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陽這一次在北方低價傾銷棉布,算是救了不少人的性命。這個年頭的冬天可不象後世,不要說一個府州凍死多少,凍死人是按村莊算的,哪一年冬天一個莊上不死十個八個?若是荒年成年人也得凍餓而死不少,原本就是肉食不足,身體禦寒氣的本錢不厚,加上沒有棉襖等禦寒衣物,零下幾十度的溫度當然也不可能有暖氣,被褥也不厚實,小孩和老人最容易被凍死,一旦感冒,引發肺炎傷寒等疾病,無非就是等死了,各地的中醫水平參差不齊,庸醫最多,死人太常見了,一家子生十幾個孩子,能長大成人的只有三五個,貧苦人家的老人很少活過六十,此番遼陽棉布大量販賣到北地,價格十分低廉,以往買不起的也能湊些錢買些,同時弄些棉花,縫紉成襖,用來禦寒的效果當然比麻布強的多。
若是稍有些錢的,趁着棉布便宜,多買一些,縫一些厚實的大被子,在這個年頭,一牀被褥也是一戶人家象樣的財產,陪嫁若是能陪幾牀被子,那可是中產以上人家纔能有的豪奢之舉。青黃不接時,棉襖,被子,都可以拿出來抵當銀兩,這在後世是不可想象之事,在當時卻是習以爲常。
遼布一傾銷,江南的布當然是首當其衝,受到嚴重的打擊,往常的銷量開始直線下降,從降三成,到降五成,再到降七成,王國峰出發時,遼布已經搶了江南布七成以上的市場,估計繼續買江南布的是一些頭腦固執的頑固,也可能是批發商人前帳未清,不得不繼續進貨。
遼布是從最低端到最高端,所有的布的質量比江南布同等都要高出一籌,價格從低三成到低一半還多不等,這樣的情形下,江南布能有市場纔是活見鬼。
絲織品也是一樣,在遼東絲廠規模大,品控也好,這幾年不停的種植桑樹,訓練屯民採桑養蠶的技術,雖然在高端市場還沒有辦法和江南比,在中低端市場,遼絲也是不遑多讓了。
這兩樣重拳打擊下來,已經對江南形成了致命的打擊,加上物流費用增加,保險和金融一起增加,甚至拒絕江南商人投保,對外貿易的海船已經有七成是順字行和四海行在掌握着,對外貿易的渠道也漸漸落在遼陽手中,江南的海外貿易也被削弱極多,整個江南幾府的大世家和商人們已經是在大量失血了。
在夏初時,遼布終於反過來賣到江南了。
江南人也不是個個都是有錢的東主,也是以小民百姓爲主,雖說遼布的傾銷影響了他們的生計,可人人還是要吃飯穿衣,遼布千里迢迢的賣過來,反而比本地布要便宜的多,質量也是沒得說,比本地布還強,這樣一來,誰還願意買本地的布匹?
再者說,也不是人人家裡都在布廠商行裡做活計,雖說心裡不是很舒服,可遼布還是迅速打開了市場。
一邊走,那本地情報人員又道:“這陣子,打行和我們打了五六次,打死十來個,官府不管,大戶亦不管。不過死的人全是他們的人,恐
怕知道厲害,不會再過來打了。”
順字行立足之初,雖然有宋家等當地家族的幫助,也是和本地的打行打過好多回,知道順字行這強龍不好惹之後,地頭蛇們才漸漸消停了下來,現在隔了這麼多年,雙方又是大打出手,當然是因爲此番遼陽的經濟戰惹怒了江南不少勢力,打行的背後肯定有不少身影,不過在順字行強悍反擊之下,各地的打行都佔不着一點兒便宜。
“還會有一次大打出手的機會,真打死幾百人,纔算完。”王國峰心裡清楚的很,這陣子全國各地往江南調軍情司和特務司的好手,連特勤總隊的人都調了不少過來。江南這邊很可能會出現幾千上萬人規模的騷動,不徹底把他們打疼,這些傢伙不會放棄武力威脅這一條路,最終還是得以打促和,打完了再說。
這一番心境卻不是普通的情報人員能瞭解的,王國峰只這麼一說,接着便還是大步而行,不多一會兒,便是到了蘇州水門的碼頭附近。
想看本地商業究竟受到多大的影響,說白了還是得看碼頭。
一邊出,一邊是入。
入的那邊,船隊排的老長,長長的船隊上是各色貨物堆碼的如小山一般,大量的船隻上都裝運着北貨,以前是以皮毛松子山菌人蔘等北貨爲主,當然也有將作司出產的不少工藝品,以前蘇州就有從境外販賣來的座鐘和望遠鏡等物,現在卻都是打遼陽進口,又便宜,工藝還更加純熟的多。
除了這些,還有將作司所出的各色刀具,腰刀,馬刀,順刀,解刀,還有作工十分精巧的火銃,威風不俗,只是價格不菲。賣刀無事,賣火銃卻是犯禁的,只是在蘇州這樣的地方,大戶人家買幾把十幾把火銃護院,誰還能說什麼?商人不敢,那些書香門第卻是沒有什麼顧忌的,朝廷總不會疑他們會造反?
甲胃卻是不對外賣的,遼陽的鐵礦出產最多允許賣一些耗錢不多的物件賺銀子,同時賣大量農用鐵具,甲胃卻是始終要保持一定的產量,不停的裝備給野戰部隊,這麼多年下來,若論具甲裝備,遼陽已經是獨步天下了。
或許幾十年後火器的發展和運用就到了不需要鐵甲的地步,但在目前的局面來說,鐵甲仍然是軍國重器。
不過最多的肯定還是布匹,一整船一整船的全是布匹,下貨的船工都打着赤膊,露着黑乎乎的肌肉,喊着號子向下搬貨。
接貨的是順字行的人,大車早就等着碼頭上了,布匹搬運上貨車,一車便是好幾百匹,眼前停着幾十輛大車,這麼一會功夫,過萬匹的布就裝運好了,然後夥計們駕車離開,其間沒有人說話,模樣都很沉穩,護衛隊員們手中拿着各式武器,不過都用布包着,不那麼扎眼,畢竟是蘇州城這樣的地方,打架歸打架,弄到擁兵自重的感覺也不大好。
四周的江南商人都是神色複雜,已經有幾個布商跑過來和順字行的人說話,四周的人眼神中露出鄙夷,不過很快
還是有更多的人湊了過去。
沒辦法,尊嚴當不得飯吃。江南這邊也不是沒有想過辦法,降低棉花成本,壓低收貨價格,降相關人員的工錢,把一切事能做的全做了,成本價還是比人家的賣價高,這怎麼辦?百姓們要穿衣就得買布,江南的布貴,很快就無人問津,尊嚴當不得銀子使,江南人一邊嘀咕着不高興,一邊還得買遼布,指望有人奮臂一呼,買價格高一倍的本地布,這位爺一定是吃撐了,這樣的事也敢想,腦子怎麼長的。
百姓可以換遼布,這些布店的東主和掌櫃們當然也不一定在本地布身上吊死,除了那些大世家大商人,中小布店還是很容易改換門庭,本地布丟在那邊吃灰,大家也開始從順字行進遼布,就算被順字行從中賺一筆,好歹還是能把生意繼續做下去。
至於大布行,向來是往各地賣布的,現在北方市場被搶了個差不多,南方市場也是十分有限,他們又沒有辦法改換門庭,自己就是生產方和大批發商,從順字行手裡拿貨再去批發,吃飽了撐的?
“好了,不必看了。”眼前情形已經說明一切,王國峰微微一笑,轉身欲行。
“又他孃的漲價了?”不遠處碼頭上下貨那邊突然一陣嘈雜聲,王國峰微一皺眉,回頭去看。
卻是一羣商人圍在碼頭,除了開頭的一嗓子他聽懂了,接下來全是江南這邊的口音,王國峰刻意學過,但也只聽懂三四成,大約知道是因爲糧價的事吵了起來。
“說是糧價又漲了。”本地軍情司人先沒說話,側耳聽了一會兒,笑道:“十天前到碼頭一石糧四錢二分,現在漲到四錢八分,是以他們着急了。”
王國峰道:“江南這邊還用碎銀麼?”
“幾分的銀肯定無人用了,幾錢的也是用咱四海銀行發行的銀幣,最少的輔幣是當兩錢,這邊市面上人都有錢,當兩錢用的很好。當然也用咱們的銅錢,不過銅錢數量還不夠多,用途也不廣了。現在是大宗貨物,按舊例算銀,最後結帳肯定是用銀幣或金幣,方便結算也便於攜帶,如果再大宗就用咱們銀行開的本票,不過近來四海銀行對本地的本票開據收費增加了,他們又是儘可能的用現銀結算了。”
“嗯。”
王國峰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短期來說銀行會損失一些收入,長期來說,這一場金融戰打完了,以後江南這裡就是任憑揉捏的軟柿子,想賺多少還不是遼陽說了算?
“糧價之事,看來也是順字行出手了?”
“是。”那人答道:“兩月前順字行開始在湖廣加大收糧的力度,價格擡的很高,江南這邊當然要漲價,上個月起,存糧消耗的差不多了,順字行更是加大了收糧的力度,那邊收的多,價也高,這邊雖然四處搜刮,不過怎麼能和兩湖那邊比,路遠了運費上去,一樣的不合算,是以糧價必漲無疑,這個月底,估計最少能漲到五錢以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