煩不麻煩,你嬸嬸弟妹們,誰不是過來人,難道還能不知道有了身孕的人嘴最是刁鑽,極有可能上一刻還抓心抓肺的想一樣東西吃,等人好容易將東西尋來擺到面前了,卻又不想吃了?你可別顧忌這顧忌那的,就不使人去取了。”又吩咐一旁站着的容湛:“你媳婦兒是個省事兒的,你到時候可得多上心一些,省得她委屈了自己,也委屈了我的小曾孫。”

容湛忙不迭應了。

太夫人便又問道:“太醫可已走了?若是沒走,便請過來,我不親自問問他不放心。”

容湛依言去請了太醫過了,太夫人便細細問起來,“……脈像可還平和?需不需要開安胎藥?飲食上可有什麼需要特別注意的?”

太醫一一答了,太夫人方令準備了一份厚厚的銀封,好生送了太醫出去。

等太醫離開後,太夫人一行又在迎暉院待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見君璃面露疲色,便起身被簇擁着離開了。

餘下容湛與君璃雖才經太醫證實了容湛的身體沒有問題,不會影響到孩子,但方纔乍然聞得即將爲人父母的喜悅到底大打折扣,容湛因不無慶幸的道:“這可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不然真連累了咱們的孩子,我一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

君璃心有餘悸的點頭:“是啊,的確是不幸中的大幸,不然我都說不準自己會不會殺人了。”頓了頓,皺眉道:“只是這樣也解釋不通啊,大夫人這輩子最在乎的,便是自己的一雙兒女和寧平侯的爵位了,而讓你沒有資格繼承爵位最好的方法,除了毀壞你的名聲,讓侯爺不喜你,讓整個京城都知道你不堪知道你不堪襲爵以外,另一個關鍵所在,便是你沒有子嗣,一個連子嗣傳承都做不到的男人,就算是嫡長子,也沒有襲爵的資格纔是,我實在不明白大夫人到底是怎麼想的。”

不想容湛卻恨聲道:“你不明白她到底是怎麼想的,我卻約莫能猜到,之前我因着那樣的名聲,京城裡但凡好點的人家都不肯將女兒嫁給我,若不是他們想要算計你,只怕連你她也不肯爲我娶的。若我一直沒有嫡子,我之前那些通房侍妾又都是她賞的,她要動手腳或是讓她們聽命於她,都是很簡單的事,那樣我便連庶子也不可能有了,如此一來,她哪裡還需要對我下什麼藥?若是一個不慎惹我動了疑,她過去二十年來的努力豈非都白費了?”

以大楊氏的謹慎,沒準兒還真是這樣想的……君璃緩緩點頭:“如今看來,也就只有這樣才能解釋得通了,她不是不想對你動手腳,而是覺得根本沒有必要。”誰曾想人算不如天算,她不但沒有如大楊氏所想的那樣與容湛一直針鋒相對下去,而是與他有了感情,還躲過了他們一次又一次的算計,如今還有了孩子,大楊氏若是在家廟裡知道了,少說也會吐血三升罷?

容湛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不行,我得儘快將端午節之事了了,將欲害你之人都除去纔是,不然誰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又起了壞心,我實在不放心。”媳婦兒雖聰明,可如今畢竟有了身孕,以後精神只會越來越短,自然就有很多地方顧忌不到了,萬一她那個禽獸父親與楊氏姐妹再起壞心,哪怕他們最終不成成事,又豈能保證不驚嚇到媳婦兒和她腹中的孩子?他決不能容忍那樣的事情發生,他得從根子上絕了這種可能性纔是!

君璃的擔心與容湛一樣,她以後的精神只會越來越短,且有孕之人本就不該多思多慮,不然於大人於孩子都不利,她可不想本就懷孕懷得辛苦了,還要打點起精神防備這防備那的,因說道:“說來說去,問題的關鍵仍在那推我們之人的身上,一日找不到那人,咱們便一日別想將那害我之人除去。”

容湛點頭道:“所以我打算明兒便去找城裡的幾個閒幫懸賞,那些人常年盤踞在京城各個鬧市區,連六扇門的捕快很多時候都要找他們問消息,只要我多多的給銀子,想來他們應當會盡心盡力幫着找人的,橫豎如今大夫人已被送去家廟了,她的陪房們也大多被攆去了莊子上,三五七日的,也不怕打草驚蛇。”

“這倒也不失爲一個好法子。”君璃沉吟道,“李掌櫃他們雖說認識的人不少,但畢竟只限於生意上的往來,難免有涉及不到的地方,不比那些閒幫成日裡盤踞在大街上,見過的人和事多,聽到的消息也多,你既已有了決定,便儘快實施起來。”她可不想讓自己的孩子還沒出生,便隨時有性命危險,她必須將一切能威脅到自己孩子安危的可能性,都扼殺於搖籃裡!

容湛應了,又道:“如今你身邊雖有晴雪幾個服侍,菊香竹香幾個也算忠心得力,但畢竟都是未出閣的年輕姑娘,向媽媽幾個又粗枝大葉慣了的,並不適合貼身服侍,所以我想着,得儘快給你找個經過見過事,最重要的是得忠心的媽媽來貼身服侍你纔好,不然我實在不放心。本來方纔祖母在時,我想開口向她老人家討要的,可一想,便是祖母身邊的人,咱們也未必就敢盡信,所以便歇了這個心思,可如今一時間,卻又想不到該上哪裡找這個人選去了。”

君璃一聽容湛這話,便知道他心裡其實早已有合適的人選了,只不過拉不下那個臉來罷了,便抿嘴笑道:“我這裡倒是有一個合適的人選,你覺着廖媽媽怎麼樣?她是服侍過婆婆的老人兒,又是你的奶孃,自是經過見過事的,忠心就更是毋庸置疑了,你若是覺着好,明兒我便打發人去接了廖媽媽進府,想來她定不會拒絕才是。”

容湛被說中心思,不由微微紅了臉,扭捏道:“當初雖是我犯糊塗,才攆了廖媽媽出去的,可到底將人攆了出去,也不知道她如今還肯不肯回來呢?況廖媽媽年紀已大,又吃了那麼多苦,正是該好生榮養的時候了,我卻還要她進來勞心勞力,我實在沒臉開那個口。”

“旁的事也就罷了,這樣的大好事,想來廖媽媽一定會很樂意回來的,你若是實在沒臉開口,我就以我名義去請人,說我心裡沒底,得有個老媽媽坐鎮才放心怎麼樣?”君璃倒是很篤定。

許是被君璃的篤定所感染,最重要的是,容湛心裡也的確很想廖媽媽回來,便沒有再說,算是默許了君璃的決定。

於是次日一早,等容湛出門辦事以後,君璃便使晴雪親自走了一趟四條衚衕。

廖媽媽聽得晴雪說君璃有了身孕,身邊沒個老成的媽媽坐鎮心裡沒底,果然二話沒說就隨晴雪回了寧平侯府,待見過君璃後,便將迎暉院的所有下人都召齊,滿臉嚴肅的訓了一盞茶時間的話,又將近身服侍君璃的丫鬟分做三班,令該班的一刻都不能離開君璃左右;又把小廚房的事都接管了過去,哪些東西能吃哪些東西不能吃,每頓具體吃什麼,怎樣做才能讓君璃吃得好……都安排得井井有條,果然不愧爲當年秦夫人身邊第一得力之人,的確有其過人之處。

容湛回來後,見廖媽媽服侍得得法又得力,很是高興,對着廖媽媽謝了又謝,還說以後迎暉院有什麼事都由她拿主意,他自己因再沒了後顧之憂,便全力查找起畫像上那個人來。

奈何一連幾日過去,事情都沒什麼進展。

這日容湛帶着一身的疲憊和沮喪回到迎暉院時,廖媽媽正問君璃晚間想吃什麼,“……老奴親自熬了鯽魚湯,再用春天時封起來的春椿攤個蛋餅,做幾個爽口的小菜,奶奶看怎麼樣?”

君璃聞得廖媽媽安排的菜色既清淡又有營養,很是滿意,正要答好,就見容湛滿臉沮喪的進來了,忙問道:“今日是不是還是沒什麼進展?”

容湛將手裡拓的金公子給的畫像往桌上一放,先動手斟了一杯茶來一口飲盡了,才道:“是啊,還是沒什麼進展……”

話沒說完,一旁廖媽媽忽然說道:“這不是外院的陳賬房嗎,大爺拿着他的畫像做什麼?不過陳賬房可比這畫像上年老多了,且這人只是乍一看像他,認真一看,也就只剩下一二分還像他了,敢問大爺,這人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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