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五 萬里鐵鉗（八）
大海，如一汪碧藍色的琥珀，棉絮般的雲團從窗外飄過，遠處高高的奇裡基火山，如一座寶塔拔地而起，但這些都沒能讓順子放鬆眉頭。
因爲他有了大麻煩，儀表板上的油表竟然不走了！
手錶顯示已經是下午3點50分了。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雖然他能肯定出發時加滿了油，但從出發到現在已經過去了90分鐘，雖然一直以280公里的最省油速度飛行，但這種情況下大黃蜂只能飛行200分鐘，才能保證最後降落時再盤旋十分鐘的耗油。
順子對自己的技術有很信心，作爲一位在突擊者級訓練母艦小甲板上成功起降超過50架次的銀星飛行員，西秦號寬闊甲板和地面機場跑道沒什麼兩樣，但他還是需要餘油，因爲回去時可能會遇上攻擊機中隊出動，即便能夠清理甲板緊急降落，也需要足夠的時間。
他知道，不能再耽擱了，所以手腕輕輕地一撥操縱桿，靈巧的大黃蜂立刻作出了反應，但當眼前的巴拿馬海岸剛開始變小，雲層下白點猛然一閃。
“肖特184！”
順子的瞳孔縮成了寒星，他認識這種英國產大名鼎鼎的水上飛機，雖然上面塗的是美國國旗，但他確定自己沒看錯，也知道美國最近引進這種飛機仿造，馬力比英國產還強那麼一些，機翼也更大，據說是爲了要學習自家安裝魚雷後當魚雷機用。
“這個侵犯知識和專利的剽竊大國！”望着這架美國版肖特184，順子想起了死黨張鷗的話，按照那廝的說法，美國現在已經成了世界頭號小偷，汽車發動機照搬新華的，戰艦模仿新華的，無線電偷偷摸摸造了還不給專利費，飛機仿造英國，機槍也是，坦克還是法國送的，最可氣是最近用了皇上電都不付錢了！
想到張鷗說這話時咬牙切齒的模樣，順子就感到好笑，這些東西他不操心，他只知道這架美國產肖特184有些怪異，因爲它不去南方巴拿馬灣的戰場，反而在拼命往北飛！
這就怪異了，肖特184的轉場航程不過480公里，不可能從這裡一口氣飛回美國，它要去哪裡呢？
順子看了看不動的油表，有些拿不定主意，如果追蹤的話，自己可能就不夠油回去了，但如果不跟着看看，萬一？猶豫了片刻後，他反覆看了看手錶，最終下定決心牙躲在高空雲層裡追一段時間看看再說。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坐在駕駛艙內順子幾乎能感覺飛機越來越輕，眼看着已經超過十分鐘了，如果再不回去就真要在海上迫降了。
追不追呢？
看到雲層下那架埋頭直飛的肖特184還沒有轉向的跡象，順子只得嘆了口氣，但當他的手剛剛要撥動操縱桿時，雲層空隙的遠處，一道道濃煙霎時讓氣血猛然衝上腦門。
“狗日的，抓到你了！”——
“什麼！”
愛達荷號內，安德魯中將猛然站了起來，高大的身軀如棕熊般擋在了參謀面前，一把搶過N艦隊發來的電報，臉上血色飛速消退。
“俄克拉荷馬號、威斯康星號動力受損無法脫離，我們被拖入決戰，請求支援，請求支援！”
“他應該被送上絞首架！”安德魯中將踱步咆哮着，參謀背心也爬滿了汗珠，捏着電報，眼角又偷偷掃了下最後兩個連續重複的單詞。
梅奧這個蠢貨，他應該在遭遇敵人後立刻離開而不是迎上去，雖然內華達級幾乎是仿造河北級建造的，但它畢竟不是真正的河北級，新華帝國在戰列艦建造技術和應用上的經驗比美國豐富太多，所以兩者幾乎沒有可比性。
如果他迅速脫離，執行誘餌計劃，那麼現在新華的作戰意圖就會暴露，根據之前的猜測，如果新華不追趕，說明他們根本不想進攻巴拿馬，因爲沒有人會在不消滅敵方海軍機動力量，控制海域的情況下冒險登陸。
如果他們追擊，就說明真要進攻巴拿馬，那時只要把時間在拖上2小時，即使新華航母出現，飛機也會在夜幕中失去作用，佔據絕對優勢兵力的自己一方，就可以至少重創敵人，甚至拼死能打沉對手三到四艘主力艦！
但現在，一切都完了！
對手的目的還沒試探出來，還沒逼出航母是否在附近這個關鍵，梅奧就把N艦隊送到了人家牙齒邊上。
他很瞭解梅奧，這是位欺負弱者時威風八面，遇到強者卻束手束腳，甚至會被打趴下的可憐蟲，如果不是因爲他有那麼一點點指揮艦隊作戰的經驗，如果不是他是爲數不多有實戰經驗的將領，如果不是艦隊已經找不出替代者，或許他根本不會來到這裡。
安德魯的的確確是被激怒了，如果梅奧在面前他肯定送顆子彈給他，但現在他必須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們還有多久才能趕到？”
“一個半小時可以到達炮擊距離！”
“那你估計梅，N艦隊還能撐多久？”安德魯問道。
參謀注意到了安德魯的用詞，他已經不再想提到梅奧了，所以立刻說道：“我們手上有關河北級戰列艦的資料不多，但從新華一貫的戰列艦建造水平看，每艘河北級的作戰能力應該是內華達的1.5倍左右。
按此推算，想要擊沉加強了重點部位防護能力的內華達，起碼要拉近到15000米距離，但在這個距離上內華達也可以給他們造成損傷，所以他們必須先在遠距離上敲掉N艦隊的反擊能力，才能不斷縮短距離，我個人認爲N艦隊至少還能撐一小時，只要N在此期間一直向北，最遲一個小時後我們就可以看到它，我們還有救出他們的機會。”
安德魯點點頭，深吸了口氣：“取消無線電靜默，發電報給N艦隊，讓他們不惜代價向我靠攏，命令所有駐紮在巴拿馬的飛機都出發，保護他們撤退！”
參謀點點頭，這是最後的辦法了，無論是駱駝F1還是肖特184，都不可能給新華主力艦隊造成太大的麻煩，但現在也只有用這個辦法試探航母是否在附近了。
“去告訴所有人，做好準備，最晚一個半小時，我們將接戰！”安德魯走到了舷窗邊，望着外面如洗的碧海，雙拳幾乎要攥出水來。
“一小時！”——
甲板上，席志勇站在心愛的龍牙魚雷機面前，墊着腳對機首上兩顆金星哈了口熱氣，然後拿棉紗擦得鋥亮鑑人。
他之前是特混艦隊第二飛行聯隊的海鷹飛行員，兩顆金星，代表他參加艦隊全部兩次海戰，福爾斯灣海戰，他和夥伴打沉了法蘭西號，科倫坡外海之戰，打沉了西班牙號。
雖然因爲部隊需要被調到了第三飛行聯隊升任攻擊大隊隊長，還換裝了最新的龍牙單翼全金屬魚雷機，但這兩顆金星卻被保留了下來。
甲板上，第三聯隊的戰友們靜靜地看着隊長座機上的金星，眼中充滿了羨慕，恨不能也立刻給自己飛機上添加一串金星。
眼角看到了他們後，席志勇微微一笑，和他的前隊長金偉一樣，都不是個喜歡多說大話的人，更喜歡用行動來鼓勵戰友，這些灼熱和羨慕的眼神，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因爲金光閃爍的小傢伙，會激發起這些即將第一次走上戰場的新手們的慾望，勝利的慾望！
“別看了，一會你們都該有了。”
席志勇把棉紗交給空勤後，拍拍手剛要再交代幾句，甲板上卻陡然響起了刺耳的警報聲，聲音聽在他耳中，卻如天籟般悅耳！
“登機！”
“姥姥，終於來了！”
“娘啊，我愛你！”
叫喊中，剛纔還無所事事等得心煩的龍牙們立刻變成了屁股抹上辣椒的野猴子，迅捷的鑽入了座艙，短短几分鐘後，席志勇龍牙螺旋槳就已經化爲了一團光幕。
“23艘！”
和席志勇一起來到海航第三聯隊的方瀾壓着軍帽，在螺旋槳的呼嘯跑到了他身邊，將情報塞進了駕駛艙後，狠狠拍了下他的手：“幹掉他們！”
“放心，他們跑不掉了！”席志勇併攏手指，在眉梢狠狠一揚
敬禮中，兩艘母艦已經迎風狂飆，僅僅五分鐘八架早已準備好的大黃蜂分別從兩艘母艦上騰空而起，由於敵人沒有空中力量，所以他們這次只負責打前哨，偵查和引導龍牙機羣，免得浪費油。
十分鐘後，甲板風已經到了最大，甲板飛行指揮官舉起了雙手，遠處的棋手豎起了旗幟，當身體蹲下雙手猛然變成箭頭指向艦艏，席志勇迅捷鬆開剎車。
載着“魚刺”的龍牙沒有了之前靈活，但猛烈地甲板風還是提供了足夠升力，當艦島從身邊掠過時，席志勇看到了空管平臺上，司令員和參謀長挺拔的身姿，和齊耳高舉敬禮的右手。
“起來吧，寶貝！”
席志勇用盡了全身力氣拉住操縱桿，當機身一輕，陡然躍出甲板時，戰鷹似乎聽到了呼喊，大風順着寬大的機翼將它帶入了虛空。
二十分鐘，西秦號上早已準備妥當的兩個龍牙攻擊中隊的52架龍牙順利升空，黑壓壓的機羣立刻向北方飛去。
三十分鐘後，東齊號也釋放出了同樣數量的兩個攻擊中隊，追隨前者消失在了碧海之上——
“報告，阿蘇埃羅半島以北發現美國太平洋艦隊主力，一共有23艘戰艦，分別是。”參謀的彙報中，方進立刻走到了海圖前。
23艘戰艦，按照時速18節計算，最多一個半小時就可以出現在自己北面25公里交戰距離上，而眼前這四個苟延殘喘的傢伙還在不斷向北，雖然速度只剩下了16節，可自己必須一直追着打，這樣一來只需一小時多點就會遭遇。
同樣，因爲兩艘航母遠在對方飛機偵查範圍外，所以攻擊機羣抵達也要一個小時，這說明來的對手很懂得算計！
“想要爭奪一小時？”
“哼！”方進冷笑一聲，算計有屁用，一會他就該知道什麼叫咫尺天涯！
“長官，飛機！”方進還沒下達命令呢，旁邊航海長就已經大喊起來，然後所有人都只看到，巴拿馬灣內衝出了大一羣密密麻麻的飛機。
“這是要拼命了啊。”看着四艘防空能力強大的輕巡迎向這些連魚雷都沒帶的飛機，羅經艦橋內大夥也哭笑不得，難道他們想一頭撞上來？
隨着12艦隊恢復了四對四的傳統模式，觀戰的譚浩東也知道，現在到了收尾階段了！
4點21分，拉近到19000米的兩支艦隊都知道進入了最關鍵時候，炮彈瘋狂的海面上來回穿梭，經過多輪已經完全鎖定目標後，之前被擊中速度下降到了16節的威斯康星號首先遭到重創，一枚680公斤穿甲彈從艦艉三號炮塔塔座穿過，引起的爆炸將這座炮塔掀歪，如果不是美國也修改了地井防爆隔艙，這枚炮彈就可以要了威斯康星號的命。
2分鐘後，和威斯康星號對上的湖北號也連吃了對方兩枚炮彈，導致後煙囪被折斷，但這也是威斯康星號最後的戰果了。
接下來的連續兩輪，湖北號讓對方嚐到了50倍和45倍身管的不同之處，五枚穿甲彈接連命中威斯康星號，第一枚從航海艦橋內鑽入，削平了前艦橋上半部分，第二枚雖然沒有打穿重點保護的側舷主裝甲帶，但後面三枚卻找到了該級戰列艦最大的弱點。
水平裝甲！
自從海上交戰距離越來越遠後，各國都意識到未來水平裝甲會受到考驗，但因爲這股風波來的太快了，很多人都沒有完全做好準備，就比如內華達級雖然採用了新華提出的重點保護概念，卻沒有繼續加強水平防護，其水平裝甲最厚處也只有5英寸（127毫米）。
後續三枚穿甲彈，接二連三鑽透了水平甲板，最致命的是第四枚，它從三四號鍋爐艙中間穿過，毀掉了五臺鍋爐後，竟然離奇的發生了偏轉，進入了油艙才爆炸。
重油也是不可壓縮的，雖然穿甲彈裝藥只有區區7公斤TNT，但還是造成了巨大的麻煩，在膨脹的重油幫助下，橫掃了四個艙室，還擠破了水下艦殼，引起的大火徹底毀掉了全部鍋爐艙，最後雖然威斯康星號還倔強的橫在水面上開火，但失去了全部動力後，它註定已經無法離開巴拿馬灣。
4點29分，對決內華達號河南號也完成了絕殺，在一輪堪稱完美12中5的完美炮擊中，一枚680公斤穿甲彈告訴了美國人新華不僅僅在造艦概念上領先。
根據觀測手報告，這枚穿甲彈是從內華達號艦艉四號三聯裝炮塔頂部鑽進去的，最後美國水兵證實，炮彈一路往下直衝鑽入了地井深處儲藏發射藥的密封艙，發射藥屬於敏感炸藥，威力一點都不比TNT差多少，當劇烈爆炸帶着沖天而起的火焰將艦艉兩座炮塔炸飛後，內華達號失去了一半的還手能力，如果不是艦長迅速下令向艦艏注水保持平衡，或許內華達號會最先沉沒。
接連兩艘被命中幾乎喪失戰鬥力後，譚浩東和大家還來不及高興，最讓人揪心的一幕出現了。
4點35分，華盛頓號連續兩枚穿甲彈擊中了他的對手湖南號，雖然穿甲彈都沒有打穿炮塔正面裝甲，但和之前俄克拉荷馬號一樣，1、3號兩座炮彈都暫時失去了戰鬥力，使得湖南號不得不在僅剩一半的火力下頑強開火。
同樣，華盛頓號也不好受，因爲每艘戰列艦都有自己的性格！
湖南籍艦長韓麟春帶領湖南號，給它注入了湘西子弟身上獨特的潑辣性格，雖然只剩下了6門主炮，速度也在消失，但湖南號全體上下不僅沒頹喪，反而全都紅了眼睛，當炮彈接二連三的命中對手，當發瘋似的幾輪後，華盛頓號前後艦橋上的觀瞄全部消失，航海艦橋也不翼而飛後，幾乎是瞬間，互相狂毆的對手身上都燃起了大火。
應該說，無論是華盛頓號，還是內華達，或者是之前遭受重創的威斯康星號，雖然都是新手，但還是體現出了美國牛仔的好鬥性格，即使到現在都沒有徹底認輸，哪怕是受傷最重的內華達號，在艦體嚴重進水，速度已經下降到了8節的情況下依然用艦艏僅剩的四門主炮開火（一門損壞）。
可讓人意外的卻是俄克拉荷馬號，在應該拼刺刀的時候，這艘N艦隊旗艦卻不斷在海面上機動避戰，這點連當時的方進都感覺莫名其妙。
事後才從被救起的美國水兵口中得知，那位後來被美國海軍內部都稱爲恥辱的梅奧少將，已經被嚇破了膽，只顧着按照安德魯的命令匯合，卻忘記了夥伴需要旗艦和他們一起戰鬥。
或許河北號和俄克拉荷馬號是戰場上最讓人提不起興趣的一對，連續機動讓雙方的命中率都差到了極點，直到5點整，在梅奧少將被再也無法忍受他的軍官們解職後，炮戰才漸漸白熱化。
兩枚穿甲彈連續砸中河北號側線主裝甲帶，拉出一道長約3米，寬五十公分的傷口後，河北號也用戰場上最離奇的一枚炮彈完成了絕殺。
觀察員沒有記錄到這枚炮彈，直到很多年後一支水下搜索隊在解開了俄克拉荷馬號最終沉沒的原因。
一枚近矢彈。
這枚落在了俄克拉荷馬號左舷外的炮彈本應該直入海底，但在水浮力的幫助下發生了偏轉，先是撞上了5英寸的魚雷隔艙護壁，在上面拉出一道長11米，寬一米的裂痕後又鑽入了艦體中部最底下的壓載密封艙。
密封艙內是完完全全的海水，炮彈將這些薄薄的鋼板全部撕裂，橫掃一切後纔在水艙內爆炸，在空腔效應的幫助下，最終頂穿了上面的動力艙，導致了艦體舯部飛速進水。
俄克拉荷馬號到此時才恢復了一點美國海軍的尊嚴，二副肖恩親自帶人堵住了缺口，關閉了密封艙，自己卻被砸落的鋼管壓在了水艙裡。
5點15分，當北方出現了大股大股的濃煙時，方進冷笑着下令距離拉近到15000米，然後將全部炮彈都對準了四艘內華達級戰列艦的水線部位！
29000米外愛達荷號上，手持高倍望遠鏡，焦急等待着進入炮擊距離的安德魯中將幾乎咬碎了牙齒，當看到四艘內華達號被炮彈淹沒，開始一艘艘的傾翻時，他猛地舉起了手臂想要不顧射程沒到就強行開火時。
手臂卻被永遠凝固在了那一刻。
“敵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