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一回

炎炎夏日,天空時不時就會下一場暴雨是很平常的事,是夜,天空便“嘩嘩”的下起了雨來,雨點打在窗櫺上,一股淡淡的泥土芬芳從窗縫裡鑽進屋裡來,讓屋裡的空氣亦爲之清新了不少。

但這場雨並未能將大地的熱氣澆熄多少,天氣還是悶熱得緊,以致君璃在半夜時分生生被熱醒了過來,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今晚上牀上多了一個人,難怪她會覺得那麼熱。

君璃輕輕推了推緊緊貼着她的容湛,往牆邊靠了靠,動了動被他壓得頗不舒服的手臂和腿,她一向不太喜歡與人貼得太近,更何況過去二十幾年,她早已習慣了獨寢,如今牀上卻忽剌剌多出了一個大活人,還是一個男人,身上還那麼燙,跟個火爐似的,實在讓她有些不舒服也不適應,也就難怪會被熱醒了。

不想容湛看着睡得很熟,警覺性卻蠻高,她才一遠離他,他已跟着翻了個身,又緊緊貼了過來,不由分說就把爪子搭在了她的腰間,含含糊糊的道:“怎麼了,睡不着?”

“是睡不着……”君璃話才起了個頭,已被他翻轉過去,隨即將一隻手臂強制性的塞到她頸下做了枕頭,才又啞聲道:“是不是身上還痛?要不我給你揉揉?”

君璃只覺自己滿身的血霎時都衝到了臉上,讓她的臉燙得簡直要立刻燒起來,沒好氣道:“我身上好得很,只是熱得睡不着,你還是睡榻上去罷!”真讓他給她揉,誰知道揉着揉着又會發生什麼事!

其實容湛在那方面真的很不錯,雖然有些急切,卻絲毫不顯得粗魯,非常顧忌她的表情和感受,每當看到她皺眉吸氣,便會停下來關切地問這問那,問得細緻無比,問得君璃惱羞成怒幾乎就要忍不住滅他的口,但不可否認的是,在他如此不要臉的追問之下,她竟忘記了大半的痛苦,只感覺到了少許的不適,讓她沒有對自己的第一次留下任何陰影。

只是沒留下任何陰影,卻並不代表她就能如此豪放的與他討論她身體痛不痛之類的問題,所以,一邊說着讓容湛去榻上睡的話,她一邊已在動手將容湛往外推了,“這天實在太熱了,我都快被你擠到牆上去了,你真的還是睡你的榻上去,等天涼一些後,再睡牀上來可好?”

容湛的回答是抱着她往外挪了挪,道:“這下不就不會被擠到牆上去了?”開什麼玩笑,他好不容易纔睡到了牀上,以後更是可以隨時與媳婦兒那個那個,他腦子被門壓了,纔會睡回那張硬邦邦的榻上去!

不,爲了避免以後惹了媳婦兒生氣時,再被媳婦兒趕回去睡榻上,他就該明兒一早便讓人將那張榻拖出去,砍個稀巴爛纔是,也不知道是誰設計的這種東西,真是腦子有病,容湛嫌惡的想着。

關鍵不是牀小,而是她不習慣與人同牀共枕,尤其還要與之貼得這麼緊好伐?

君璃戳了戳容湛的肩膀,嫌棄道:“是不會被擠到牆上去,可你身上太燙了,我睡着了都被熱醒了,再這樣下去,我還要怎麼睡?”

容湛順勢抓住她的手,嬉皮笑臉道:“這才第一晚,你難免有些不習慣,等時間長了,自然也就習慣了,況如果實在太熱,不還可以讓人多放兩個冰盆嗎?我好不容易纔有了睡牀的資格,反正是說什麼也不會再睡回榻上去的。”

君璃就忍不住望天翻了個白眼兒,作勢欲起身:“你不去睡榻上,我去總成了罷?”

只可惜才只動了一下,已被容湛抱得動彈不得,在她耳邊曖昧的吹氣道:“奶奶看起來精神很不錯嘛,要不,我們再來一次?”

君璃就不敢再動了,容湛雖不粗魯,甚至還可以說經驗豐富手段高超,但初姐實在傷不起有木有?於是只能滿腹怨念的在心裡數起綿羊來,一隻,兩隻,三隻……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時候睡着的。

等她再次醒來時,天已經大亮了,容湛也已不在屋裡了,她才試探着叫了一聲:“晴雪。”

便見晴雪微紅着臉推門走了進來,屈膝行禮後道:“小姐醒了?大爺一早便吩咐人準備好了浴湯,小姐看是這會子沐浴,還是等會兒再沐浴?”

只看晴雪的樣子,君璃便知道她必定已知道昨晚上她和容湛都做了什麼,只怕不只她知道,鎖兒墜兒並向媽媽等人也都知道,弄得本來還慶幸容湛這會子不在屋裡的君璃也跟着尷尬起來,這沒有絲毫**的感覺,真是太不爽太糟糕了有木有?

君璃深吸一口氣,好容易才強壓下滿心的鬱卒,儘量若無其事的向晴雪道:“就這會子罷。”然後強撐着有些發軟的雙腿下了牀,也不讓晴雪扶,徑自走進了淨房去。

果見淨房的屏風後面,已經擺了一大盆冉冉冒着熱氣的浴湯,水面上還撒着各色花瓣,聞起來有一股淡淡的幽香,不用下水都能知道渾身侵泡在裡面會是何等的舒服。

君璃向來不是會委屈自己的人,當下便將衣裳都解了,整個人泡進了熱水裡,霎時舒服得喟嘆了一聲,連腰間和腿間的痠軟都覺得散去了七七八八。

屏風外忽然響起晴雪帶笑的聲音:“小姐泡着可還舒服?大爺可特意吩咐在裡面加了好幾位藥材,說可以消疲解乏的,大爺待小姐可真體貼,真正應了那句老話‘浪子回頭金不換’。”

君璃聞言,心裡先是一暖,隨即又是一酸,暗想容湛讓人加在水裡的藥材,必定是能緩解女子初夜後不適的,他對這些倒是門兒清,可見以前做過這樣的事,想不到他的風流史有朝一日竟會爲她帶來這樣的福利,雖然這福利她一點也不想要。

但念頭才一閃過,她已自失一笑,容湛以前有多混帳她一開始就知道的不是嗎,她既已決定接受他,如今更是已完完全全接受了他,就該連他的過去也一併接受纔是,要緊的當下和以後,只要他自此都忠於她一個人,那些過去又有什麼要緊?追究那些過去,除了讓自己不好過以外,能有什麼好處?她纔不做這樣的傻事!

這般一想,君璃心裡好受了許多,耳邊又響起晴雪忍笑的聲音:“小姐不知道,大爺晨起便叫了奴婢幾個去吩咐,讓咱們可以着手給小少爺小小姐做衣裳了,奴婢以前從來不知道,大爺竟是這樣一個急性子。”

昨晚上才播了種,今早上就忙着吩咐人做孩子的小衣裳了……君璃簡直無語了,好半晌纔沒好氣道:“你們都別理他,想一出是一出的,也不怕旁人知道了笑話兒。”

頓了頓,正色道:“對了,你下去後告訴鎖兒墜兒並向媽媽幾個,以後都別叫我小姐了,一律改口稱奶奶。”以前她從沒將寧平侯府當成自己的家,從沒想過要將容湛共度一生,她的陪嫁們叫她小姐自然沒問題,可如今不一樣了,她與容湛都到這一步了,若她的陪嫁們再不改口,天長日久的,誰知道容湛心裡會不會生出幾分彆扭來?凡事未雨綢繆,總比事到臨頭再來想轍的好。

晴雪忙應了,待君璃沐浴完服侍她更衣妝扮過後,便自傳話去了。

君璃則坐到桌前,慢悠悠用起自己的早飯來,雖然彼時已快到用午飯的時間了。

一時吃完飯漱了口,君璃正打算去院子裡走走消消食,容湛滿面春風的走了進來,一見君璃,立刻湊了上來,笑着柔聲道:“奶奶起來了。”

君璃見他連眼角眉梢都寫滿了饜足,多少有幾分不好意思,極力保持鎮定的應了一聲:“嗯。”

容湛卻似沒看出她的不好意思似的,倒是落落大方的緊,拉起她的手便將她拉到了鏡臺前坐下,然後從袖袋裡摸出一個黑漆戧金的小匣子打開,取出裡面放的一對雲形鑲寶石金簪,穩穩插到了君璃發間,道:“奶奶照照鏡子看喜歡不喜歡?”

君璃依言照了下鏡子,見那金簪分量不輕,雲朵形的簪頭上鑲嵌着指尖大小的紅寶石、藍寶石、綠松石、水晶、碧璽、貓眼石等各色寶石,十分富貴華麗,一看便知價值不菲,因點頭道:“這般漂亮精緻的簪子,我自然是喜歡的。”

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問,“這簪子怕是要值不少銀子罷?我首飾本就多得戴不完,其實你很不必再送我的。”話音剛落,已是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頭,她腦子有病是不是,男人知道主動送她東西她該高興纔是,卻偏要提起銀子這個俗氣而煞風景的話題,以後還想不想男人再送她東西了?

容湛自然不知道君璃心裡的懊惱,他只當她是在爲自己省銀子,心裡反倒受用得緊,聲音也越發的柔和,道:“你不必心痛銀子,這是我娘留下來的,她老人家雖然不在了,但她該給自己兒媳婦兒的見面禮還是不能省,本來早就該給你的了,偏我以前太混帳,拖到如今纔給你,實在委屈你了。”

這下輪到君璃滿心的受用兼得意了,暗想連容湛這樣的渣男都能被自己調教成眼下這副居家好男人的模樣,自己可真是有本事!

兩人說了一陣沒營養的閒話,便到擺午飯的時間了,君璃才吃過早飯不久,還不餓,寥寥動了幾筷子後,便坐在一旁看容湛吃,待吃過午飯後,容湛便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好睏,得睡個午覺才成。”爲了證明自己真的很困,隨即還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看得君璃是好氣又好笑,當她不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便只坐着一動不動,道:“大爺既困了,便自己去歇會兒,我今兒個起得遲,這會子還不困,且去園子裡走走,消消食。”說完,作勢要起身往外走去。

容湛自然不會讓她如願,一把拉住她的手,同時命衆服侍之人都退下後,便拉着她徑自走到了裡間,將她撲到了牀上。

君璃忙掙扎起來,“青天白日的,你幹什麼呢,再說我身體還沒恢復,你是想累死我呢?”

不想容湛卻只是順勢抱住了她,再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嘴裡還揶揄道:“我只是想抱着奶奶睡個午覺而已,奶奶卻滿口‘青天白日’、‘身體還沒恢復’的,想到哪裡去了?”

一副君璃滿腦子不健康思想的樣子,看得君璃忍不住狠狠掐了他的腰肌一把,隨即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好後,才道:“我聽說你今早上起來便已吩咐晴雪她們在準備孩子的小衣裳了,你就那麼確定昨晚上能成功播種?你是惟恐旁人不知道昨晚上我們做了什麼是不是!”

容湛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夫妻敦倫,綿延子嗣本就是理所應當的事,我爲什麼要怕旁人知道?至於準備小衣裳,就算昨晚上沒播種成功,咱們再多努力幾次,總能成功,我現在就讓人開始準備起,總好過事到臨頭手忙腳亂吧?”

君璃撫了撫自己的小腹,在心裡暗暗下定決心,她一定要儘快將那謀害他們姐弟的人揪出來,讓他們受到應得的懲罰,哪怕不爲自己,不爲君珏,只爲自己即將到來的孩子,她也絕不放過那幕後兇手!

如此等了兩日,周姨娘那邊總算有所反應了。

“……你說你是周姨娘打發來的,我憑什麼信你?”君璃看着眼前面容平凡,衣着平凡,整個人從頭到腳都很平凡的半老婆子,不動聲色的問道。

那半老婆子不是別個,正是周姨娘的心腹任媽媽,聞得君璃的話,也不多說,只是自袖裡拿出了一樣東西來,正是君璃第一次與周姨娘見面時賞給後者的那對翡翠鐲子,道:“這回大姑奶奶總可以相信老奴了罷?”

君璃其實早已信了任媽媽是周姨娘打發來的,何況這會兒又見了這副鐲子,因點頭道:“媽媽坐。”說着一指旁邊的小杌子。

任媽媽先道了謝,才半身坐了,低眉順眼的道:“老奴不能出來得太久,所以老奴便長話短說了。我們姨娘當日要與大姑奶奶說的事,其實她也只知道一星半點,那是發生在端午次日的事,當日我們姨娘因與夫人奉茶時,被夫人說茶太燙,姨娘居心不良,給發作到了正房後面的碎石地面上頂着瓦罐子罰跪。那幾日有多熱大姑奶奶是知道的,姨娘跪了不到半個時辰,便支持不住暈了過去,不想等她醒來時,就聽到屋裡傳來老爺和夫人的爭吵。”

“老爺說夫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連姑奶奶的婆母,姨夫人也一併罵上了,說她畫蛇添足,他要的只是大的的命,沒想過要小的的命,姨夫人憑什麼自作主張,連小的一併不放過,結果節外生枝,害得他竹籃打水一場空?還質問夫人是不是她授意姨夫人這麼做的,爲的便是永絕後患?夫人自是矢口否認,言語間也說了幾句氣話,結果惹惱了老爺,竟對夫人動起手來。我們姨娘聽到這裡,唬得魂飛魄散,惟恐被老爺和夫人發現了,殺她滅口,便順着牆根偷偷溜到了不遠處的竹林去,在那裡裝暈直至夫人的人找來,被潑了一身的水後才醒來,說自己原是想去竹林裡偷會兒懶來着,誰知道竟暈倒了,請夫人恕罪。好在夫人才在老爺那裡吃了虧,沒臉見人,並沒有再罰我們姨娘,我們姨娘方險險的逃過這一劫。”

任媽媽一邊說,一邊細細觀察着君璃的臉色,見君璃從頭至尾都看不出喜怒,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個什麼態度,周姨娘提供的這個線索對她又有沒有用,只得又小心翼翼道:“我們姨娘那日並非是有意威脅大姑奶奶,只是實在太過擔心二小姐的親事,怕二小姐似當初大姑奶奶那樣,隨隨便便被老爺和夫人推入了火坑,一時情急纔會犯了糊塗的,等大姑奶奶離開後,她便已經後悔了。我們二小姐得知此事後,更是將姨娘狠狠說了一頓,說姨娘不該與大姑奶奶討價還價,還說寧願絞了頭髮做姑子去,也不願再對不起大姑奶奶,還請大姑奶奶瞧在二小姐待您一片誠心的份兒上,就拉拔我們二小姐一把可好?”

君璃雖早已猜到此番之事與君老頭兒脫不了干係了,但真當聽見此事的確是他夥同楊氏姐妹所爲時,心裡還是忍不住浮上一層悲哀來,爲前君璃,爲君珏,更爲談夫人,這樣一個衣冠禽獸,偏偏與他們都是這世上最親的人,也不知道上輩子他們到底造了什麼孽,這輩子纔會讓他們攤上了這樣一個父親和丈夫!

君璃沉默了片刻,才淡聲向任媽媽道:“你回去告訴周姨娘,看在二小姐的份兒上,我會盡量爲二小姐物色合適的夫婿人選,但到底能不能物色着,她們母女又滿不滿意,我便不敢保證了。晴雪,拿十兩銀子給任媽媽打酒吃,另外,替我好生將人送出去。”

“是,奶奶。”晴雪忙輕聲應了,自引着任媽媽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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