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璃本以爲自己把話說開了,接下來君珏在對上容湛時,多少也會客氣幾分,誰知道君珏雖沒有再對容湛惡言相向乃至揮拳動手,卻也沒客氣到哪裡去。
“……姐姐,你吃蝦,我記得你向來最愛吃蝦的。”眼見容湛的筷子轉了一圈,最後只能伸向離他最遠的那盤乾燒玉環蝦,君珏手卻比他更快,趕在他下筷之前,再次將他的目標——一隻紅亮亮的大蝦,筷落手起,送到了君璃的碗裡。
容湛簡直快要氣死了,整頓飯下來,除了人人都有的一小盞野菌野鴿湯以外,無論他筷子伸向哪道菜,君珏的筷子必定會跟着伸向那道菜,然後趕在他之前,夾走他想要夾的菜,送至君璃碗裡,弄得他是自己也沒的吃,想獻殷勤也沒的獻,偏還發作不得,說不得只能悻悻然的擱了筷子,索性不吃了,——這哪裡是小舅子,這根本就是來討債的!
而君璃看着自己面前堆得小山一樣的青花瓷碗,先還只是哭笑不得,這會兒卻是直接無語了,她本來還以爲自家弟弟挺懂事挺穩重的,半點不像才十八歲的少年,誰知道竟能做出這麼幼稚可笑的舉動來?
君珏見君璃不吃了,臉色也有些不好看,只當她是生自己的氣了,不由有些後悔,暗自反思自己會不會做得太過了,姓容的再不好,到底已是姐姐的夫婿,自己當着滿屋子的下人這般不給他顏面,豈不是連姐姐的面子也一併落了?可更多的是卻是委屈和酸澀,姐姐素來最疼最看重自己的,從來不捨得對自己說一句重話,也不會給自己臉色瞧,如今卻因姓容的生他的氣,難道在姐姐心裡,自己這個親弟弟竟連姓容的都比不過了?於是也擱了筷子。
一頓飯便這樣草草結束了,剩下滿桌子郭伯吩咐廚房精心準備的菜餚。
本來依照容湛事先的計劃,等吃完飯後,還要帶君璃與君珏姐弟兩個出城去逛逛,呼吸一下城外新鮮空氣,順道再聯絡一下感情的,這會子也沒了興致,因趁君珏不注意時,湊到君璃面前小聲說道:“時辰已不早了,若是沒有別的事,我們便回府罷?”他實在怕了小舅子,惹不起他躲還不行嗎?
君璃看他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本來正滿心鬱悶的,也禁不住笑了起來,故意道:“這纔剛吃了午飯,還早得很呢,難得出來一趟,那般着急回去做什麼?”話說她發現自己如今多了一個惡趣味,那就是逗容湛,看他越着急越惱火,她便越開心越來勁,難道她潛意識裡竟是個S不成?
容湛果然更着急了,低聲道:“我這不是見舅兄見了我心裡不痛快,想早些離開,以免再惹他不痛快嗎?”
君璃想起君珏今日自見了容湛起,便一直沒有過好臉色,若再勉強他們待在一塊兒,她不能調和他們之間的矛盾也就罷了,沒準兒還會讓事情變得越來越糟,遂點頭應道:“好罷,今日就先回去,橫豎再過一陣子端午節還要出來的,有什麼話到時候再說也是一樣。”
說完走到君珏面前,放柔了聲音道:“時辰已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你也早點回去罷,平日裡記得多照顧自己,缺什麼吃的用的了,便使人過來找郭伯,什麼時候想見我了,又不想登侯府的門,也使人與郭伯說一聲,我一得了空兒便出來見你。還有各個小院起名字題匾額的事,你也不必太着急,橫豎離明年秋闈還有一年多呢,咱們有的是時間。晚間看書別看得太晚,身體纔是最重要的,若是因此而弄壞了身體,你便是高中了狀元,姐姐也是不會開心的,你明白嗎?”
聽君璃事無鉅細的囑咐自己這樣那樣,君珏酸得已快冒出酸水來的心總算好受了一些,一一應了,道:“姐姐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也是,也得好生照顧自己,不要太勞累了纔是,大不了咱們不在寧平侯府待了便是,難道我還養不活姐姐不成?”說完還頗爲不善的看了一旁如臨大敵般看着二人,只沒有君璃的話,不敢上前來的容湛一眼。
君璃禁不住又哭笑不得起來,嘆道:“我知道讓你一時半會兒間接受他有些難爲你,他那樣的名聲,也的確讓人不敢輕易接受,便是我自己,至今也還沒有全部接受他,只是在試着多瞭解他一點,給彼此一個機會罷了。我希望你也能給他一個機會,你是我生命裡最重要的人,無論誰都取代不了的,若沒有你的接受和祝福,他就算再好,對我再好,我也會覺得有遺憾,所以,你就當爲了姐姐,試着多去了解他一下,再來對他下最後的定論可好?”
晴雪一直亦步亦趨的跟着君璃,聞得這話,也忍不住開口道:“是啊大少爺,您就當是爲了小姐,試着去了解一下大爺罷,大爺名聲雖不好,這陣子對小姐如何卻是我們都瞧在眼裡的,與其想着和離,倒不如試着給彼此一個機會,您總不希望小姐再嫁一次罷?誰知道到時候會嫁到一個什麼人家,指不定連現下都不如呢!”
君珏心裡矛盾極了,他不是看不見君璃眼裡的光彩和在與容湛相處時的輕鬆,也不是那等聽不進人勸的人,可一想到自己的姐夫到頭來竟是容湛這樣的渣渣,姐姐如今在乎他貌似還勝過了自己,他便滿心的不痛快,便忍不住想要去找容湛的茬兒……可姐姐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他也不好真一點面子也不給姐姐,只得不情不願的道:“好罷,我答應姐姐,以後再與他相處時,多少客氣幾分,也試着去了解他一下便是。”
君璃這才笑了起來,道:“這纔是姐姐的好弟弟。對了,你是騎馬來的還是坐車來的,要不要我們先送你回去?”
君珏聞言,想也不想便答道:“我還要順道去拜會一位同窗,姐姐不必管我了,且先回去罷。”他纔不要跟那個渣渣同乘一輛馬車!
姐弟二人又約定過陣子端午節龍舟賽時再見後,方分了手,一個坐上回府的馬車,一個則棄馬不騎,只叫小子牽着,步行離開了四條衚衕。
一直到馬車都駛出四條衚衕老遠了,容湛還心有餘悸,拍着胸口道:“舅兄也太厲害了,我的中衣都汗溼了,我覺得我見了他,比見了父親還要提心吊膽,嘖!”
君璃正喝茶,聞及此言,當即噴了容湛一臉,哈哈大笑道:“瞧你那點出息,我弟弟纔多大年紀,再厲害能厲害得過侯爺,至於你跟老鼠見了貓似的嗎?”
容湛一臉苦哈哈的道:“他年紀是不大,可架不住他是奶奶在這世上最親最看重的人,我這不是投鼠忌器嗎?”
投鼠忌器?君璃一臉嫌惡的道:“你這是什麼破比喻,你的意思是在說我是老鼠嗎?”
容湛忙解釋:“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意思就是,因爲奶奶看重舅兄,所以我也看重舅兄,對,應該說是愛屋及烏!”
君璃就默了,話說,沒文化的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兩人回到寧平侯府後,因見時辰還早,便先回房更衣梳洗過,又歇息了一會兒,直至申時初刻,方去了照妝堂。
太夫人才睡了午覺起來,正扶了如柳的手在院子裡的樹蔭底下看幾株牡丹,容湛與君璃忙上前行禮問安,容湛順便遞上在回來的路上買的點心:“這是五芳齋的杏仁酥和慄粉糕,我記得祖母自來最愛這兩樣點心。”
“我正想這兩樣點心吃呢,可巧兒你們就送來了。”太夫人臉上笑開了花兒,命人把點心拿去熱,再沏三杯茶來,“我老婆子索性借花獻佛,今兒個便招待你們吃你們帶來的點心。”
不多一會兒,丫頭們便搬了桌椅出來,又將熱好的點心和溫茶奉上,祖孫三人便坐了,就着溫茶吃起點心來。
一邊吃,太夫人一邊與君璃道:“上午有幾家親朋已送了端午的節禮來,因你不在家,我便使的你三嬸去接見,你記得待會兒見了你三嬸,與她道一聲乏。我估摸着接下來幾日送節禮的人家會更多,你若無事就別出門了,回禮也得準備好,若是有不清楚的,便翻舊例,再不然就來問我,不能讓旁人瞧了咱們家的笑話兒去。”
這是正事,君璃忙起身一一應了,鄭重道:“祖母放心,孫媳一定不會讓人瞧了咱們家的笑話兒去。”
太夫人揮手示意她坐下,笑道:“你也別太緊張,府裡歷年送節禮都是有定例的,每年都差不多,只要你仔細些,料想出不了什麼大的紕漏。倒是端午節當日衆女眷出門看龍舟賽之事,可得仔細了,涼棚及裡面的佈置、車馬、跟車的人這些都得打點好,到時候咱們家的涼棚周圍是哪些人家,也得打聽清楚了,咱們家雖向來與人爲善,卻也與幾戶人家多少有幾分齟齬,大節下的,若是鬧了不痛快,豈非掃興?”
君璃忙又一一應了,腦子裡已經在飛速的按輕重緩急在將這些事情排序了。
一時二夫人等人也來了,說起容淺蓮的婚事,“……兒媳想着明年蓮兒就該出嫁了,也是時候該跟着學一些庶務了,整好大奶奶也是年輕人,她們年輕人更合得來,所以想讓大奶奶將蓮兒帶着打理幾日家務,也好讓蓮兒跟着學一些眉高眼低,免得將來去了婆家於中饋庶務上什麼都不懂,徒惹婆家人看輕不說,連帶咱們寧平侯府都跟着沒臉,未知母親意下如何?”
容淺蓮年前與宣武侯的庶出三少爺訂了親,雙方議定的婚期是明年八月,所以二夫人才會有此一說。
只在座的都知道,容淺蓮本身是庶女,嫁過去又是做庶子媳婦的,能有什麼中饋庶務要她打理的?二夫人這樣說,顯是還想於管家大權上爲二房分一杯羹罷了,奈何她話得冠冕堂皇,活脫脫一個爲庶女全心全意打算的好嫡母,又搬出了寧平侯府的臉面來,便是太夫人也不好拒絕她的,只得笑道:“你慮得極是,蓮丫頭也的確該學着點中饋庶務了,不然將來分府出去另過後,她如何當得起一府主母之責?既是如此,打明兒起,便讓她跟着大奶奶學學罷!”
二夫人聞言,眼角眉梢霎時都染滿了笑意,正待再說,不想太夫人又笑道:“菡丫頭今年也十一了,說親也是這三二年間的事,就讓菡丫頭也跟着一塊兒學學罷,反正趕一隻羊是趕,趕兩隻羊也是趕,湛兒媳婦你不會怪我給你添麻煩罷?”
君璃忙笑道:“兩位妹妹都是極聰明伶俐的人,有她們給孫媳分憂,孫媳高興還來不及呢,又怎麼會覺得麻煩?這擺明是祖母疼我呢!”
太夫人點點頭,根本不給二夫人說話的機會,“既是如此,此事就這麼定了,我待會兒便使人去與蓮丫頭菡丫頭說,讓她們兩個明兒一早便去議事廳候着,你做嫂子的,可不能藏私啊。”
眼見她祖孫兩個三言兩語便將事情定了下來,二夫人幾乎不曾氣了個倒仰,暗恨自己好容易纔想出這個名正言順的理會將庶女推出來,想着庶女能懂什麼,到時候還不是事事都得聽自己的調停,也與自己管家沒什麼兩樣了,誰知道太夫人允倒是允了她,卻將大房那個賤人生的小賤人也一併推了出來,到時候一個當家奶奶是大房的,一個協理管家的小姐是大房的,且還是嫡出,自家這一房還能得到什麼好處?真是太可惡了,早知道她就不該多這個嘴的!
奈何說出去的話有如潑出去的水,是絕不可能再收回來的,二夫人便是再生氣,也只能咬牙強自忍下了,以待以後再有機會了,另謀他途。
於是事情便這樣定了下來。
次日一早,君璃被簇擁着到得議事廳時,就見容淺蓮與容淺菡已經侯在那裡了,一瞧得她進來,便忙迎上前屈膝行禮,口稱:“見過大嫂。”
君璃忙笑道:“讓二位妹妹久等了,都是我的不是,還請二位妹妹勿怪。”
容淺蓮穿了一身家常的杏黃色雙蝶軟緞衣裙,梳了個簡單的髮髻,只戴了一朵約有半個手掌大小的南珠珠花並一支珍珠長簪,看起來十分的溫柔可親,說話的語氣也十分溫柔可親:“大嫂客氣了,您如今瑣事繁多是闔府上下都知道的,又要照顧大哥,不像我和二妹妹閒着也是閒着,況大嫂來得也不晚,原是我們想着今日是跟着大嫂學習管家的第一日,所以特意來得早一些罷了。”
君璃聽在耳裡,便暗暗點了點頭,容淺蓮雖是庶女,生性有些懦弱拘謹,但因是打小兒便跟着太夫人的,該有的侯門千金的派頭還是有,將來出嫁後,料想也不至於丟了寧平侯府的臉。
反觀一身薔薇色褙子配珍珠色撒花綾裙,頭戴紅寶石金簪和珍珠髮箍的容淺菡,其臉色就要冷淡得多了,也不與君璃多說一句話,也不正眼看君璃,活像君璃欠了她一大筆銀子似的,當是還在記恨君璃扳倒大楊氏之事。
君璃懶得理她,且不說她是大楊氏的女兒,站在自己和容湛的角度,她已帶了原罪,只憑那日她當着衆人的面兒還要挑撥寧平侯與他們之間的關係,君璃便對她擺不出好臉色來,是以只與容淺蓮寒暄了幾句後,便自己坐下,傳了衆管事媽媽進來回事,讓容淺蓮容淺菡坐在一旁先看着。
“回大奶奶,採辦上算出了今年要發下及送節禮的糉子的數量,府裡主子們吃的不算,下人按人頭每人是兩斤糉子,管事們每人多給五斤,一共需要一千二百斤糯米,請大奶奶賞對牌。”先是大廚房的管事媽媽說道,說着奉上帖子。
君璃接過一看,與自己預想的數量出入不大,便示意鎖兒給了對牌,道:“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難得大節下的,就每人多發一月的月錢,算是祖母和父親的恩典罷!”想了想,又道:“你們下去後,把自己手下的人都排個班,讓大家端午節前後那三日都可以歇上一日,家去與家人們吃一頓團圓飯。端午當日不是有龍舟賽,晚間還有廟會嗎,當日當差的,記得記下來,等發月錢時,那一日按雙倍發。以後但逢年節,都照此例來辦。”
話說現代的人事管理制度君璃雖說不出來具體好在哪裡,但既然是那個時代的通行版本,自然有其道理,不然也不能實施那麼長久了,如今她照搬過來,希望能收到一樣的效果。
君璃此言一出,衆管事媽媽都是滿臉的喜色,忙齊齊屈膝道:“大奶奶英明,奴婢等先代底下人謝過大奶奶的恩典了。”
她們雖是煊煊赫赫的管事媽媽,但一到年節下,卻是她們最發愁的時候,底下的人總有這樣那樣的理由來告假,若是給罷,給了這個不給那個,未免有失公允,且也沒了當差的人;可若不給,又怕失了人心,時日一長,指不定還會被拱下管事媽媽的位子亦未可知,君璃這個主意,可謂是一舉解決了她們最大的難題,如何叫她們不感恩戴德?
衆管事媽媽倒是高興了,有一個人卻不高興了,不是別個,卻是容淺菡。
容淺菡見君璃一上來便將她母親管家時的規矩都改了,又是給闔府下人多發月錢又是給假的,收買人心也就罷了,關鍵還否定了她母親過去二十年管家的功績,因忍不住冷笑道:“大嫂真是好大的手筆,不過區區一個端午節,便給闔府下人多發一個月的月錢,只一個端午節,已是近千兩銀子,一年下來那麼多大節小節的,豈非得上萬兩銀子了?果真不是大嫂自己的銀子,大嫂使起來便不心疼嗎?還是大嫂一早便想好了,要用公中的銀子爲自己做人情?大嫂倒真是打得好算盤,枉自祖母前兒還贊大嫂持家有方呢,大嫂便是這樣持家的?”
君璃實在不想理會容淺菡,便隨意敷衍了幾句:“我這樣做自有我的道理,祖母那裡,我待會兒也自會去回明的,等明兒妹妹自己做了當家主母,開始主持中饋後,自然便明白我這麼做的道理了。”打算岔開話題。
不想容淺菡卻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紅着臉怒道:“大嫂這話什麼意思,這是等不及要趕我出門嗎?祖母和父親母親還在呢,大嫂莫非以爲自己可以一手遮天了?”
合着她給這個犯中二病的小破妞兒三分顏色,丫就立馬開起染坊來了?君璃暗自冷笑一聲,面上卻是笑靨如花,道:“二妹妹這話就對了,難道二妹妹還想一輩子都留在容家不成?便是二妹妹真個這般孝順,祖母與父親母親還捨不得讓二妹妹孤老終生呢,二妹妹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容淺菡被噎得一滯,這下不止臉紅,連眼圈也紅了,霍地站起來,怒聲道:“這個家還輪不到大嫂做主呢,就這般容不下我了,我這便去問祖母,到底是誰給的大嫂這麼大的權利!”說完便一陣風似的捲了出去。
餘下容淺蓮見容淺菡負氣而去,待要留下罷,多少覺得有些尷尬,且她與容淺菡住在毗鄰的院子裡,多少還是有幾分感情,可待要追上去罷,又怕君璃心裡不高興,不免有些左右爲難。還是君璃見她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笑着發了話:“大妹妹若是有事只管先請,橫豎今日家務也發落得差不多了,明兒再過來亦使得。”她方如蒙大赦,與君璃行了禮,忙忙追了出去。
君璃則繼續向一衆管事媽媽,安排起一應瑣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