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之前,尹洙只當唐奕是一個有想法、有見識的可塑之材,那麼現在,他卻是誠心的請教,不齒下問了。
因爲他終於意識到,這個少年在國計民生方面的見識,在他之上。
...
話說到這一步,唐奕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不瞞先生說,從力勸老師辭官治學的那一刻開始,學生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學生知道,要是不給大宋找一條出路,老師是不會安心辭官的。”
“哦?”尹洙玩味一笑,可能唐大郎還不知道,範希文已經讓他勸動了,請辭的奏本也已經遞上去了。
“那你想到了嗎?”
唐奕搖了搖頭,“學生現在只是有一個模糊的概念,但是具體要如何,以學生現在的能力還說不清。恐怕十年、二十年之後,才能形成一個可行的辦法吧。”
尹洙眼前一亮,“那就把你現在想到的說出來聽聽。”
由不得他不吃驚,這個千年命題,多少治世良臣苦尋一生,都沒有找到出路,唐奕竟然說他已經有了大概的想法,他能不興奮莫名嗎?
而且.,不知道爲什麼,唐奕這麼說,尹洙居然信了,全然沒把他當一個十四歲的蒙童。
事實上...
唐奕知道個屁!他只不過是站在巨人肩膀上吹牛-逼罷了。
....
“從根本上改變大宋的階級結構。”
唐奕說出一個足夠讓他腦袋搬家的答案。
“什麼?!”範純仁嚇的一哆嗦,就連尹洙也是一滯。
“先生和二哥誤會了。”唐奕一眼就看出這二人想的是什麼,急忙解釋,“我可不是要造反。我說的是,改變大宋財富的階級結構。”
尹洙暗出了一口氣,剛纔他也以爲這小子要改天換顏呢。
“學生認爲,歷朝歷代都無法從原始自然經濟的怪圈之中跳出來,最根本的原因,還是財富的終極目標太低級了。”
“財富的終極目標?何意?”
“就是說,不管是窮人也好,富人也罷,還是上流社會,先生可想過,所有人有了錢之後,都會幹同兩件事情?”
“同兩件事情?”尹洙沉吟了起來。
倒是範純仁這回變聰明瞭,猛然叫道:“置地!屯錢!!”
“對!置地、屯錢。”唐奕讚賞地看了一眼範純仁。
“不管是商賈富戶,還是仕族大家,所有人有錢之後,都要拼命的買地,並把掙來的錢屯起來,這就是財富的終極目標。”
尹洙似是被唐奕打開了一扇門,眼前霍然開朗。
“所以歷朝歷代,都免不了土地兼併的惡運。而且,現在大宋的錢荒,多半也是受富戶積銅,銅錢不流通所累。”
“正是!由於原始自然經濟生產力低下,流通性差,人們有錢之後,能幹的事情太少了,置地和屯錢就成了最保值的手段。”
“富人置地至始窮人賴以生存的土地越來越少,貧富差距越來越大。而屯錢,則讓百姓創造的財富淤積不動,一少部分人越來越富,國家卻越來越窮,長此以往,亡國可待!”
“可惜這是個死結!”尹洙皺眉道:“不論古人,還是今人,都想盡了辦法阻止富財流向少數富人,但依然於事無補。”
“學生現在想的,不是像先賢那樣去抑制財富聚集,而是怎樣把土地和銀錢,從富戶手中解放出來。”
“哦?”
“這就好比治河,堵不如疏。前人是一味的圍堵,而學生想的卻是,讓土地不再是財富的終極目標,讓屯錢變的無利可圖。”
尹洙全身一振,若真的做到唐大郎所說的地步,那土地兼併和錢荒的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大郎以爲要怎麼做?”
唐奕苦笑,“這個學生還沒想好。不過,酒坊算是學生尋求新出路的一個試驗吧,希望能從中得到一些有用的經驗。”
唐奕不是謙虛,也不是沒想好,而是不敢亂說。
其實,他真正想表達的是,把原始自然經濟轉形成市場經濟,用金融手段去平衡財富矛盾。
可惜他不是學金融的,不然,現在就可以給尹洙一個可行的金融方案。
制約原始經濟最大的問題,就是生產力低下,但這一點在宋朝不是問題。宋朝的生產力水平已經相當高了,手工業很發達,在南方甚至已經具備了資本運作的雛形。
但因爲唐奕不是專業的金融大拿,所以他也不敢瞎說。以他對經濟體制的一知半解,萬一哪一塊弄錯了,那可真是遺禍千年了。
他必須從實踐中去摸索,再結合大宋的實際情況,來尋找救宋之路。
可以說,抱着享受生活而來的唐奕,在遇到了范仲淹之後,選了一條最難走的路,他要幫那位老人成爲大宋的....
引路人!
....
“不瞞先生說,學生打算用兩到三年的時間,把嚴河酒坊建成一個年產百萬斤的大工坊。到時,單單鄧州一地,就將有不下萬人圍繞着酒坊生存。這樣就形成了產業規模,抵禦自然災害的能力會很強,這也從側面與地主階級形成了勞動力的爭奪。對百姓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先生可以想像一下,一但嚴河酒坊的模式成功,那再以之爲藍本推行全宋,到時會是怎樣的一翻情形?”
“好!”尹洙激動地一拍桌子,敷在手上的鹿皮熱巾都掀到了地上。
“大郎大可放手爲之,我與希文兄定當爲你保駕護航。老夫倒要看看,你這個妖孽能不能成爲病宋的一劑良藥。”
“.....”
“......”
尹洙激動陳詞,說完才發現,唐奕、範純仁、範純禮全都一臉見了鬼似的看着他。
“尹先生,您疼不疼啊?”
剛剛,尹洙拍的那一下,放在旁人身上可能沒什麼,而尹洙卻不行。別忘了他是風痹惡疾,手上關節可都變形紅腫了,別說拍桌子,就算是動一下,碰一碰都是鑽心疼痛。
呃...尹洙一怔,這纔想起自己反應有些過大,但是.....
但是爲何....不疼了?
“雖有些痠麻,但並不是十分疼痛。”
尹洙看向手掌,不知是錯覺,還是怎地,總感覺好像腫得也不那麼厲害了。
範純仁瞪着眼睛看着尹洙活動了幾下關節,不敢相信地道:“難道這藥酒真的管用?”
“哪裡是管用這麼簡單,簡直就是神藥!”範純禮激動地叫道,“先生真的不痛了?”
“好像...不疼了。”
聽聞尹洙再次親自確認,唐奕欣慰地笑了。不禁長出了一口氣,看來,這柳樹皮藥酒對尹先生還是大有療效的。
“看來,這藥酒還真是一劑良藥,這回老夫要多謝謝大郎了。”
尹洙十分高興,風痹痛症這兩年折磨得他得幾乎生不如死,哪怕這藥不能治好他的病,只要減輕痛苦,對他來說,也是萬幸了。
範純仁即使對唐奕再有芥蒂,也不得不由衷讚歎,只是熱敷片刻,就能讓痛症立止,“當真是良藥!”
...
“好酒!”孫老頭兒趴在桌子上,一甩大袖,迷迷蹬蹬地蹦出一句。
唐奕哈哈一笑,“只要對先生的病有用,那學生就不算是白忙活了。晚些時候,讓使女給先生全身的痛處都依法熱敷。定能讓先生睡個好覺。”
尹洙還想與唐奕再聊一會兒,但唐奕催促老人趕緊讓使女爲其療病,就與範純禮一起攙着孫郎中暫且告辭了。
..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孫郎中弄回去。這老頭更是一直醉到第二天早上纔起來,還一個勁地埋怨唐奕怎麼不攔着他點,到現在還頭疼欲裂。這麼烈的酒,以後還是要慎飲。
唐奕心說,您老就跟沒喝過酒似的,我攔得住嗎?
..
又過了一天,範純禮過來傳信,范仲淹回城了,讓他到宅子裡續話。
唐奕心懷忐忑地跟着他去了範宅,別忘了,嚴河酒坊裡他還藏了三個強盜呢。
范仲淹叫他過去,當然不是爲了這事兒。他哪裡知道唐奕膽大包天,敢把強盜藏在家裡,而且還拉上了他那麼不省心的兒子。
他叫唐奕過去是告訴他,辭官的奏本已經在去開封的路上了,月底應該就會擺到官家的案頭,並塞給唐奕一本《韻略》。
作爲唐奕的老師,再怎麼說,也得傳授課業吧?就算唐奕不學儒,最起碼也得把字兒認全了。
唐奕的字他是見過的,對於不識簡體字和阿拉伯數字的范仲淹來說,簡直是慘不忍睹。三分之一是錯的,三分之一干脆只用符號代替,還有三分之一能看,但也是奇醜無比!
《韻略》有點像後世的字典,就是專門教人識字的。對此,唐奕倒是沒什麼異議,只要不是讓他之呼者也的當學究,識字還是很必要的。
但是,對於范仲淹辭官之事,唐奕心中即欣喜,也同時心懷忐忑.。
欣喜的是,范仲淹終於放下了家國天下,也不會再走上歷史的那條老路了。
忐忑的,也同樣是因爲老人不會再病死在赴任的路上,歷史終於被他改變了。但會不會因此而面目全非呢?唐奕不知道。會不會走上另一條不同的軌跡,唐奕也無從判斷。
他這隻小蝴蝶,終於開始捲起大宋的狂風巨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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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之後,唐奕獨自出城,直奔嚴河酒坊。
因爲對君欣卓等人不甚瞭解,本着防人之心不可無的心態,馬大偉說什麼也不讓唐奕再住在酒坊。這兩日,都是馬大偉在灑坊照應。
約莫着那三人也恢復的差不多了,唐奕覺得,還是親自去一趟.,有些事情,還要與君欣卓當面說清。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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