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房三房並容潛一房都搬出去後,寧平侯府一下子空了下來,滿打滿算只剩下太夫人、寧平侯、容湛與君璃並皎皎五個主子,自然也再用不了以前那麼多人服侍,君璃遂在回稟過寧平侯後,又放了一批人出去,外院且不說,內院裡除了照妝堂、迎暉院與寧平侯現下所居的木芙院以外的人事安排不變以外,其他各處都只留了兩個人看管灑掃院子,僅這一項下來,一年又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在君璃這樣的草根兒看來,這種一個蘿蔔一個坑的“企業經營方式”自然是再好也沒有了,可在太夫人看來,就滿不是那麼一回事了,她當即叫了君璃至跟前兒,近乎是歇斯底里的咆哮道:“你將府裡的下人都打發了,是打算事事都讓做主子的親力親爲是不是?還是你窮瘋了,一心鑽進錢眼裡了,連這樣幾個小錢兒也要省?就更不必說此番被你放出去的人,絕對是忠僕裡的忠僕,是多少銀錢都難以買到的了,你就這樣將他們都打發了,你也不怕寒了剩下人的心嗎?你讓我以後還怎麼出去見人,又讓寧平侯府以後還怎麼在京城裡立足?我早說了,你若主持不了中饋,就趁早讓賢,府裡別的沒有,要找幾個主持中饋的能手,還是不難的……”
話沒說完,卻猛地想到如今二房三房連同小三房都已被分出去單過了,除了君璃,還真再找不到其他能主持中饋的人,總不能她都一把年紀了,還勞神費力的親自主持中饋罷?沒說完的話就哽在了喉間。
又見君璃正專注的看着她,雙目星輝閃閃,一副聽她說話聽得極爲入神的樣子,脣邊還微微蘊着笑意,好像一點也沒有爲自己正當衆被數落而羞愧或是惱怒,卻也不回答自己的話,就任自己一個人在那裡唱獨角戲,太夫人胸口那口氣就哽得更難受了,上不來下不去的,連一眼都不想再多看君璃,只得不耐煩的揮手打發了她,“你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離了我這裡,是不是不將我氣死誓不罷休?”
等君璃離開好一會兒後,太夫人才緩過來,第一句話便是咬牙切齒的向一旁的祝媽媽道:“我記得大哥家的十三娘今年好像十六了,還沒說親事?你即刻回去見大嫂,說我有意聘十三娘爲媳,看大嫂怎麼說,若大嫂同意,明兒我便請媒人上門提親,越快將人迎娶過門越好!”
祝媽媽一時沒反應過來太夫人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只當太夫人是要爲二房的四爺和三房的五爺保媒,以免二夫人三夫人搬出去後就與她離了心,不由遲疑道:“四爺五爺倒是正該婚配的年紀了,可他們與十三姑娘不是錯了輩兒,且十三姑娘還是庶出,怕是不妥罷……”
說到一半,腦子裡忽地靈光一閃,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太夫人說的要聘孃家侄女兒爲媳到底是什麼意思,心裡猛地一“咯噔”,暗想太夫人幹嘛非要與大奶奶爭得你死我活呢,就舒舒服服的高臥着當自己的老封君不好嗎?就算太夫人爲侯爺聘了孃家侄女兒爲媳,於輩分上能壓大奶奶一頭了,難道之前二夫人三夫人就不是大奶奶的長輩不成,一樣都是大奶奶的手下敗將,更何況如今侯爺擺明了事事都聽大爺的調停,只怕侯爺那裡第一個就不會答應再娶,太夫人又何必要出這樣的昏招來白白消耗自己之間的感情?
只如今太夫人的脾氣越發怪了,饒祝媽媽伺候了她一輩子,也輕易不再敢出言反駁她的話或是勸諫於她,就怕再落個“吃裡扒外”的罪名,只得忙忙改了口,賠笑道:“十三姑娘雖是庶出,不過向來被大舅夫人教養得極好,生得也美,配侯爺雖有些高攀了,難得的是與太夫人貼心,依老奴看,倒是一門極好的親事,想來大舅夫人必定不會反對,只是……到底是侯爺娶親,老奴覺着,您是不是看問問侯爺的意思?萬一侯爺有別的想法兒……”別說自來便有“初婚由親,再婚由己”的說法,只說侯爺那個性子,自來就不是對太夫人言聽計從的,若是太夫人揹着他爲他定了親,到時候他卻不同意,可要如何收場?
太夫人被祝媽媽這麼一提醒,也想起如今的寧平侯的確不比從前了,話說回來,從前的寧平侯也不曾事事都順着她,不然當初也不會縱得大楊氏那般膽大包天,自己若真揹着他爲他定下親事,還不知道他會怎麼樣呢,若到時候鬧着死活不肯娶,自己豈非在孃家人面前也要丟盡臉了?說不得只能冷哼道:“我是他娘,由來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難道他還敢不聽我的不成?算了,他到底也是幾十歲的人了,我若不先問過他,萬一娶了個他不喜歡的進門,也是麻煩,你這便打發人去瞧瞧他回來了沒,若是回來了,讓他即刻過來一趟,就說我有十分要緊之事與他說!”
祝媽媽見太夫人話雖說得硬氣,到底還是聽了自己的話答應先與侯爺商量,不由鬆了一口長氣,忙應了一聲,自使人請寧平侯去了。
一時寧平侯過來,給太夫人見過禮後,太夫人便將自己的意思刪刪減減說了一遍,“……你身邊不能沒個人照顧,府裡也不能沒個合適的人主持中饋,所以我打算爲你迎娶你大舅舅家的十三表妹,未知你意下如何?”
寧平侯才一回到家便被人十萬火急的請到了照妝堂,還以爲太夫人有什麼要緊事與他說,誰知道就是這個,當即沉下臉來,道:“實不相瞞母親,我早已無意再續絃,況大舅舅家的十三表妹正當妙齡,我卻已是半截身子埋進土裡的人了,沒的白耽誤了人家,至於家裡的中饋,君氏不是打理得挺好嘛,她又是世子夫人,主持中饋原是理所應當之事,還請母親以後都不要再提及此事!”
太夫人並不知道自經過了被大楊氏欺騙矇蔽並玩弄於鼓掌之間二十年之事後,寧平侯對正妻這種生物,是真的已經怕了,一個大楊氏就已將他的內宅攪得天翻地覆,並讓他再不能生育了,若是再來一個小楊氏小朱氏什麼的與大楊氏一樣的美人蛇,他豈不是連命都要賠上了?倒不如以後都不要再娶妻了的好,反正又不是不能納妾納通房,難道他還能缺了女人不成?
通房妾室多好啊,一應富貴榮華乃至生死都捏在他手上,永遠都只能仰望他,絕不敢算計謀害他,絕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而且遠比正妻拉得下身段,房裡之事也遠比正妻放得開,——他又不是傻了,幹嘛非要再娶一個正妻回來膈應自己?更何況,老孃的心思他多少也知道一些,是見不得被一個孫媳婦壓到頭上,變着法兒的想要與君氏一別苗頭,可她也不想想,這個家早早晚晚都是要交到湛兒和君氏手上的,難道她還能把持一輩子不成,她就高臥着當自己的老封君,受用自己的不好嗎?
太夫人見寧平侯果然如祝媽媽所說的不聽自己的,半是惱怒寧平侯不孝,半是覺得在祝媽媽面前下不來臺,聲音攸地拔高了八度,“你正當壯年,怎麼就無意再續絃了,難道你還打算爲那楊氏守一輩子不成?再說府裡也不能一直沒個女主人,主持中饋還是次要的,出去應酬時又該怎麼說,難道都由着君氏去不成?就她那混不吝的性子,沒的白將親朋本家並交好的人家都得罪光了,此事就這麼定了,我明兒便讓祝媽媽回去與你大舅母說去,早早過了庚帖,也好早早迎娶……”
“母親,我說了以後都不得再提及此事的!”話沒說完,已被寧平侯鐵青着臉怒聲打斷,“我也是一把年紀,兒孫滿堂的人了,難道母親還打算事事都做我的主不成?就更不必說我早已不能生了,娶了新人回來,若新人一直懷不上身孕,旁人會怎麼看,母親是巴不得滿京城的人都知道我早已不能生了是不是?母親到底安的什麼心,難道我竟不是母親親生的,而是撿來的不成,不然母親何必非要往我的傷口上撒鹽,是嫌我還不夠痛是不是?母親若實在閒極無聊,不若去二弟或是三弟那裡小住一陣,再不然,去莊子上小住一陣也使得!”
本來寧平侯已經夠不高興了,誰知道太夫人偏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又說到了大楊氏,還說什麼他‘打算爲楊氏守一輩子’,這不擺明了是在諷刺他嘲笑他嗎,寧平侯不炸毛才真是奇了怪了,當即便拂袖而去了。
餘下太夫人氣得直哆嗦,可又奈何不了寧平侯,只得將滿屋子服侍的人都攆了,獨自生起悶氣,哀嘆起自己的苦命來。
太夫人打算爲寧平侯續娶孃家侄女來壓制自己之事君璃不到一個時辰便知道了,她雖無意在照妝堂安插幾個自己的人或是發展幾個糉子,可架不住這府裡多的是聰明人,根本不必她發話,自有的是人上趕着來迎暉院獻殷勤。
君璃當即笑了起來,與祝媽媽之前的想法一樣,覺得太夫人的確已經老糊塗了,不然怎麼會一再的出昏招?寧平侯擺明了已不耐煩她了,她竟還想擺佈他,且如今名分已定,自己和容湛纔是這個家未來的主人,太夫人難道就不怕她將來陽奉陰違,面甜心苦,讓她有苦說不出不成?就更不必說她連大楊氏那樣心機深沉的都鬥垮了,難道太夫人以爲她孃家侄女兒比大楊氏還厲害不成,那她還真希望她那位侄女兒能嫁過來了,不然這日子一成不變的得多無聊?只可惜根本不必她出手,太夫人的打算就已直接被寧平侯扼殺在了搖籃之中。
既然事情根本還沒發生,就已宣佈夭折了,君璃也就懶得再爲此事多費神了,她全身心投入到了爲君珏的婚禮忙活當中。
端午節後,君珏參加了庶吉士考試,不出意料的通過了,成爲了翰林院一位編修,因歷朝歷代自來都有“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的說法,故庶吉士又有“儲相”之稱,能成爲庶吉士,就意味着以後平步青雲,位極人臣的機會又增大了許多,故一時間好多人都關心起君珏的婚事來,朝中很多有待字閨中的女兒的大臣都是躍躍欲試,更有那毛遂自薦的,竟親自找到君珏,想招君珏爲婿。
當然都被君珏給拒絕了,然後請了自己的座師爲媒人,潘氏爲全福夫人,熱熱鬧鬧去了金家提親。
彼時金大人已升了正三品大理寺少卿,衝着金家的門第上金家求娶金若蘅的人也快將金家的門檻給踏平了,然金大人與金夫人都沒有同意,只說要再留女兒兩年,惹得那些人十分不高興,私下裡說看金小姐明兒能嫁到多麼顯赫的人家去,別挑花了眼,反倒挑成了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那大家可就有笑話兒瞧了。
卻沒想到很快便傳來消息,新科探花登門求娶金小姐,金大人與金夫人也同意了,那些人這才知道,原來是兩家早有默契,也就難怪金大人金夫人瞧不中他們了,與新科探花相比,無論是人品才貌還是學識前程,人家都甩了他們不知道幾條街,換了他們是金大人金夫人,也不會白放着新科探花不要反招他們爲婿不是?於是也都釋然了。
因君珏已經二十一歲了,金若蘅也已十八歲,彼此的年紀都不小了,故兩家換了庚帖以後,很快便將婚期定在了九月二十一日,時間頗有些緊張,好在君珏的宅子是現成的,潘氏代他搭的產業歷年來收益又不錯,有了銀子,還不愁買不來好東西?到底趕在八月中旬,將聘禮備齊,一共六十四擡,風風光光的送去了金家正式下聘。
金大人出身清流,家底並不算厚,但因其只有金若蘅一個女兒,自不捨得委屈了她,不但將君珏送去的聘禮除了一對活大雁並一些果餅酒食留下,其餘的全部讓金若蘅帶回君家,還給金若蘅備了六十四擡嫁妝,擡擡都滿得手都伸不進去,以致到了九月二十鋪嫁妝那一日,惹得街坊四鄰都來瞧熱鬧,口中“嘖嘖”之聲不絕於耳。
唯一親弟弟娶親這樣的大事,君璃自然一早便拖夫帶女的回來了,一回來便與潘氏一道,風風火火的爲明日迎親及喜筵之事而忙活起來。
君珏是君氏一族至今出過的第一位探花郎,不但是君伯恭父親那一房的驕傲,更是整個君氏一族的驕傲,如今他娶親,自然闔府都願意來幫忙,便是幫不上忙的,也願意來沾一沾探花郎的喜氣,看能不能自家的兒子將來也中了探花不敢想,中個秀才舉人什麼的,那也是光宗耀祖的事情不是?
是以君珏雖早已是無父無母的人,直系親眷也只剩下君璃一個,整個新居依然張燈結綵,人來人往,熱熱鬧鬧的,一派喜慶景象。
金家領着送嫁妝過來的是金若蘅的大嫂,一個二十來歲,杏眼桃腮,笑起來很溫婉的美人兒,待將嫁妝都在新房安頓好,留了兩個媽媽在那裡守着後,潘氏與君璃親自請了金大奶奶去花廳坐席,奈何因彼此明日要忙的事都太多,金大奶奶也沒有多待,吃過飯便領着人回去了。
君璃一直將金大奶奶送到二門外上了車才折回了上房,就見潘氏正一臉疲色的坐在臨窗的榻上,由貼身媽媽揉着太陽穴,那媽媽一瞧得君璃進來,便要停下手上的動作給君璃行禮,被君璃擺手制止了,上前代替那媽媽給潘氏揉起太陽穴來。
潘氏一直到君璃給她按了好一會兒後,才擺手是以君璃不必再按了,睜開了眼睛,問道:“大姑奶奶這會子在哪裡……”話說到一半,發現方纔給她揉太陽穴的竟是君璃,忙嗔貼身媽媽道:“怎麼好叫大姑奶奶給我揉,你怎麼也不說提醒我一聲?”
君璃忙笑道:“爲了珏弟的婚事,大伯母已忙了好幾個月了,事事親力親爲,便是我們母親還在也不過如此了,我爲大伯母揉揉太陽穴難道還不是該的?”
潘氏搖頭笑道:“我不過就是盡了一點子綿薄之力罷了,哪裡就敢與你們母親相比了?話說回來,你們母親如今若還活着,見你夫妻相得,女兒可愛,珏兒中了探花,如今又娶親在即,還不定怎生高興呢,只可惜……嗐,瞧我,大喜的日子說這些做什麼,沒的白掃了大家的興。”
君璃沒見過談夫人,對談夫人自然談不上有太深的感情,但正是因爲有了談夫人留給她的那些產業,她才能不管是在汪家還是在君家還是之後在容家,一直都能有足夠的底氣,只衝這一點,她便無比的感激談夫人,聞得潘氏的話,不由也有幾分傷感,嘆道:“是啊,若是母親還在,明兒能親手接過兒媳婦敬的茶吃上一口,該有多好?”
“說到這個,”潘氏忽然正色道,“我正想問你,明兒珏兒與新人二拜高堂時該怎麼個拜法兒?如今珏兒族譜上是你們二叔的兒子,依理該拜二老爺的牌位,可二老爺是早夭的,對珏兒既沒有生恩也沒有養恩,我私心裡還是想讓一雙新人拜拜你們母親的牌位的,也好叫她在地下知道,自己有兒媳婦了,以後總算可以安心了……可你們母親如今名義上又不再是珏兒的母親了,也斷沒有將大嫂子與小叔子的牌位擺放在一起的道理,我這心裡實在有些拿不定主意,你怎麼說?”
說心裡話,君璃並不在意這些虛無的東西,可見潘氏這般鄭重,且又是一番好意,她斷沒有辜負人家好意的道理,於是思忖了片刻,道:“如今珏弟是爲官之人了,瞧着雖花團錦簇的,卻難保不會有人在暗地裡等着抓他的短處,這世上多的是恨人有笑人無之人,咱們不得不防,要不這樣,明兒個就讓珏弟和新人只拜二叔的牌位即刻,至於我們母親,等後日敬茶時再拜我們母親的牌位,想來母親泉下有知,也不會怪責珏弟的,未知大伯母意下如何?”
潘氏素來便是一個極重規矩的人,不然也不會得到闔族上下的愛戴了,她心裡其實也知道明兒讓新人拜談夫人的牌位不妥,只是又想着法理不外人情,所以纔會拿不定主意,想要徵求君璃的意思,如今既聽君璃也這麼說了,方暗自鬆了一口氣,點頭道:“就依照你說的辦,等後日再給你們母親敬茶,想來她不會怪罪的。”
君璃點點頭,正要答話,就有一個婆子慌慌張張跑了進來,連禮都來不及行,便對着潘氏急聲道:“太太,小四房的恭大老爺與恭大太太領着少爺小姐們來了,奴婢們按您的吩咐,不讓他們進門,他們便在二門外鬧起來了,說什麼‘這天下竟還有親生兒子娶親,不讓親生父親和親弟弟妹妹們進門的道理’,說什麼也不肯離開,奴婢們實在沒有辦法了,還請太太示下該如何是好?”
族長與潘氏早料到如今君珏中了探花,傻子都知道前途無量,會讓一直都沒有起復,如今日子是越來越落魄的君伯恭一房不會善罷甘休了,因此一直都防着,事實上,在那之前,君伯恭就已找過君珏不知道多少次,盼着能借君珏之勢起復,哪怕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官拜從二品,只要能起復,那就還有希望,只不過都被君珏毫不客氣的拒絕了。
雖然被拒絕了,但如今君珏已是君伯恭各處求助都無門,打點則泥牛入海,差點兒都想去求君璃還是想着與寧平侯府文武殊途,便是求了寧平侯府也幫不上忙之後最後的倚仗與希望,他又豈能輕易放棄,這一點不但君珏知道,族長與潘氏也知道,就怕君伯恭一房會在這幾日大喜的時候鬧騰起來,掃大家的興不說還白讓人看君珏的笑話,於君珏的清名不利,是以自進了九月中旬以來,一直都是嚴防死守,卻沒想到防來防去,到底還是沒有防住,讓他們鑽了空子,到底於今日鬧騰了起來。
潘氏當即冷了臉,霍地站起來問那婆子道:“老爺那裡知道了嗎?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帶路,我倒要問問恭大老爺,珏兒可是二房的嫡長子,幾時成了他的兒子了!”一邊說,一邊大步往外走去。
君璃見狀,忙跟了上去,面上雖看不出喜怒,實則早已氣炸了肺,她自然也早知道了君伯恭騷擾君珏之事,只不過每次她來得都不巧,一次也沒撞上過君伯恭,君珏又說讓她不必擔心,他知道該怎麼處理此事,她想着弟弟如今已是爲官之人了,自己若再事事擋在他面前不是爲他好,反倒是在害他,因此也就沒有再多過問此事,卻沒想到她沒去找君老頭兒的麻煩,君老頭兒倒敢先帶人砸她弟弟的場子來了,老虎不發威,真當她是病貓是不是!
嬸侄二人到得二門時,遠遠的果見一大羣人正在那裡吵吵鬧鬧,其中一個女聲尤其尖利,遠遠的便能聽見她在叫囂:“……別一口一個你們太太怎麼樣怎麼樣的,珏兒是我們老爺的親生兒子,這個家還輪不到你們太太說了算,難道她以爲自己是族長夫人,就可以鳩佔鵲巢,在珏哥兒的宅子裡作威作福,擺老太太的威風了?我告訴你們,我纔是珏哥兒的母親,這個家裡只有我說了能算!”
君璃已有快兩年沒見過楊氏了,一時還真沒反應過來這女聲的主人便是楊氏,還是走得近了,又聽了她自稱‘我纔是珏哥兒的母親’後,才反應過來那是楊氏,當即就冷下臉來,搶在潘氏之前先走了上去,冷聲說道:“誰都知道珏弟是君家小四房二房的大爺,君大太太幾時變成二房的主母了?君大太太還是慎言的好,不然讓旁人聽了去,還以爲君家兩位老爺共娶一房妻室,你不要臉是你的事,君氏一族還要臉呢!”
楊氏看起來蒼老了許多,也瘦了許多,臉尖尖的,吊梢眉下是一雙渾濁的眼睛,眼珠亂轉個不停,薄薄的嘴脣一上一下的快速翻動着,這樣的面相,放在以前年輕又養尊處優時,還是很好看的,可如今看來,就顯得太刻薄太晦氣了一些,再配上她身上顏色老舊款式更老舊的衣裳和首飾,一看便知道她如今過得極不如意。
事實也的確是這樣,自被皇上親自下旨停了職,又被順天府尹判處賠償了前年端午之夜那些受害者們的一萬多兩銀子後,君伯恭的脾氣便越發暴躁了,在家裡動不動就大發雷霆,或是與妾室丫頭僕婦們亂來,弄得一個家是烏煙瘴氣。若只是這樣也就罷了,楊氏也懶得管他,她如今將全部的希望都已寄託到了兒子身上,至於君伯恭,她管他去死呢!
可君伯恭除了亂來以外,還心心念念想着起復,爲此不但將家裡僅剩的銀子花了個乾乾淨淨,將家裡的產業變賣了個七七八八,還將她的嫁妝都花用了不少,一開始她想着他若是真能起復,於自己和自己的兒女們也有好處,倒也願意給他銀子,後來見他銀子花了不知道多少,起復之事卻遙遙無期後,便不願意再給銀子去填那個擺明了沒有盡頭的無底洞了。
然她不給銀子,君伯恭便來搶,搶不到便打她,再不然便是將她屋裡的東西拿出去變賣,不過短短半年,一個家便敗了個七七八八,早不復當年的好日子。就這樣君伯恭還不死心,還想着起復,於是又悄悄兒將君珊賣給了一個商人做妾,拿賣得的兩萬兩銀子繼續去打點,當然一樣沒有結果。
至此楊氏已是徹底絕望,甚至生出了與君伯恭和離,離開君家之心,可一想到自己的四個兒女,君琳後半輩子是沒指望了,若沒有自己護着她,天下這麼大,卻未必有她的容身之處;而君琪去年府試時也沒能過,至今連個秀才的功名都沒有,又爲君伯恭所累,都已是十六七歲的人了,連親事都沒說定;剩下君珮與君璇更是年少無知,若沒有自己護着,一旦君伯恭再娶,誰知道他們落到後孃手中會落得什麼下場?楊氏不敢再想下去,只得委屈自己繼續留了下去,日復一日的苦熬,不知道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熬出頭。
恰在此時,君珏高中了探花,楊氏聽說後,差點兒咬碎了一口銀牙,只恨老天爺不開眼,竟讓小賤種中了探花,也不知道小賤種都給今科的考官們吃了什麼**藥?別說堂堂探花了,連當年君伯恭只是中了二甲第六十六名,十幾年下來,也混了個從二品的官來當,君珏將來封侯拜相,位極人臣還會遠嗎,楊氏只要一想到這一點,便恨得咬牙切齒,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覺,巴不得君珏即刻死了,再不濟也要丟了官職與功名纔好,若老天不開眼,那她說不得就只能自己動手了,總不能讓她眼睜睜看着自己和自己的兒女們後半輩子都沒了指望,談氏那個死鬼生的小賤種卻榮華富貴享知不盡罷?
楊氏當即就要使壞,卻被君伯恭給提前識破了,惡狠狠的警告她,他如今就指着借君珏的勢起復,若她膽敢壞他的事,休怪他要她和她兒女們的命,——君伯恭與楊氏夫妻二十載,楊氏心裡想什麼,豈能瞞得過他?不光口頭警告,還讓人將君珮和君璇軟禁了,說楊氏若不信他會要他們母子的命,大可一試。
若不是爲了幾個兒女,楊氏連一日都不想再想君府多待,她對幾個兒女的感情有多深可想而知,君伯恭卻拿兒女來威脅她,她還敢做什麼?雖恨不能吃君伯恭的肉喝君伯恭的血,到底不敢再輕舉妄動。
如此君珏方安然過了幾個月。
十來日前,君伯恭又找到了君珏,目的還是同一個,希望君珏設法幫他起復,再次被君珏斷然拒絕了,並冷冷的告訴他,於禮法來說,君伯恭如今只是他的大伯,他幫他是情分,不幫他是應當,於情誼來說,君伯恭對他們姐弟從沒盡到過一個做父親的責任,之前更是企圖要他們姐弟的性命,他對他再不假辭色想來也不會有人說什麼,畢竟當初的事情鬧得那麼大,讓君伯恭以後都不要再來找他,否則別怪他不客氣,直接命人將他叉出去!
這下君伯恭的羞惱終於變作了怒氣,想着:“小畜生,老子生你養你,如今你出息了,就想着過河拆橋,不理會老子的死活了,天下沒那麼便宜的事兒!”打定主意要狠狠給君珏一個教訓,讓他知道忤逆不孝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楊氏很快也知道了此事,幸災樂禍之餘,攛掇君伯恭道:“既然他不仁在先,也就怪不得我們不義在後了,他不是過幾日便要成親了嗎?我們就在他成親前日過去,大吵大鬧一通,當着那麼多賓客的面兒,難道他還敢將咱們拒之門外不成,再怎麼說他身上流着老爺的血這一點都是抹煞不了的,咱們便順勢住進他的宅子不走了,給咱們那位新大奶奶好生立一立規矩,若他想要我們走也可以,那便答應老爺的條件,不但必須幫老爺官復原職,還得賠上一大筆銀子,反正那死鬼談氏給他留的銀子那麼多,咱們又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怎麼也不會吃虧!”
君伯恭差不多也是這個意思,只是被楊氏先說了出來而已,當下便沒說話,算是默許了楊氏的主意,於是方有了今日方纔那一出。
楊氏一見潘氏過來,心裡多少還有幾分忌憚,聲音也不覺小了許多,不想潘氏還沒開口,君璃已先開了口,因明日是君珏的好日子,君璃今日穿得很是喜慶,上身是紅底金絲織錦牡丹紋褙子,下着刺繡妝花孔雀紋十二幅月華裙,頭上側挽成望仙髻,戴了金累絲紅寶石步搖,不論是衣裳還是首飾,都是如今京城最時新的花樣與款式。
看得楊氏一雙眼睛幾欲噴出火來,想着若不是君璃,自己姐姐怎麼會死,自己又怎麼會落得今日這般下場,誰知道舊恨未消,如今又添新仇,君璃一開口便是如此的難聽,叫她如何還忍得下去,也顧不得潘氏了,直接便尖聲反脣相譏道:“似你這等忤逆不孝,活該天打雷劈之人,竟還好意思指責別人的不是!一個隔了房的堂弟成親,你來攙和個什麼勁兒,莫不是見人家中了探花,抖起來了,便上趕着討好賣乖來了?真正不要臉的人是你纔對罷!”
君璃聞言,不怒反笑,“原來君大太太還知道珏弟與你們大房是隔了房的呢,我還以爲你記性都被狗吃了,早忘記這一點了呢,不然也說不出那什麼你纔是珏弟母親的混賬話兒來,想當珏弟的母親,你也配?趁早給我有多遠滾多遠,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自君璃和離大歸以來,楊氏與君璃打嘴仗便從沒有贏過,此番自然也不例外,當即被氣得渾身亂顫:“你敢竟如此辱罵自己的母親,你信不信我、我、我這就去衙門告你忤逆不孝?”可除了這一句,卻再找不到旁的話來反駁君璃。
“自己的母親?”君璃掏掏耳朵,閒閒道:“你是生了我還是養了我,也好意思說是我的母親?你還是別玷污了‘母親’這兩個字的好,至於你說要去衙門裡告我,出門左拐,好走不送,我倒要看看,順天府尹是會判我一個忤逆之罪,還是會判你一個誣告之罪!”
楊氏被君璃輕蔑的語氣和眼神氣瘋了,卻又不敢真去順天府尹狀告君璃,上次的事情雖已了了,她到底做賊心虛,如何敢自投羅網,況她再不願意承認,也知道如今形式比人強,她是告不贏君璃的,說不得只能看向一旁的君伯恭,一臉委屈的哭道:“老爺,您也看見了,就算大姑奶奶不是我親生的,到底叫了我二十年母親,如今卻如此打我的臉,您可要爲我做主纔好,不然今日她敢如此打我的臉,明日指不定就敢將您的臉也踩在腳下了!”
君伯恭身上的衣裳倒像是新做的,可他眼神渾濁,眼窩深陷,一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樣子,早不復君璃第一次見他時的風度翩翩。他在一旁聽完楊氏與君璃的對話,雖滿心惱怒楊氏一開始便與君璃吵了起來,直接絕了他們想要和平入住君珏宅子的後路,卻更惱君璃一點情面都不講,須知他可是她老子,生她養她的人,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他就是要她的命那也是該的,誰知道她竟敢如此忤逆不孝!
當下因看向君璃,怒聲喝道:“楊氏再不好,那也是你的繼母,繼母也是母親,是誰給你的膽子如此頂撞她的,信不信我即刻打斷了你的腿?”卻終因心底發虛,顯得有幾分底氣不足,這也正是他之前多方打點極需銀子之時,也不敢去找君璃的主要原因。
打斷她的腿,君老頭兒以爲他是誰?君璃冷笑一聲,正要說話,冷不防就聽得一個熟悉的男聲冷冷說道:“我夫人做了什麼事,君老爺要打斷她的腿?君老爺又有什麼資格打斷我夫人的腿?君老爺莫不是以爲我夫人無父無母,就可以任人欺侮了?我告訴你,只要有我在一天,誰也別想欺負了我夫人去,否則,我才真是要打斷那人的腿!”
卻是在外院幫忙的容湛聞訊趕了過來,整好聽見君伯恭在那大放厥詞,自然要站出來爲君璃出頭,連他都捨不得欺負,捨不得受一絲一毫委屈的媳婦兒,姓君的糟透老子竟想打斷她的腿,他算老幾!
容湛本就生得高大,自練武以來,又壯實了許多,更不必說他手下到底掌管着幾百號人馬,素日裡少不得要做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出來,以免鎮不住底下的人,如今板起臉來,還真有幾分不怒自威的架勢,唬得君伯恭禁不住倒退了一步,纔想起自己憑什麼要怕他,自己好歹是他的岳父,難道他還真敢對自己動手不成?便也板起臉來,道:“你說我憑什麼打斷那個孽女的腿,就憑我是她父親,生她養她之人,別說我只打斷她的腿,就算我要她的命,那也是她該受的!還有你,眼裡還有沒有長輩了,仔細我連你一塊兒打,打了寧平侯還得讚我一聲‘打得好’……你、你、你,你想幹什麼……”
話沒說完,忽見容湛幾步走到一旁,單手提起放在二門口鎮宅的一隻石頭做的麒麟,另一直手則握成拳頭,然後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君伯恭當即唬得變了顏色,那石麒麟雖及不上大門外鎮宅的石獅子那般重,常人也至少得兩個才擡得起,如今容湛卻一隻手就輕輕鬆鬆給提了起來,可以想象力氣有多大,若是真讓他一拳打下來,自己豈非凶多吉少?關鍵如今自己還沒起復,只怕捱了打也白挨,最多也就能得幾兩湯藥銀子而已,那也未免太不划算了!
念頭閃過,君伯恭一連後退了好幾步,才停下來,看着容湛虛張聲勢道:“你難道還想打我不成?我告訴你,我不怕你,你……你想幹什麼……”
容湛輕蔑的看了一眼一邊叫着不怕自己,一邊卻因自己不過才擡了擡手,就唬得又後退了好幾步的君伯恭一眼,纔將那麒麟放回原地去,不發一言的站到了君璃身後,爲君璃撐腰的意圖很明顯。
與容湛一塊兒過來的,還有族長與君珏並其他幾位德高望重的族老們,彼時君珏因冷冷開口道:“君老爺,我已說過很多次,你的忙我幫不了也不會幫,你若再胡攪蠻纏,就別怪我告你一個‘私闖民宅’之罪了,還請君老爺即刻離開!”
君伯恭自然不會這般輕易就離開,只是當着族人和這麼多族老的面兒,又委實拉不下臉來再說那些私下裡曾對君珏說過的話,須知不管是族長還是族老,在他之前爲官時,都不曾真正看在眼裡過,是以他的語氣也沒好到哪裡去:“什麼君老爺,我生你養你,如今你有了出息,是不是就以爲可以不將我放在眼裡了?我告訴你,不管怎樣,你身上流着我的血這一點都是改變不了的,就更不必說就算你已出繼,於禮法上來說,我也是你的伯父,你莫非還敢不孝不成?信不信我這便聯絡我御史臺的同年彈劾你?”
君珏冷冷一笑,表情寡淡:“君老爺前年端午之夜要謀殺我和姐姐之時,怎麼不說你生我們養我們,我們身上流着你的血了?虎毒尚且不食子,君老爺的心比老虎還要狠啊,此事京城上下都知道,我倒要看看,君老爺的同年要如何彈劾我,如果你還有同年願意搭理你的話!”他若還有同年願意搭理他,也就不會對他如此的死纏爛打了,顯然早已是走投無路!
君伯恭被君珏噎得一窒,咬牙切齒的正要再說,一直沒說話的族長忽然說道:“伯恭兄弟,前次我聽說你將你家二姐兒與了一個商人做妾,得了兩萬兩銀子的聘禮,你卻說不是做妾,而是做妻,我當時問你要姑爺的生辰八字和籍貫,你說一時想不起放哪裡了,如今已過了好些時日了,你應該想起來了罷?”
“呃,這個……”君伯恭被族長問得一愣,眼珠一連轉了好幾轉,才道:“我先前倒是恍惚想起放在了哪裡來着,可這陣子一忙起來,就渾忘了,還請定大哥再容我多想幾日。”心裡則將族長罵了個臭死,要你多管閒事,不就是看着我兒子如今出息了,想將我兒子籠絡住好爲自家謀好處嗎,倒是打得好算盤,等我起復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君珊被賣給一個商人做妾之事,因君伯恭與楊氏有意遮掩,族裡只得族長一家知道,是以族長此言一出,幾個族老都變了顏色:“定侄兒(定大哥)你說什麼,伯恭兄弟家的二姐兒被許給了一個商人,還是做妾?多早晚的事,怎麼我們沒有聽說?”
何爲“妾”,立女爲妾,說穿了就是奴婢,屬於能通買賣的活商品的一種,乃是賤流,君氏一族在豪門大族林立的京城是算不得什麼顯赫人家,可也是世代以耕讀傳家的望族,士工農商,商人處在四大階層裡的最末一層,誰家願意有個當妾的親戚?還是商戶人家的妾,於君氏族人來講,連將自己族中的女孩兒嫁給商人做妻子都彆扭,也就難怪衆族老會這麼大的反應了。
族長道:“我也只是恍惚聽說有這麼一件事,所以才找伯恭兄弟求證,讓他拿出姑爺的庚帖給大家瞧瞧的,雖說商戶人家門第是低了一些,但二姐兒畢竟是庶出,且不嫁也嫁了,所以我的意思,只要伯恭能拿出姑爺的庚帖,咱們也就委屈委屈,認下這門親戚得了,怎麼樣,伯恭兄弟,你是讓自家的下人回去取呢,還是讓我派人走一趟?”
“這個……,還是等過幾日我想起放在哪裡了,再使人送去定大哥家中如何?明兒便是珏哥兒的好日子了,咱們別爲這些小事掃了大家的興,大家還是快進去吧,都站在門口做什麼?”君伯恭上哪裡拿君珊夫婿的庚帖去,納妾又不是娶妻,貨訖兩清的事,誰會給你庚帖?是以說完之後,便徑自想往裡走,打算能拖一日是一日,只要能拖到自己起復,就算讓全族人都知道了君珊被他賣給了商人做妾之事,他也不怕。
但族長一開始便知道這件事,卻隱忍不發直至今時今日,難道只是爲了當衆隨便問君伯恭一句而已?這樣關鍵的把柄,自然是要留待關鍵時刻才用,以便一擊即中,是以族長緊趕幾步,已擋在了君伯恭之前,道:“難得今兒個人齊全,伯恭兄弟還是當衆把話說清楚的好,也省得大家心裡有疑惑,到底伯恭兄弟是將女兒許給了商人爲妻,還是賣給了商人做妾?這可是關係到我們闔府體面名聲的大事,拖延不得,自是越早把話說清楚了越好,衆位叔伯兄弟說是也不是?”
衆族老聞言,紛紛附和道:“定大哥(定侄兒)說得極是,此事必須現下說清楚!”看向君伯恭的目光都頗爲不善,尤其是幾個家中正有女兒孫女兒要說親的。
君伯恭被逼得無法,只得繼續耍賴:“我是真的已經想不起來放在哪裡了,若各位叔伯兄弟實在想看,不如自個兒去我家裡找去?”想着族長與族老們就算再生氣再憤怒,也不至於真去搜他的家罷?那就別怪他告他們一個私闖民宅之罪了!
一旁一直沒說話的潘氏忽然冷聲開了口:“你是想不起來了,還是根本就沒有?也是,珊姐兒是被你賣去做妾的,幾時納個妾還需要交換庚帖了?你若真拿得出來,反倒有鬼了!”
這話說得衆族老臉色越發的難看,君伯恭的臉色就更難看:“大嫂子講話可要有證據,我多早晚將珊姐兒賣去做妾了?我是將她嫁給了商戶人家,可絕對是明媒正娶,大嫂子若是不信,我明兒便去信讓她帶着姑爺歸寧,證明給大家看我到底有沒有說謊,倒是大嫂子,這般誣陷於我,到底安的什麼心?我敬你是長嫂,又是族長夫人,處處禮讓於你,可不是爲了讓你隨隨便便誣陷於我的,我知道,你如今見珏哥兒出息了,就巴不得他一個親人都不要,只親近你們一家纔好,也好爲你們一家人謀利,我辛辛苦苦的在前面栽樹,可不是爲了讓你們一家人在後面乘涼的!”
楊氏如今雖深惡君伯恭,卻也知道茲事體大,因忙也幫腔道:“是啊,大嫂子總不能爲了一己之私,就指鹿爲馬,顛倒黑白的誣人清白,總得要拿出真憑實據來,才能讓人口服心服,不然,就別怪人懷疑你用心險惡,居心叵測了!”
潘氏板着臉不怒自威:“看來你們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你們要證據是嗎,我這便給你們!”吩咐一旁的貼身媽媽,“你即刻回去將那小丫鬟接過來,到時候誰是誰非,自然一目瞭然。”
“是,太太。”貼身媽媽應聲而去,不到一刻鐘,便帶了個十三四歲,行動間頗有些畏畏縮縮的小丫鬟過來。
潘氏令其站到自己身邊,朗聲道:“這小丫鬟便是當初珊姐兒的陪嫁丫鬟,叫圓春,圓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來說,不要怕,我說了會護着你,就會護着到底的。”
圓春應了,小聲說道起來:“我們家小姐的確被老爺賣給了臨城一戶姓蕭的大商戶爲妾,那蕭老爺倒是挺喜歡我們小姐,可太太卻兇得很,動不動就打罵我們小姐,上個月更是趁蕭老爺出遠門之際,將我們小姐轉手給賣了出去,至今不知去向……求各位老爺太太救救我們家小姐,她真的好可憐……”說到最後,已是泣不成聲。
一旁楊氏早已是臉色大變,她自然認識圓春,原以爲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後者了,誰知道今日卻見到了,顯然潘氏已找到了她們主僕,若他們再不承認,只怕下一個出來指責他們的,就會是君珊本人了;君伯恭則早已是氣急敗壞,上前便欲踹圓春,被潘氏擋在了圓春以前,他到底不敢踹潘氏,只得大罵圓春道:“你這賤婢胡說八道什麼,到底是誰指使你來誣陷我的?別以爲有人護着你就可以信口雌黃了,我照樣要你的命!”
圓春嚇得瑟瑟發抖,潘氏安撫性的拍了拍她的手,纔看向衆族老道:“方纔這小丫鬟的話大家都聽到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相信大家也已明白了,咱們族中可從沒有出過這樣的事,具體該如何處置,還請大家商量一番,早做定奪,再就是珊姐兒那裡,是不是也該趁早打發人找找去,也許還能有找回來的希望?”
衆族老本已有幾分信了族長和潘氏的話,如今又有了圓春這麼個證人,還有什麼可懷疑的,都信了君伯恭賣女爲妾之事,紛紛憤怒道:“還有什麼可商量的,君伯恭與楊氏先是買兇謀害前頭嫡妻留下之子女,如今又出賣庶出女兒,敗壞門風,行爲惡劣,就該立時開祠堂,將君伯恭一房出族纔是!”
“對,就該將他們一房即刻逐出族中才是,不然誰知道他們以後還會做出什麼敗壞闔族名聲之事來!”
“君氏一族雖不是什麼名門望族,卻也容不下這樣的害羣之馬,還請族長即刻開祠堂!”
早在方纔族長忽然問及君珊之事時,君伯恭已知道要糟糕,但總還抱了幾分僥倖心理,覺得只要自己不承認,誰又奈何得了他,誰知道族長與潘氏竟準備得那般充分,連證人都早已準備好了,顯然是蓄謀已久的,君伯恭這才知道大勢已去。只可惜事情一開始就是他做的,當着族長的面兒,他也不止一次說過自己是將君珊許給了商人爲妻,甚至方纔還曾說過一遍,連想往楊氏身上推,說是楊氏做嫡母的苛待庶出子女都不成,說不得只能滿心忿恨與恐慌的被人推搡着去了祠堂,心裡則知道,君珊之事只是個幌子,族長與衆族老迫不及待要逐他出族,更多還是爲了奉承討好君珏。
奈何知道歸知道,他卻已是無力迴天,只得再次體驗了一回“牆倒衆人推”的感覺,至於楊氏與一同跟來的君珮君璇,也在他被人揪着離開之後,被人扔了出去。
族長與一衆族老的效率很高,下午便已辦好了將君伯恭一房出族的一應事宜,不但將君伯恭一家的名字自族譜上勾了去,將君璃的名字也添到了君仲謙的名下,成了君仲謙的女兒,又與君珏成了親姐弟,連官府那裡也已備了案,從此君伯恭便不算是君氏一族的人,自然更不可能再打着君璃與君珏父親或是伯父的名頭在姐弟二人面前擺長輩架子,雖奈何不了姐弟二人,卻多少會噁心到二人了。
對這個結果,不必說君璃與君珏都很滿意,是夜因擺了一桌酒宴請族長與幾位族老,由君珏與容湛作陪,至於君璃,則令人擺了一桌酒在小花廳,與潘氏嬸侄二人對坐了共飲。
“大伯父與大伯母的大恩大德,我與珏弟都記下了,以後若是大伯父與大伯母有什麼吩咐,我姐弟二人一定竭盡所能,絕不推諉!”君璃親自與潘氏斟了一杯酒,又給自己斟了一杯,起身鄭重的敬過潘氏以後,仰頭一飲而盡。
君璃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今日之事絕對不是巧合,而是族長與潘氏佈局已久的,就算知道他們不是單純的爲了她和君珏,多多少少總有幾分私心,她依然很感激,以後君珏總算可以不受君伯恭的任何掣肘,總算可以沒有後顧之憂的展翅高飛了,爲了這個結果,就算要付出其他代價,她也樂意!
潘氏沒有說話,只是端起酒杯也一飲而盡,然後拍了拍君璃的手,她與族長揹着君璃與君珏姐弟做了這麼多,爲的可不就是二人的這一句話?他們夫妻兩個已是大半截身子埋進土裡的人了,這輩子雖沒享受過什麼大富大貴,該吃的也吃了該見識的也見識了,在親朋本家中也掙下了一溜兒的好名聲,可他們的兒孫呢,長子資質平庸,長孫倒還算得上一個可造之材,族中覬覦族長之位的卻是大有人在,一旦兒子坐不穩保不住族長之位,就算將來孫子再有本事再也手段,也未必能叫旁人將已吃進嘴裡的東西再吐出來;還有他們的幾個孫子,已俱各苦讀了十幾年到幾年不等,自是希望能以科舉出人頭地的,只他們的資質實在差君珏差得太多,將來的前程自然也遠遠及不上君珏,以後指望君珏提攜的日子還在後頭呢,不早些進行感情和利益投資,君珏將來憑什麼幫他們,就憑素日的情分嗎?
所以自打君伯恭罷官,與君璃君珏姐弟鬧得不死不休以來,夫妻兩個便時刻注意着君伯恭府上的動靜,就是想着看能不能抓到君伯恭什麼致命的把柄,賣君璃與君珏一個大人情,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總算讓他們等來了這個機會。
當然,潘氏這麼多也不完全就是在進行感情和利益投資,爲兒孫們的以後鋪路,她當年與談夫人是真的交好,對君璃和君珏還是很有幾分真感情的,尤其姐弟二人又進退有度,知情識趣,實在是值得一交之人,就算他們以後照拂不了她的兒孫們,她也願意結這麼一段善緣。
與聰明人說話在精不在多,君璃說完感激的話後,便不再拘泥於這個話題,而是問起君珊的境況來,“……也不知二妹妹被那蕭家太太賣到了哪裡去?若是大伯母知道,還請告訴我,我也好使人即刻走一趟,看能不能將她解救回來,到底與我姐妹一場,沒道理我在這裡安享富貴,她卻掉入泥淖求助無門,過了今天不知道明天在哪裡。”說到底,君珊與周姨娘都是可憐人,當初在他們姐弟陷入困境之時袖手旁觀,也不過只是爲了自保而已,乃是人之常情,算不得什麼大錯,如今君珊落得那般境地,她能伸一把手,就伸一把手罷,於她來講,或許只是舉手之勞,可於君珊於周姨娘來講,也許就是再造之恩了。
潘氏聞言,嘆道:“我若是知道珊姐兒在哪裡,你以爲我的人會不帶她回來,而是繼續留她在那虎狼之地?連圓春一個小丫鬟我都不願意庇護她一輩子了,更何況珊姐兒到底是自家人,一筆寫不出兩個君字來,實在是我的人去時,她們主僕已被那蕭太太遠遠兒的賣了,我的人打聽了好久,纔打聽出了圓春的下落,自圓春口裡得知了珊姐兒恍惚是被賣給了一個徐姓行商,卻連那行商的姓名祖籍在哪裡都不知道,人海茫茫,要如何找去?盼只盼她吉人自有天相,能遇難成祥逢凶化吉了!”
當日自得知了君珊被君伯恭賣與一個商人爲妾後,族長親自出面向君伯恭求證,卻什麼有用的消息都沒打探到,潘氏無奈,只得暗地裡在君伯恭和楊氏貼身服侍的人身上下功夫,不料那些人也什麼都不知道,亦連周姨娘都不知道,潘氏無奈,可又沒辦法撬開君伯恭的嘴,且也怕打草驚蛇,只得令人繼續與君伯恭身邊的人套近乎,足足用了好幾個月時間,花了幾百兩銀子,總算自君伯恭最貼身的長隨口中打探到了君珊是被賣去了臨城一戶姓蕭的人家爲妾,這種事情君伯恭總不能親自出面去辦,那未免也太掉身份,自然就只能吩咐底下人去辦,而他那長隨對他雖有幾分忠心,到底架不住銀子的誘惑,一來二去可不就將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
君璃也相信潘氏的人品,她既說願意解救君珊,那便是真的願意,只可惜君珊命薄,竟又被轉手賣了出去,也實在是有夠苦命的,說來說去,都是君伯恭造的孽!
她不由也嘆道:“如今也只能盼着上天保佑二妹妹能遇難成祥逢凶化吉了,她這輩子沒得到過君老爺半點疼愛與看重,卻要白白受這些罪,君老爺這樣狠心,總有一天會得到報應的,也就只是時間的早晚問題而已!”
潘氏點頭道:“可不是這麼說,要不是因爲他心腸實在太壞,人品實在太低下,你伯父與我也未必能下定決心將他出族,就算不爲他考慮,總要爲琪哥兒兄妹幾個考慮,琪哥兒倒是個難得的好孩子,只可惜爲父母所累,不然將來指不定也會有一番出息,如今卻是一輩子都毀了。”
君伯恭是君氏一族立族上百年以來,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兩榜進士,別說他們這樣的小族,連那些傳承了幾百年的顯赫大族要出一個兩榜進士都是不簡單的事,他們又何嘗願意將其出族,實在是君伯恭立身不正,心底太壞,連自己親生兒女們的性命都能罔顧了,難道還能指望他爲族人們做點什麼,提攜族人們嗎?事實上,他也的確不曾提攜過任何族人,反而時時一副高高在上,不將族人們放在眼裡的樣子,楊氏等人也是一樣,在面對族人時,眼睛都快長到頭頂上了,久而久之,族人們心中若沒有怨恨與不平,在他失了勢壞了事後不落井下石,才真是奇了怪了!
君璃想起君琪,也覺得那是一個極不錯的人,難以想象君伯恭與楊氏這對歹竹也能生出這樣的好筍來,只可惜終究還是被君伯恭與楊氏所累,後半輩子怕是別想有什麼大出息了大造化了,只盼他下輩子投胎之前先擦亮眼,不要再選君伯恭與楊氏這樣的人做自己的父母。
次日,君璃五更天就起牀了,草草用過一碗燕窩粥,又去暖閣裡瞧過睡得正酣的皎皎,說自己今天未必有空,令奶孃今日千萬好生照顧着她,別讓她被爆竹聲嚇着了之後,便忙忙去了前面。
她前腳方到得那裡,一身真紅遍地金通袖衫,頭戴赤金鑲翡翠頭面的潘氏也過來,君璃忙上前與潘氏見了禮後,嬸侄二人便坐在門廳裡,開始執起事來。
不多一會兒,君珏過來了,穿了一身大紅色的新郎禮服,整個人顯得是器宇軒昂,神采奕奕,一看便知道昨晚上睡得極好。
君珏上前給潘氏和君璃見禮:“連日來讓大伯母受累了,明兒我與金氏一定要好生與大伯母敬杯茶,聊表對大伯母的感激之情。”感激潘氏爲他們姐弟打理產業這麼多年卻從無私心,感激潘氏這兩年來爲他們姐弟做的一切,更感激潘氏與族長昨日對君伯恭的致命一擊,讓他們姐弟以後都不必再受君伯恭的掣肘!
潘氏微微一笑,沒有說客氣話:“那我可就卻之不恭了,雖然我覺得我有些當不起。”
君璃笑道:“大伯母都當不起珏弟與新人這一杯茶了,闔族上下也沒人能當得起了。”說完見君珏的衣襟有些微褶皺,忙起身上前給他撫平了,又上下細細看了他一回,才笑着感嘆道:“總算等到這一天了,姐姐心裡真是高興!”也不知道現代的弟弟是否也已找到自己心愛的人,希望他們能相親相愛,守望相助一輩子!
見君璃說着,眼裡已有了淚,君珏也微微有些鼻酸,忙笑道:“我答應過姐姐,要讓姐姐以我爲傲,讓任何人都不敢在瞧不起姐姐,再讓姐姐受委屈的,如今我雖然沒能完全履行我的承諾,卻有另一個人代我正履行承諾,我也很高興!”以前他看容湛這個姐夫還不怎麼樣,就算之後態度轉變,也只是差強人意,如今卻慶幸,幸好姐姐是嫁給了他,才能活得像現下這般恣意,想來定是母親在天有靈在保佑姐姐,讓姐姐明明能柳暗花明又一村。
姐弟二人說了一回話,就有小丫鬟來稟前面開席了,於是嬸侄三人忙往前去。
等宴席散了場後,吉時也快到了,君珏便被他的一衆同窗同年簇擁着,往金家迎親去了。
——會試時君珏那些住在君璃客棧的同窗只有一箇中了二甲兩百名開外,其他都只能再等幾年了,但只衝着君珏探花郎這塊金字招牌來提前定房的人,依然快將客棧的門檻兒都給踏平,連好些家就在京城的舉子們也來客棧訂房,嘴上雖沒說什麼,但心裡都想着要沾沾君珏的喜氣,只是君璃既然一開始便打定了主意要將客棧做成客棧行業裡的奢侈品,自然不可能誰來都讓住,早早便設了各式考驗,只要通過考驗的人才能入住,一時惹得京城的人們紛紛來看熱鬧,端的是出盡了風頭。
聽得君珏要娶親,他那幾個沒能考中的同窗便也暫時沒有返鄉,而是留了下來,打算等喝過君珏的喜酒後再離開,再連上君珏高中後的幾個頗談得來的同年和同僚,是以今日迎親的隊伍裡不是翰林也是進士,再不濟也是舉人;而能通過殿試的人,又有哪一個是相貌差的,不然只一句“沒有官威”便能刷下好多人了,是以這羣迎親的人不但個個兒有功名,還個個兒都頗養眼,沿途惹得大姑娘小媳婦兒都是又羞又喜,要不是顧忌着衆目睽睽之下,只怕早飛媚眼兒的飛媚眼兒,扔帕子的扔帕子了。
如此盛況,早被金家的下人報了回去,金家的親朋本家對金夫人都是又羨又妒,有那知機的,已與金夫人套起近乎來,話裡話外都透出着希望金夫人能通過女婿,爲自家的女兒結一門好親事的意思,讓金夫人面上雖不顯,心裡着實狠狠得意了一回,讓你們這些人素日裡明裡暗裡的奚落我女兒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如今你們總算知道什麼叫做留到後面的人有湯喝了罷?
一時迎親隊伍到了,金家這樣的書香門第,今日的新姑爺又是今科探花郎,自然要好好考較切磋一番纔好,由金公子領頭,引着族中的堂兄弟們,先是給君珏出了十道謎語,待君珏一口氣全猜對了以後,又讓君珏做十首催妝師,這當然也難不倒君珏,可衆目睽睽之下,到底有幾分不好意思,好在與他一塊兒來迎親的都是有真才的,吟個催妝詩還不是小菜一碟兒,你一言我一語的便幫君珏答了,將氣氛炒得無比的熱鬧,引得好些賓客也不坐席了,都過來看熱鬧。
如此你來我往的過了大半個時辰,金公子見考得也差不多了,怕誤了吉時,才讓人開了門,迎了君珏進去。
金家發生的事,君璃自然不知道,她與潘氏坐鎮家中,要準備待會兒拜堂的事,要招呼賓客,還要過問一應瑣事,只覺不多一會兒便聽到了門外傳來鞭炮聲,意味着新娘子已經迎回來了。
她與潘氏忙領着人迎了出去,不多一會兒,果見一身大紅的喜娘攙着穿着大紅吉服,蓋着大紅蓋頭,與君珏一人扯了一邊大紅綢花的新娘子進來了。
待金若蘅由喜娘攙扶着跨過了馬鞍,司儀便高聲唱喝起來:“吉時已到,拜天地——”
“一拜天地——”君珏與金若蘅對着門口方向拜了。
“二拜高堂——”二人對着上首擺放的君仲謙的牌位拜了。
“夫妻對拜——”二人面對面的對拜了,然後由喜娘攙扶着金若蘅,二人被送入了洞房裡。
待新娘子在喜牀上坐定後,喜娘開始說起例行的吉祥話來,待說完之後,便將喜秤遞給了君珏,笑道:“請新郎官挑起蓋頭,從此稱心如意!”
君珏一張俊臉也不知是高興的,還是被滿屋子的大紅色映襯的,一直都紅紅的,他自喜娘手裡接過喜秤,猶豫了片刻,才手微微有些發抖的挑起了蓋頭,金若蘅豔若桃李的臉便出現在了衆人面前。
衆人紛紛善意的讚歎起來:“新娘子真漂亮!”
“白白淨淨的,一看就是個有福氣的!”
“與咱們珏哥兒可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金若蘅素日雖大方,也架不住這麼多於她來講全然陌生的人都盯着她看,又不好意思去看君珏,正是慌亂之際,不經意就接觸到了一雙善意的帶笑眉眼,不是別個,正是君璃,她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來。
待一雙新人飲過合巹酒,喜娘又問了諸如“生不生”之類的話,君珏也被小廝請去敬酒之後,君璃想着金若蘅頂着鳳冠霞帔必定累了,且新娘子一般是不吃什麼東西的,就怕半路上出醜,只怕這會子她也該餓了,便笑吟吟的招呼大家:“前面快開席了,大家請罷,一定要吃好喝好啊!”
衆人便紛紛打趣起來:“瞧這大姑子多護着新弟妹!”卻也依言魚貫退了出去。
君璃這才笑眯眯的對金若蘅道:“累了也餓了罷,待你洗個臉換件兒衣裳後,待就有東西吃了。”笑容親切,語氣熟稔,就跟二人天天見面一般。
讓金若蘅心裡還殘存的幾分見大姑子的緊張也一下子煙消雲散的,本來她還想着她雖先與君璃交好,然後才認識君珏,與君珏有了這段緣分的,但畢竟之前二人只是朋友,如今卻是姑嫂了,身份一變,心態自然也要跟着改變,萬一君璃就跟那些她以前聽說過的厲害大姑子一般處處爲難她可如何是好?因此連日來都頗有些緊張與恐慌,如今這緊張與恐慌總算可以都放下了。
但饒是如此,金若蘅依然不敢再像以前與君璃說話那般隨意,因紅着臉小聲答道:“多些姐姐關心,我不累也不餓,只是臉上塗得厚厚的,有些不舒服,不知道您能否叫我的丫鬟進來,服侍我洗把臉?”
君璃就“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妹妹幾時變得這般淑女了?我還是比較喜歡以前那個快言快語的你,你莫不是想着我們如今身份變了,你便只拿我當姑姐,不拿我當好姐妹了?那我可要傷心死了,早知道就不該撮合你們兩個的!”
“呃……”說得金若蘅越發的臉紅,但卻徹底放鬆了下來,笑道:“是我着相了,以爲如今彼此身份變了,便再不能像以前那般隨意了,卻忘了以前非親非故時我與姐姐尚且那般要好,如今成了骨肉至親,應該更要好纔是。”
姑嫂二人對視一眼,都笑了起來,一切盡在不言中,其實二人之前攏共也才見過幾回面而已,但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就是這麼奇妙,真正投緣交心的人,不必時常見面,也能心意相通,而沒有緣分的兩個人,就算天天在一起,沒準兒也是形同陌路。
翌日,是新人敬茶認親的日子,君璃作爲胞姐,自然不能缺席,是以昨夜一家三口仍沒回寧平侯府去,繼續歇在了君珏的宅子,如今該叫君翰林府上了。
待大家都坐定後,潘氏便起身道:“雖說如今珏兒是仲謙兄弟的兒子,可談氏弟妹到底生他一場,如今新媳婦兒進門,我的意思,一雙新人除了該給仲謙兄弟敬茶,也該給談氏弟妹敬一杯茶的,未知大家意下如何?”
族長夫人都發了話,且此事本也無傷大雅,衆人樂得賣順水人情,自然不會反對,紛紛附和道:“這原是應該的。”、“理當如此!”
於是在給君仲謙的牌位敬過茶後,一臉志滿意得的君珏與一臉嬌羞的金若蘅,一看便知昨兒個夜裡很是相得的夫妻兩個又給談夫人的牌位敬了茶,君璃代談夫人賞了金若蘅一個九百九十九兩的紅包和一對赤金嵌紅寶石的鐲子。
二人又給族長和潘氏敬茶,族長和潘氏連稱“不敢”,到底在君珏和君璃的堅持下,受了這杯茶,潘氏賞了金若蘅一對羊脂玉蓮花簪子,族長則賞了一個紅包。
輪到君璃和容湛時,君璃送了金若蘅一套九十九兩的赤金頭面,容湛則與族長一樣,也是一個紅包,其他族中長輩和平輩們也各有禮物相贈不提。
君璃見君珏行動間頗爲照顧金若蘅,金若蘅看向君珏的目光也滿滿都是情誼,知道二人對彼此都很滿意,這才放心與容湛帶着皎皎回了自己家裡,只不知是不是前陣子操勞太過,回去的第二日她便病倒了,將容湛唬得不輕,請醫問藥的,一直折騰了半個月才漸漸好起來。
君珏與金若蘅知道君璃病倒後,一起來探病,趁金若蘅不注意時,君璃悄悄兒問君珏:“君老爺一家這些日子沒有上門鬧事或是找你的麻煩罷?”她怕君伯恭狗急跳牆,本來他就已經起復無望了,如今又被逐出了宗族,試想連宗族都容不下他了,想也知道他的品行實在太壞,朝廷又怎麼會再用這樣的人?
“姐姐放心。”君珏道,“他們都是被出族的人了,就跟那過街老鼠似的,人人喊打,根本近不了我的身,家裡又被你弟妹搭理得井井有條,閒雜人等根本別想踏進一步,他能找我什麼麻煩?”
君璃聽說,這才放了心,只究竟仍有幾分意難平,因小聲嘀咕道:“若是老天哪日將他給收了去就好了,橫豎他留在這世上也是個禍害,不過既然禍害,只怕沒那麼容易就被老天收去,不是有句話叫‘禍害遺千年’嗎?”
君珏開玩笑道:“指不定這次老天聽到姐姐的禱告,就真將他收了去呢?”
君璃不抱太大希望:“承你吉言了!”
姐弟二人都沒想到,在他們說了那番話後不幾日的一個夜晚,老天竟真將君伯恭給收了去,不過不是老天開了眼,要收了這個禍害,而是君伯恭壞事做得太多,終於惹怒了一個人,不是別個,卻是周姨娘,竟放了一把火,將君伯恭與楊氏,連同她自己一塊兒燒死了在君府的正房當中。
周姨娘這輩子最大的心願,便是君珊能嫁一個好人家,那樣她的後半輩子也多少能有幾分指望與寄託,只要能讓君珊嫁到一個好人家,便是讓周姨娘以性命爲代價她都願意,不然當初她也不會在君府的後宅裡百般鑽營了。
誰曾想一直到君珊都滿了十八歲,成了一個老姑娘後,楊氏依然不曾爲她定下一門親事,周姨娘急得整晚整晚的睡不着,頭髮大把大把的掉,卻無可奈何,只得每天臨睡前都祈求上蒼,只要夫人願意爲二小姐定下一門親事,哪怕男方窮一些甚至有缺陷都沒關係,只要人好,哪怕讓她立刻死了她都願意;誰知道她祈求來祈求去,沒有祈求到楊氏爲君珊定親,反而等來了一個晴天霹靂,君珊竟被賣給了一個商戶人家做妾,賣她的人還不是楊氏,而是她的親生父親!
周姨娘幾乎是瘋了一般去找到君伯恭,不停的給他磕頭求他不要那樣對待君珊,說君珊也是他的親生女兒,求他大發慈悲,一直到連頭都磕破了,流了滿臉的血,君伯恭依然不爲所動,反而還命人將她和君珊分別關押了起來,在君珊被送走之前,再不讓她們母女見面。
如此一來,周姨娘相當於是連女兒最後一面都沒見到,自然更無從將之前從君璃那裡得來的那三千兩銀子給君珊以防身了,自那時起,周姨娘便恨透了君伯恭,也恨透了楊氏,日日夜夜都在詛咒他們不得好死,人也變得有些瘋瘋癲癲起來,唯一支撐她熬下去的信念,便是萬一君珊得了那商人的寵,生下個一兒半女的,也算是後半輩子有了依靠,那她才能無牽無掛的去死。
誰知道就連這樣一個已經卑微得不能再卑微了的希望與信念,也被殘忍的毀掉了,君珊竟又被那商人的太太轉手給賣了,如今還不知道流落到了什麼地方去,甚至還在不在這世上都是未知!
周姨娘徹底絕望了,生出了要與君伯恭和楊氏同歸於盡的念頭,反正她這輩子活着也沒什麼指望了,當然,她也不能讓害她女兒的人好過,就算要死,她也要拉了他們墊背,總不能她們母女苦了一輩子,臨到頭來也一直悽悽慘慘的死去,那些害了她們母女的人卻仍能活在這世上安享富貴榮華罷,這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在君伯恭和楊氏並府裡僅剩的幾個下人都睡着了以後,周姨娘放了一把火,且沒忘記澆上菜油,等屋裡的君伯恭和楊氏並屋外的下人們終於意識到了失火之時,火勢已經大得根本撲滅不了,屋裡的君伯恭與楊氏也沒有再逃出來的希望了。
一直守在院子裡,眼睜睜看着君伯恭與楊氏是怎麼一點一點的被大火吞噬的周姨娘確定二人是無論如何都活不了了的之後,才縱身也跳入了火海當中……
君璃自潘氏使來報信的婆子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始末後,不由與容湛嘆道:“早知道當初我就該拉二妹妹一把的,不然她與周姨娘也不會落得今日這般下場了。”不過君伯恭與楊氏被燒死了這件事卻讓她心裡那是相當的爽,只是可惜了周姨娘。
當初之事容湛已自君璃之口聽說了,雖事涉自己,且若當時周姨娘母女對君璃伸出了援手,君璃指不定還不會嫁給他,但容湛依然對周姨娘沒太大的好感,因只是淡淡道:“以後的事誰又能說得準呢?不過已經這樣了,說什麼也是惘然了,且說到底也不是你造的孽,至多以後我們若有緣遇上你二妹妹,幫她一把也就是了。”
君璃點點頭:“也只能這樣了,就是還有些可惜了君琪,那小夥子我印象還不壞,雖然是楊氏生的,但與他其他三個弟兄姊妹都不一樣,聽說這次發生了這樣的事,也沒被打垮,而是將父母和周姨娘都葬了,然後變賣了家裡的產業,帶着弟兄姊妹們搬去了鄉間,說是自此要承擔起一家之主的責任了。大伯母與大伯父都挺同情他的,不過他這輩子最好也就能做個田舍富家翁了,被出了族的人,難道還想指着科舉出頭不成?”
容湛對君琪印象也不壞,道:“能做個田舍富家翁也不錯,譬如咱們,想還未必能想來這樣的福氣呢,倒是便宜了容潛那混賬東西,我還沒離開過京城呢,他倒好,先享受‘海闊憑魚躍,山高任鳥飛’去了,如今這一成不變的日子,可真是沒勁透了!”
君璃也覺得如今的日子沒勁,不由嘆道:“若是多早晚你能外放就好了,我要求也不高,能有個三年就好,人活一世,總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纔不枉來這世上走一遭,不是有句老話都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嗎?”
容湛就沒有說話了,心裡卻在暗暗起誓,過幾年一定要設法謀個外放,帶媳婦兒去外面走上一圈纔好,她自跟了自己,幾乎從沒向自己提過什麼要求,自己若連她這麼個微小的心願都滿足不了,也白爲人夫一場了!
不管君璃與容湛覺得現下的日子如何的沒勁兒,這日子終究還是要過下去,不知不覺便進入了十一月,天氣漸漸冷了起來,君璃本就是個怕冷的,應酬也少,每日裡除了去給太夫人晨昏定省和打理家事,便是窩在家裡與皎皎一塊兒玩,給小傢伙兒講故事,小傢伙已經一歲半了,正是最好玩兒的時候,每日裡雖與君璃添了許多瑣碎麻煩,卻也添了更多的樂趣。
這一日,君璃與皎皎窩在臨窗的榻上,給小傢伙講《海的女兒》,正被小傢伙那些千奇百怪的問題問得瀕臨暴走之時,有小丫鬟進來屈膝稟道:“回奶奶,外面來了位自稱是奶奶二妹妹的婦人,門房的人想着奶奶只有一位兄弟,便是舅爺,哪兒來的妹妹,便不欲進來通稟,可那婦人卻堅持說自己真是奶奶的二妹妹,求門房的人千萬進來通稟一聲,門房的人見她說得可憐,卻不過通稟了進來,還請奶奶示下見是不見?”
君璃本來乍見小丫鬟進來,還只是小小的慶幸總算可以不必再絞盡腦汁的思考該怎麼回答女兒那些怪問題了,聽完小丫鬟的話後,這小小的驚喜便變作了大大的驚喜,忙問道:“那婦人真說她是我二妹妹?晴雪,你快出去瞧瞧,看那婦人是不是二妹妹,若真是,就讓她進來,快去!”
依照君璃的本意,倒是想親自去瞧瞧的,可一想起若太夫人知道了,沒準兒又要藉機挑事兒,她雖不怕太夫人挑事兒,到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說不得只能使晴雪去了,反正晴雪也認得君珊。
晴雪以前是深惡周姨娘母女,不過自君珊被賣於商人爲妾,周姨娘又死了之後,她便同情起母女二人來,聞得君璃的話,忙道:“是,奴婢這便去。”自領着那傳話的小丫鬟去了。
約莫半個時辰後纔回來,身後還領着一個人,一身雪青色的襦裙,面色憔悴,形容瘦削,不是君珊又是誰?
君珊一見到君璃,便深深拜了下去,顫聲叫道:“大姐姐,我以爲我這輩子再見不到你了……”‘了’字的尾音還沒落下,淚水已流了滿臉。
君璃忙起身親自將她攙了起來,柔聲道:“好了,一切不愉快的事都已經過去了,你別怕,也別哭,如今你到了我這裡,便再沒有誰能傷害你了。”
不想君珊聽了她的話,卻哭得更兇了,也不怪她要哭,實在是過去這一年多以來她過的日子雖用活在地獄裡來形容稍顯誇張了一些,卻也沒比地獄好到哪裡去,如今總算見到親人了,親人還這般親切溫柔的待她,叫她如何還忍得住?
這一哭,便直哭了大半個時辰,方在君璃的解勸下漸漸停了下來,說起自己這一年多以來的遭遇來。
當日君珊被君伯恭賣給了商人做妾,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她再是庶出,到底也是官宦之後,且她姨娘就是作妾的,她難道還能不知道做妾的苦楚?就更不必說那蕭姓商人與君伯恭的年紀差不多,都可以當她爹了,——可她還不敢死,因爲君伯恭拿她姨娘要挾她,說她若敢不聽話的出嫁,若敢去了蕭家不聽話,就將她姨娘賣到最下賤的地方去!
沒奈何,君珊只得委委屈屈的被一乘粉轎擡到了蕭家在京城的宅子去,含淚屈從了蕭商人。到了蕭家後,她一開始倒也過過一陣兒好日子,蕭商人的正妻不在京城,那宅子就她一人獨大,她又生得漂亮且溫順,關鍵還是官家之後,聽起來很是體面,是以很得那蕭商人的寵。
但好景不長,沒多久蕭商人的母親病逝了,他必須回去奔喪,君珊便也只能跟着回了臨城。蕭商人的太太是他以前未發跡時娶的,據說是一個殺豬匠的女兒,其教養氣度可想而知,見蕭商人帶了這麼個才貌氣度都甩自己不知道多少條街的愛妾回來,當即恨成了眼中釘肉中刺,恨不能立時打殺了才解氣,不幾日便說自己病了,讓君珊晝夜不離牀前的侍疾,變着法兒的磨搓君珊,端的是讓君珊苦不堪言。
偏那蕭商人又是個懼內的,見君珊被磨搓,也不敢有二話,只能趁蕭太太不注意時,拿些沒有任何實際用處的話來安慰君珊,讓君珊忍忍,待忍到蕭太太哪天死了,立馬將她扶正。
君珊哪裡敢奢望扶正,事到如今,她唯一的心願便是早日生個兒子,待兒子長大後分家出去享幾日福了,自然不會將蕭商人的話放在心上,誰知道這話卻不知怎麼傳到了蕭太太耳朵裡,當即大發雷霆,說君珊要謀殺她,立時叫了人牙子來,要將君珊賣到最下賤的地方去。
蕭商人也不敢求情,讓蕭太太不要賣了君珊,可想起君珊到底跟了自己這麼些日子,又實在不忍心讓她被賣去最下賤的地方,便與大婦求情,只將她賣得遠遠兒的也就罷了。
蕭太太又不是不打算與蕭商人過了,也不敢真將他惹狠了,免得大家鬧個魚死網破,於是忍恨將君珊賣給了另一個徐姓行商,身價銀子都沒要,唯一的要求便是讓徐商人將君珊帶得遠遠兒的,一輩子都別再踏進臨城一步。
徐商人是個行商,幾年都難得回鄉一次,君珊跟了他,倒是不必再受大婦的磨搓了,可也不知是徐商人身體太不好,還是君珊太倒黴,君珊跟了他纔不過倆月,他竟因一個小小的風寒,便一命嗚呼了!
慌得君珊手足無措,簡直絕望得恨不能也跟着死了算了,好在跟徐商人的幾個夥計跟着他走南闖北慣了,還沒慌得失了分寸,當即給了驛站兩百兩銀子,央其快馬回徐商人的家鄉去報信,不過十來日,徐商人的大婦徐太太便帶着長子趕到了,彼時徐商人早死透了,徐太太來了也無力迴天,只得就地買棺材裝裹了,準備擇日扶靈返鄉。
至於生意上的事,徐商人的長子已經是娶妻生子的人了,自然不必徐太太煩心,徐太太得了空,便開始收拾起君珊這個夫君生前的愛妾來,說是君珊害死了徐商人,要讓君珊償命。
君珊雖早覺得活夠了,但記掛着周姨娘,死到臨頭,還是求生的**站了上風,急中生智,因說自己是京城人士,乃官家千金,是與母親在尋親途中走散了被徐商人所救,一路帶着她打算送她進京投親的,還說她親姐姐是寧平侯府的大奶奶,讓徐太太送她進京去,她姐姐必定有重謝。
徐太太比起蕭太太,見識倒是多了幾分,自然知道官家之後是不能做妾的,又聽君珊說自己姐姐是寧平侯府的大奶奶,有名有姓,不像是編出來的,便信了幾分,因又叫了夥計來問,夥計倒是知道君珊的確是徐商人的愛妾,可君珊從不是個頤指氣使的人,待他們那些底下人都還好,如今見她可憐,便也順着她的話說她的確不是東家的妾,不然怎麼會沒有身價銀子?
至此徐太太已信了七八分,但到底還是有幾分意難平,於是留在兒子料理剩下的事,自己帶了君珊進京,打定主意若君珊說的是真的也就罷了,就當是結一段善緣,若是假的,就休怪她立刻讓賤人償命了!
到了寧平侯府的大門,門子一聽君珊說是大奶奶的妹妹,先還嗤之以鼻,說自家大奶奶只有一個弟弟,哪來的妹妹,便不肯進去給君珊通報。
徐太太一聽,立刻對君珊怒目而視,唬得君珊眼淚都快要掉下來,只得央求那門子,說自己真是他們家大奶奶的親妹妹,求他們通融一下,幫忙往裡通報一聲,那門子卻不過,才通報了進去,於是方有了之前小丫鬟進來稟告那一出。
而那徐太太見之後從裡面來了個大丫鬟模樣的女子,見到君珊便稱二小姐,證實了君珊的確是寧平侯府大奶奶的妹妹後,方知道君珊所言非虛,卻猛地想到,萬一君珊是自己亡夫拐帶的呢?如今找到她的姐姐了,還是堂堂侯府的大奶奶,要問自家的罪,簡直是易如反掌之事,當下也不敢應晴雪說的自家大奶奶要好生答謝她的話,藉口家裡還有事,掉頭便離開了。
“……早知道那女人竟不是二小姐的救命恩人,還想要二小姐的命,方纔我就不該讓她走,該將她留下來好生爲二小姐出氣的!”聽完君珊的話,君璃還沒開口,晴雪已先一臉的不忿。
君璃見君珊仍哭得傷心,因擺手道:“罷了,說到底沒有那徐太太,二妹妹也回不了京城,到不了我這裡,就衝這一點,那徐太太的心便不算太壞,若是換了之前那蕭太太,只怕二妹妹這會子還在不在這世上也未可知呢!”
君珊擦了擦淚,哽咽道:“大姐姐說的是,徐太太對我還不算太壞,不然我……如今我總算見到大姐姐了,我這樣不乾淨的人,也不敢有別的奢求,只求能見姨娘一面,便是立時死了,也能瞑目了,還求姐姐成全我這個微薄的心願。”說完又要拜下去。
君璃自見了君珊,驚喜慶幸之餘,最大的難題便是不知道該怎麼向君珊提及周姨娘的事,誰知道怕什麼來什麼,君珊這麼快便問及了周姨娘,她只得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岔開話題道:“你一路舟車勞頓的,怕是早已累了,不如我先讓晴雪服侍你去梳洗一番,換件衣裳,今晚上再好生休息一晚,有什麼事咱們明日再說也不遲,你看怎麼樣?”
君珊向來是個柔順的人,若是換做其他事,她必定不會違逆君璃的意思,可事涉自己的親孃,她只覺一刻都再等不下去,因忙懇求君璃道:“大姐姐,您不知道這一年多我最牽掛的就是我姨娘,如今我好容易回來了,我真是一刻也等不及見我姨娘了,求大姐姐幫幫我,求大姐姐了……”說着已是紅了眼圈,“我在外面老是夢見姨娘不好了,我實在擔心她……”
聽得君珊這麼說,君璃就更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說周姨娘已不在人世這件事了,只得遲疑道:“姨娘她是有些個不好,二妹妹你做好心理準備……”要不怎麼有母女連心、母子連心的說法呢,周姨娘爲了給君珊報仇,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豁出去不要,君珊又豈有不牽掛周姨娘的?
話音未落,君珊已急白了臉:“姨娘她怎麼了,是不是夫人又苛待她了?還是……老爺已將她賣到那不乾淨的地方去了?姐姐,您快告訴我,您快告訴我啊……我就知道,老爺與夫人不要了我們母女的命是誓不罷休的,已經將我賣了,得了那麼多銀子,爲什麼還是不肯放過我姨娘,我好恨,我真的好恨!”
要是被賣了還好,至少還活着,可如今……君璃暗歎一口氣,不知道該怎麼與君珊說纔好,君珊見她不說話,以爲周姨娘是真的被賣到了下賤之地去,瞬間淚如雨下,哭得不能自已,“姨娘,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
君璃見狀,也忍不住眼熱鼻酸起來,想了想,到底還是決定把真相告訴君珊,“姨娘並沒有被賣掉,她、她自得知了你被蕭太太賣掉,不知去向之事後,放了一把火,與君老爺和楊氏……同歸於盡了……”
君珊先聽到君璃說周姨娘沒有被賣掉,還升起了幾分希望來,誰知道下一瞬,就聽說了更壞了消息,她姨娘竟然已經沒了,若只是被賣了,至少還活着,至少還有寄希望於終有一日會找到她,母女再見面,可如今天人永隔,她根本一輩子都再不見到自己的姨娘了!
巨大的打擊,讓君珊一瞬間連哭都哭出來了,只是直着眼睛呆坐在那裡,看得君璃與晴雪等人都是既難過又害怕,怕她悲極攻心,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君璃只得上前握了她的手,輕聲說道:“二妹妹,你想哭就哭出來罷,哭出來心裡多少能好受一些,姨娘在天有靈,也不想看到你這樣傷害自己,她只想看到你平安,只要你好,讓她做什麼甚至是賠上性命她都是願意的,你可不能辜負了她的一番心意。”
君珊聞言,怔怔的看了君璃一眼,喃喃說了一句:“她從來沒過過一天好日子,甚至從沒聽我叫過她一聲‘娘’,她怎麼就能死了呢,怎麼就不等等我,怎麼就不再等等我啊……”說着,終於哭出了聲來,漸漸越哭越大聲,最後更是嚎啕大哭起來。
卻終因連日來急着趕路,身體疲憊不說,心情更是一直高度緊張,如今總算僥倖脫險,誰知又乍聞噩耗,大悲大喜之下,到底架不住暈了過去。
急得被她哭得也紅了眼圈的君璃忙道:“快叫人請大夫去,再將後面的麗景軒灑掃收拾出來,將二妹妹挪去那裡,省得大爺進進出出的,也該避避嫌纔是。”
晴雪等人忙應了,分頭忙活起來,等將君珊挪去麗景軒安置了,又等大夫瞧過以後,天已快黑了,彼時君珊還沒醒,大夫說是勞累過度,傷心過度所致,開了幾張方子,便告辭而去了。
君璃忙命人去煎了藥來看着餵給君珊吃下,又留了墜兒和菊香在麗景軒服侍後,方嘆息着回了迎暉院。
就見容湛已經回來了,正單手拖着皎皎在半空中玩耍,皎皎的膽子大得根本不像個女孩兒,竟一點也不怕,反而笑得“咯咯咯”的,讓君璃每每感嘆,其實皎皎前世是個男孩兒,只是今世投錯了胎?
見君璃進來,容湛忙將皎皎放下,問道:“聽說你二妹妹今兒個找了來?那敢情好,你總算可以了一樁心事了。”
皎皎在他懷裡伸手要君璃抱,君璃這會兒心情沉重,因只稍稍抱了抱她,便命人將她抱下去了,然後將君珊的遭遇簡單與容湛說了一遍,末了嘆道:“如今她這個樣子,我還真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纔好了,你幫我想想,該怎麼安置她纔好?總不能養她一輩子罷,我倒不是養不起,就怕她不願意,且她還這麼年輕,我也不忍心她這輩子就這麼過了。”
容湛一臉輕鬆的道:“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幫她找個可靠的男人嫁了也就是了,等嫁過去後,男人對她好,過陣子再生個孩子,日子有了盼頭,以前的事自然也就淡了。”
君璃不由眼前一亮:“對啊,我怎麼沒想到這個,只是她如今身份尷尬,又有那麼個經歷,只怕要找好的男人不容易,不過就算找不到一個方方面面都好的男人,至少也要有上進心,對她好不嫌棄她才成,你手下應該有不少這樣的兵士哦?一事不煩二主,這事兒交給夫君大人了!”
容湛撇嘴道:“就叫一聲‘夫君大人’就完了,我就那麼廉價,你好歹也該給點實質性的好處罷?又想馬兒跑,又不給馬兒吃草,這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
君璃好氣又好氣,只得湊到他臉上“吧唧”親了一口,“這總成了罷?”
不想容湛還不滿意,“這就夠了?大奶奶,您可真會天生做生意的料呢,除非這樣……”湊到君璃耳邊如此這般說了一通,“否則免談啊!”
“成日裡儘想這些不正經的!”君璃臉上微微有些發熱,啐了他一口,纔沒好氣道:“答應你便是,你可要儘快把事情給我辦好!”
次日,君璃腰痠背痛的起來時,容湛早不在屋裡了,她草草梳洗了一番,便抱了皎皎去看君珊。
君珊已經起來了,面色蒼白,神情怔忡的坐在臨窗的榻上,看得君璃不由暗自一嘆,然後命皎皎:“快叫二姨母!”
皎皎素來嘴甜,聞言立刻甜甜的叫了一聲:“二姨母!”
君珊回過神來,見是君璃抱着女兒來了,強擠出一抹笑意迎上前:“大姐姐來了。這便是皎皎罷?長得可真是好……只是我如今身無長物,這見面禮只得以後再補上了,還請姐姐勿怪,也請外甥女兒不要怪姨母小氣纔好。”
話音剛落,君璃還沒說話,皎皎已先奶聲奶氣道:“二姨母放心,我不會怪您的,您只以後不要忘了就是了。”
明明就是小人兒,偏又要學大人說話,逗得滿屋子的人都禁不住笑了起來,連君珊臉上的悽苦之色都淡了許多,屋裡的氣氛自然好了不是一點半點。
君璃趁熱打鐵,又將皎皎遞過去讓君珊抱,直至瞧着君珊臉色又好了幾分後,才叫人抱了皎皎下去,正色問君珊道:“二妹妹以後可有什麼打算?”
君珊抿了抿脣,苦笑道;“我這樣不乾不淨之人,還能有什麼打算,左不過找個僻靜的庵堂,青燈古佛了此殘生罷了。”
果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君璃倒也不意外,把事先想好的說辭搬了出來:“你還這麼年輕,就已經一副枯槁的樣子了,若是姨娘泉下有知,見她心心念唸的女兒到頭來就落得這樣一個下場,你讓她於心何安?難道她生你養你一場,爲了你甚至連性命也豁出去了,就是爲了看你這樣糟踐自己?什麼‘不乾不淨’,那又不是你的錯,你自己都是受害者了,你又何罪之有?我已與你姐夫說好了,讓他在手下的軍士裡給你找個合適的,琴瑟和鳴,再生上幾個孩子,日子不是就有盼頭了?此事就這麼定了,只不知你有什麼要求,趁早說與我知道,你姐夫也好有個具體的方向。”
“可是……”君珊本來就不是個有主見的人,見君璃都把她以後的路給她安排好了,便也說不出反對的話來了,只是對未來到底還是有幾分不確定和害怕,“我這樣的人,哪裡還能有什麼好日子過?”
君璃道:“以前我剛嫁給你姐夫時,有誰能想到我能把日子過成今日這樣的了?別說旁人了,連我自己都沒想過,可如今你再看我,夫妻相得,女兒可愛,以後的日子還會更好,可見這日子是好是壞,端看你怎麼過,你怎麼就能肯定自己不能有好日子過了?更何況你不是還有我嗎,難道我還能眼睜睜看着你白人欺負不成?你快說說,你有什麼要求?”
君珊沉默了半晌,才低聲道:“我都聽大姐姐的……我也沒什麼要求,只一點,我不想與人做小,哪怕那人再窮,只要是正頭夫妻,我也情願。”她生母是妾,她自己也做了一年多的妾,實在不想讓自己的子女將來再受跟自己一樣的苦。
君璃點點頭表示知道了,“我回頭就與你姐夫說,一定會讓你如願以償的。”
“如此就有勞姐姐和姐夫了。”君珊小聲道了謝,又道,“也不知道家裡……以前的君府如今怎麼樣了,我明兒想回去祭拜一下我姨娘,也不知道會不會給姐姐添麻煩?”
“麻煩倒是不麻煩。”君璃道,“不過君琪葬君老爺和楊氏時,連姨娘也一塊兒葬了的,聽說就是東郊城外,至於爲何沒有將他們葬入君氏的祖墳,乃是因爲……”將當日君伯恭是如何被出族之事簡略說了一遍,“可見惡人都是終將受到惡報的,自然善人也將受到善報,你若要祭奠姨娘,我明兒安排人送你去東郊便是,倒是不必再回以前的君府了。”
君珊沒想到竟還發生了這麼多事,半晌都回不過神來,不過倒是將君璃那句‘可見惡人都是終將受到惡報的,自然善人也將受到善報’聽進了心裡去,對未來也漸漸生出了幾分憧憬來。
容湛的效率極高,很快便擇定了自己下面一個小旗爲君珊的夫婿人選,那小旗今年三十歲,父母早亡,前頭娶過一個妻子,卻在生女兒的時候難產,他擔心女兒受後母磨搓,便一直沒續絃,如今女兒大了,該到說親的年紀了,可旁人卻嫌他女兒是喪婦長女,一直沒能說成功,所以纔會急着要續絃,聽說了君珊的條件後,很是滿意,雖未見過人,已與容湛承諾,將來一定善待君珊,且女兒過不幾年就要出嫁了,君珊也不會受什麼委屈。
君璃聽說了後,也覺得這小旗的條件不錯,在徵得君珊的同意後,挑日子讓二人彼此相看了一回,結果彼此都挺滿意,於是這樁婚事便定了下來。
君璃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給君珊置了兩千兩銀子的嫁妝,將她風風光光嫁了過去,來年便生了一個大胖小子,倒比君璃與容湛的次子還要大上半個月,又比君珏與金若蘅的長子小上三個月,表兄弟幾個倒都生在了同一年。
生了次子後,君璃便算是兒女雙全了,又少了一樣被太夫人挑事兒的由頭,連帶之前那個給太夫人賜過來的玉姨娘都被容湛以幾年下來都未能爲他生下一兒半女爲由,花二百兩銀子給發嫁了出去,氣得太夫人又發了一頓脾氣,誰不知道玉姨娘至今都是處子之身,若是生得出孩子來才真是怪了!
可容湛年前才升了正五品千戶,寧平侯也越發的倚重他,內宅更是被君璃打理得井井有條,二房三房並族中的人這兩年來都多分了不少東西,如今對君璃是交口稱讚,太夫人每每便是想發作都沒有由頭,也只能自己暗自生一回悶氣也就罷了。
君璃的日子過得實在是再舒心也沒有了,只除了唯一的遺憾,沒有出京去看過外面的風景。
好在她這個唯一的遺憾,也在這年年底實現了,容湛不知道使了什麼手段,總算謀到了廣州一個衛所的缺,去那裡任千戶,又因千戶才只正五品,不比總兵之類的大員,不允許帶家眷,家眷必須留守京城,所以君璃與一雙兒女也得以隨行。
這可高興壞了君璃與皎皎,連日來都在外面東奔西跑的買遠行需要的東西,唯一不高興的便是太夫人,以家裡中饋不能沒人打理爲由,要將君璃母子三人都留下承歡膝下。
容湛與君璃自然不會買她的賬,夫妻二人分頭行動,容湛去找了寧平侯讓他去勸太夫人,君璃則去找了三夫人,請她幫忙主持侯府內的中饋,將太夫人話給堵了回去,然後定了過完正月十五元宵節後啓程。
這一日,君璃帶着皎皎去珍寶閣取自己前陣子新打的首飾,不想方走到半道,馬車便被堵住了,聽說是前面有人尋事,讓君璃想到了當初她與容湛的第一次會面,不由抿嘴微笑起來,誰能想到當初那針尖對麥芒的第一次相見,會成爲他們緣分的開始呢?
君璃因使了跟車的婆子去打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看短時間內能不能通過,若是不能,就原路換回,再走別的道或是明兒個再去都使得。
婆子領命而去,約莫半個時辰後方回來,隔着車窗稟道:“是貞和郡主趁安遠侯不在家時,要賣了安遠侯的一個妾室,據說那妾室才落了胎,安遠侯知情後,跟着縱馬追了過來,讓貞和郡主別胡鬧,貞和郡主豈是省油的燈,當即便要讓人亂棍打死那妾室,這才鬧了起來……”
貞和郡主?君璃怔了一下,纔想起後者正是汪錚年後娶的妻子,乃是今上胞弟榮親王最小的女兒,因其生辰與太后是在同一日,歷來最得太后寵愛,連公主們都比不上,先嫁與定國公次子爲妻,誰知道過門才一年不到,定國公次子便因病去了,貞和郡主自然不可能爲丈夫守節,由太后接回了宮中跟自己住。
據說是貞和郡主先看上汪錚年的,然後便求了太后賜婚,汪錚年聖眷再隆,也不敢違抗懿旨,便娶了貞和郡主,只二人都是性子高傲要強之輩,婚後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的,以致汪錚年根本不願意進貞和郡主的門,自然貞和郡主也就不可能有孩子了。貞和郡主自己不能生,也不讓別的女人生,聽說汪錚年幾個懷了孕的妾室都是被她活生生打下了孩子來的,尤其一個最得汪錚年寵的妾室爲最,已一連落了好幾胎了。
寧平侯府這幾年在君璃的經營下,雖比前幾年境況好了許多,在旁人眼裡,依然是末流勳貴,且君璃本身又不是個愛應酬的,以致至今沒見過這位鼎鼎大名的貞和郡主,不過卻並不影響她猜測汪錚年那位落了幾次胎的愛妾的身份,“安遠侯那位愛妾可是姓柳?”
果然就聽婆子道:“聽說是姓柳,乃是安遠侯當年自外地帶回來的,想也知道與旁人不同,也就難怪貞和郡主容她不得了!”
這婆子是後來才進寧平侯府當差的,且君璃曾爲汪家媳之事距今到底已太過久遠,好些人都已忘了,婆子自然不知道,不然也不敢在君璃面前說這些了。
不過即便是知情人在君璃面前說了,她也絕不會生氣的,還是什麼是比知道渣男與小三兒日子過得不好更痛快的事呢?她咒汪錚年、貞和郡主與柳小三永永遠遠都是相愛相殺,吉祥如意的一家!
晚上躺到牀上後,容湛都快睡着了,君璃忽然自身後抱住了他,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道:“我有沒有告訴過你,這輩子能嫁給你,我很幸運,也很幸福?”
這樣的甜言蜜語,容湛還真是自君璃口中第一次聽到,睡意立刻消退了,翻身就將君璃抱了個滿懷,雙眼亮晶晶的在她耳邊道:“你從沒說過,不過現在說也不算晚。”
君璃笑着低喃:“那我以後天天說給你聽好不好?”然後進入了甜蜜的夢鄉。
在夢中,他們一家已抵達了風景四季如畫的廣州,她也看見了現代的弟弟在他們的家鄉,與心愛的人一起過着幸福美滿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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