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致仕的消息沒兩日就風滿京師,不出冬月便天下皆知。
百姓無不爲範公之辭而扼腕惋惜,皆言朝廷少了一位好相公。與之一同傳出的,還有夏竦以辭脅帝,反遭帝怒的故事。
這下百姓們可算找到了罪首,把范仲淹致仕的原由都歸結到受夏竦排擠上面。一時間,民怨沸騰,天天有憤怒之民到夏竦家門前潑糞,弄得一條街都臭氣熏天,影響極壞。
事情傳到趙禎耳中,爲免民怨發酵釀成惡果,趙禎只得急忙下了一旨,令夏竦即刻離京,不得久留。
可憐夏相公在朝四十餘載,此次回京,入閣不足三日而走,比宋庠被兒子坑的時候走得還快,更是破了大宋朝罷相的最快記錄,一天半!
昨天剛報道,第二天就捲鋪蓋卷兒了。
而且想體面的走都做不到,最後還落得個灰頭土臉,人人喊打的地步。
離京那日,回望長街古道竟無一人爲之送行,本就老邁的夏竦受此重擊一下子蒼老了十幾歲,黯然登車,出城而去。
這一次與以往不同,夏竦很清楚,此次離京,恐再無歸期了。
再說范仲淹致仕,第一個反應過來的,就是他的“好隊友”歐陽修。
歐陽永叔前一次跟風上表,被趙禎回旨臭罵了一頓,心中不免鬱悶。心說,老範都能辭,你使勁的挽留,韓琦那小子也跟風了,爲啥偏偏罵我啊?
但不想,隔了幾個月,京裡傳來消息,範希文已辭,醉翁立馬來了精神。
有戲!
不過,這回他學聰明瞭,沒直接上表,而是先給范仲淹寫了封信,信中祝賀范仲淹“脫離苦海”,還說老哥你等着,我這就找你去!
可把范仲淹嚇了一跳,立馬回信:老弟別鬧!你老實呆着吧,夠亂的了....
除了歐陽修,這段時間,范仲淹還接到不少友人的來信。
韓琦的信緊隨歐陽修而至,信中對范仲淹表示了慰問,還隱晦地問起還是否有再次起復的可能,並表達了拳拳愛國之心。
之後是龐籍,這位多年舊友對范仲淹致仕辦學倒沒說什麼,不過,卻給自己的那個搗蛋兒子討了個好老師。信裡說,你若辦學,我兒子就交給你了,教不好,我回去找你算賬!
...
轉眼冬月即過,適逢臘月年關將至,初七,趙禎下旨賜尹洙禮部尚書職,準其致仕休養。
尹洙的辭奏幾個月前是和范仲淹一起遞上去的,但是當時風急浪涌,思量之下,二人一同請辭目標太大,怕受人非議,尹洙的摺子就暫時壓了下來。
范仲淹已經致仕,尹洙也舊事重提,再次請辭。爲此,趙禎專門派人問過范仲淹,得知尹洙之疾確實不適合繼續爲官之後才準的。
而同時,趙禎還批准了另一個人的請辭——杜衍。
慶曆新政杜衍被罷相之後,就有致仕之心,趙禎多方考量之下一直沒有同意。如今,既然範希文已經辭了,就沒有必要再綁着杜衍了。
要知道,這位老倌如今已是七十歲高齡了,也該回家養老了。
哪知道,杜衍接到準辭旨意的當天就給范仲淹去了一封信:
三月花開日,
陳釀退封泥。
請君城頭立,
一翁映日西。
信裡說的很明白,三月花開之時,讓范仲淹備好美酒,城頭相迎,老哥我映着西陽就找你去了。
趙禎知道此事之後頗爲鬱悶地向李秉臣抱怨,怎麼這幫人都不愛當官,反而一個個都往範卿身邊聚攏呢?
李秉臣抿然笑道:“官家怕是心裡高興得緊呢!”
“我高興什麼?”
“陛下您看啊,這些致仕老臣,雖不能再朝堂繼續爲國出力,卻不忘追隨範公腳步,發揮餘熱,繼續爲陛下選材。此等幸事,當聖心甚慰纔是啊!”
趙禎點點頭,心說也對,有范仲淹、尹洙、杜衍這批大儒治學,說不定真能挑出幾個棟樑之才。
“聽說範公已經去信山東孫復,益州王方。如今泰山先生已經回書,開春就要入京了。”
“哦?”趙禎一聲輕疑。“如此算下來,豈不是說,範希文的書院還沒開講,名儒底蘊就已不弱太學了嗎?”
李秉臣掩面一笑,“陛下這回可是有熱鬧看了,太學與範公所辦書院同處京師,必有一番比較。”
趙禎深以爲意,一邊想着有大儒胡璦領銜的太學和范仲淹主講的書院,到底哪個更勝一籌,一邊繼續翻開政事堂遞上來的摺子。不想只是剛看了一眼,就一把把摺子甩了出去。
“真是氣煞我也!”
李秉臣不知官家這是鬧的哪一齣,急忙把摺子撿了起來,合上摺頁的同時,忍不住偷瞄了一眼。
這一看不要緊,只一眼,李大官也被氣樂了。
心說,怎麼這麼趕點兒,剛還說到太學呢。
摺子上赫然寫着:太學院直講胡璦,請求致仕....
“這個胡翼之,真是胡鬧!”
“讓制誥院下旨,胡翼之之請不與准奏,罰奉一年,給朕好好反省反省。”
李秉臣想笑又不敢笑,心說,胡璦也夠倒黴的.,領了旨就要下去。
“回來。”趙禎叫住他。“一年太多了,還是半年吧!”
....
范仲淹還不知道,胡璦一時騷包,想炒了趙禎跟他幹,卻吃了癟。
此時范仲淹與尹洙,唐奕正坐在出京的船上,品着醉仙釀,吃着點心蜜餞,好不愜意。
唐奕看着范仲淹與尹洙一杯接一杯的喝着小酒。
這酒雖不醉人,但還是忍不住吐槽,“您二老可是省着點喝,年前鄧州是不會送酒過來的,咱們帶過來的那點存貨可是不多了。”
尹洙酒杯停在半空,“來時不是拉了一車嗎?怎麼這就沒了?”
唐奕一癟嘴,指着范仲淹道:“這您得問老師了,這段時間,老師大方得很,家裡來人就送幾壇,來人就送幾壇,都快讓他賣人情送光了!”
“現在京裡的貴人們都當咱家是酒坊了,前天曹府來人又拉走了十壇。”
呃....范仲淹一囧,“那以後不送酒了,你那香水可還有存貨?”
唐奕一翻白眼,實在拿這位沒什麼辦法。辭了官反道大方起來了,本來他帶來的果酒、香水是想在京城找找門道,看看銷路如何的,現在都讓這老頭當人情送出去了。
“反正您還是悠着點吧,別都送光了,起了饞蟲可別找我.。”
范仲淹與尹洙苦笑對視,“怎麼辭了官反道不自由了,好幾口杯中之物也要人管着?”
二人相視一笑,繼續豪飲,完沒把唐奕的話當回事兒。
又過了一會兒,船老大進到倉中稟告,回山到了,三人聞言起身出倉。
唐奕抄起一件兒狼毫大敞給尹先生披上,“外面風涼,先生就不該來的。”
尹洙坦然笑道:“這可能就是老夫的埋骨之地了,當然要先來看看。”
“先生莫要亂說,以先生的身體,想西去都難呢。”
尹洙哈哈大笑,“那還要多謝大郎的迴天藥酒呢!”
如今,尹洙的風痹之疾已經比從前好上太多了,雖然站久了關節還會有些痠麻,但已經可以如常人一般的坐立行走了。要知道,現在可是冬天,往年這個時候,尹洙都是生不如死,連牀都下不的。
三人出到倉外,只見一幽靜山村臨河而居,好不自在。
唐奕不禁嘆道:“曹國舅這手筆果然非凡,端是一處絕好的地方。”
就連走遍了半個大宋的范仲淹也不由讚道:“環山抱水,自成一境,桃園秘境也不過如此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