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娃子在步兵護衛隊當副隊官前,聽說在特科幹過一陣,護送參謀軍官來回在寬甸和大青山一帶轉悠,不過李從哲真的沒有想到,這個普通的小隊官腦子裡頭居然藏着這一篇絕大的文章。
他心中也是一陣煩悶,董鄂部是遼陽鎮放在東虜境內的一顆重要棋子,正因如此,惟功已經上奏將王兀堂當年反亂攻擊寬甸六堡的事給赦免了,當年引發邊患的某參將家族在寬甸都被連根拔起了。
現在的寬甸其實已經納入遼陽體系內了,寬甸幾乎到處都是山地,在後世風光極佳,可以說是一個很好的旅遊地點,但在當時除了有限的土地外幾乎沒有產出,寬甸的重要性就是一個個依山而建的軍堡和沿軍堡定居的百姓,另外這裡有對女真和朝鮮的馬市,依靠這些,這幾萬戶的百姓也可以生活的不壞。
自遼陽鎮進入後,寬甸的採木業和鐵礦開採進入日程,另外所有的男丁都被遼陽所徵用,原本的衛所繫統蕩然無存,這裡本來就不是什麼衛所體系森嚴的地方,在朝廷大佬的眼裡可有可無,如果不是扼守要害,根本毫無用處,李成樑在第二次執掌寬甸時建州部已經勢力極爲龐大,爲了避免衝突和扶植努兒哈赤,李成樑將寬甸六堡廢棄,遷數萬軍民迴歸原本的邊牆之內,爲了強制搬遷殺傷無辜百姓,可以說是李成樑鎮遼歷史上最爲荒誕和無能的事情,在此時寬甸已經變的更加重要,遼陽整整一個營和若干千總部的騎兵駐在寬甸,特科總隊也在寬甸爲主的地方活動,原本的軍將系統除了仰鼻息做事外已經沒有別的能力折騰了,原本的營兵多半退役,加入屯堡體系之中,六堡防禦其實已經被遼陽接收下來,這幾年功夫,不聲不響間寬甸已經在掌握之中,從這些事來看,董鄂部對寬甸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山娃子在跟着特科和參謀人員行動時應該沒少打聽,自己也沒少思索,最少李從哲對他的話竟是無法反駁,哪怕他是一個學校畢業的高材生。
“你他孃的別想這些有的沒有的,要緊的是活下去,活下去纔有機會給你爹孃報仇!”李從哲態度變的粗暴起來,他開始給山娃子做縫合,出血太多,不能待送到後方野戰醫院再縫合了。
“俺知道這個道理,俺感覺俺死不了……”山娃子居然笑了一笑,任憑李從哲在自己身上折騰,在他身邊不少人看的臉色發白,連兩個經驗不足的醫護兵都有些神情緊張,山娃子自己卻是能笑出來,這一刻倒也叫人佩服這廝的神經足夠強韌。
“你死不了就買個大豬頭送到俺家去。”
李從哲在山娃子身上折騰着,兩手已經全是鮮血。
“你爹一年得賺過千兩銀子,你還找俺要豬頭,這真是蚊子腿上割肉,從哲你這心太黑了啊。”
這會子李文武和張自樑,還有姜一鳴都趕了過來,姜一鳴身上的肉都在顫抖着,額頭的汗水淋漓而下根本就止不住,剛剛炮組把一個基數的炮彈
打的精光,後來他又到九磅炮炮組去幫忙,把九磅炮的彈藥基數也打光了,戰場上這樣的裝填動作看似沒有什麼了不起,一顆炮彈就算九磅炮也只八斤多重,但這樣的動作之下是幾乎掏空了姜一鳴所有的體能儲備,這個壯實的如牛一般的漢子現在走路腿都在打抖,現在所有人才理解了,爲什麼十二磅炮的炮組成員要那麼多了。
看到山娃子的模樣,各人都是臉色凝重,好在李從哲運針如飛,傷口的流血也減緩了,山娃子的臉色雖然臘黃,不過還是一刻鐘之前的模樣,沒有變的更壞……要死的人的臉色十分明顯,眼神也會變的不同,在場的人在剛剛一瞬間都親眼看到幾次,實在不想再看到了。
在李從哲身邊有幾個被射中胳膊或大腿的傷兵,此時都是老老實實的等着,看着李從哲的動作。
遠處傳來悶雷般的馬蹄聲,有人擡頭去看,是獵騎兵們高舉着軍旗,正在策馬追趕逃亡的北虜,藍天白雲之下,地平線是一片綠色,似乎有黑灰色的北虜在亡命奔逃,綿延廣闊看不到邊的戰場上到處都是丟棄的甲仗和伏地的死屍,火紅色軍服的獵騎兵們英姿颯爽,在衆人的眼力所及之處,似乎將天地之間都染成一片血紅。
這樣的場景,令得所有人精神爲之一振,戰友重傷的沮喪和隱隱的惶恐感頓時一掃而空。
在最近的地方,炮兵們三三兩兩的或是站立,或是伸開腿坐着,大炮的炮口似乎還是灼熱的,甚至還在冒着白色的煙霧。
炮兵軍官們都是倚在彈藥車上或是坐在炮架上,神態有些輕鬆,甚至是散漫。
他們有資格這樣做,連王國器這樣的最高指揮都是半躺在一輛彈藥車的車頂,用望遠鏡看着前方。
今天的大戰,炮兵隊伍算是交出了一張最完美的答卷。
雖然龍騎兵很搶眼,步兵們打的很精采,騎兵更是給了北虜重重一擊,但炮兵有資格和理由驕傲,他們的士兵和軍官也有資格挺直胸膛,面對一切其它兵種的質疑!
在遼陽,並不是沒有人在質疑炮兵的高薪和戰兵身份,在很多傳統的步兵軍官看來,騎兵拿的多也就算了,畢竟騎兵要自己訓練步戰的同時還得兼顧馬上搏鬥,同時還要訓練騎術,還得照顧戰馬,相比較而言騎兵的做戰任務也比步兵沉重的多,炮兵麼,就是擦擦大炮,搬搬彈藥,做點粗重活計,打起來的時候,炮兵卻是躲在陣後,只管打響火炮就算是完成了任務……這樣拿的薪餉居然和騎兵一樣,而且甚至更高,這實在是一件不合理的事情。
但今天炮兵用自己的優異表現將一切明裡暗裡的質疑打的粉碎,炮營的密集炮擊幾乎將北虜所有集結調度的想法都打的粉碎,在北虜剛剛衝陣的時候,炮彈如雨而落,打的敵人軍陣大亂,從那之後,炮組不停調整,不斷的將彈雨落在敵陣之中,打的十分精采,今日炮營作戰的成效,可謂有目共睹,炮營上下,當然有揚眉
吐氣,不復爲人之下之感。
“好了,總算是縫合好了。”
良久之後,李從哲終於擡起頭來,兩眼中竟是隱隱有血絲,可見這麼一會功夫,耗了多大的眼力和精神下去。
當時的遼陽醫療體系已經在轉換,特別是外科之上,頗有領先當世之感。此時的西醫固然在解剖學和人體構造上大有進步,但還頗有一些放血療法的市場留傳,至於醫藥驗方,中醫的理論固然是不成體系,但龐大的人口基數之下還是頗有一些有用的驗方留傳下來,遼陽博採衆家之長,將一些家傳醫學秘不外傳的東西挖了出來,去掉那些玄而不實的所謂藥引和不實無用的糟粕,結合西醫和戰場上動手的膽略,最少在外科和骨科上頭,已經是紮紮實實的領先於世界。
李從哲就是青年軍醫中的佼佼者,學的好,功底紮實,又敢於動手,年紀不大但經驗豐富,這種小腹傷處的縫合,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弄的下來。
“好,太好了!”
張自樑和李文武臉上都是煙熏火燎的顏色,不過此時都是咧嘴大笑,倒是露出一嘴參差不齊的白牙出來。
本炮隊除了山娃子外,只有兩人中刀,三人中箭,都是護衛隊員,全部是不值一提的輕傷,山娃子看樣子也能保住性命,這就象是打馬吊胡出大滿貫,實在是再爽快也沒有的一件事情了。
衆多護衛戰兵都是笑起來,山娃子這廝平時眼神陰狠,對人頗不和善,但勝在出手大方,也不會憑白無故的向人顯示敵意,人緣其實沒他自己想的那麼壞。
“你們這些傢伙……老子若不死,到飄香樓請你們吃花酒。”
“好,山娃子你可不能說話不算。”
“俺提前餓兩天,吃你的飯着實不易。”
衆人都是起鬨,花酒不一定要吃,此時吸引山娃子注意力,吊住性命倒是真的。
等將他送到後方野戰醫院,自有一些提神培元的東西來幫助傷兵恢復,此時就只能靠精神力和意志了。
李從哲沒有顧得上和衆人一起陪山娃子說笑,他知道再過一小會兒就有擔架送山娃子到後方,幾天之後只要不出現嚴重的併發症,這小子的性命就算是他一手救了出來。但此時,仍然還有相當大的風險,一切只能聽天由命。
這種感覺對一個軍醫來說並不算好,所以李從哲悶頭做事,將剩下的幾個傷兵也一併處理了。
等他再直起腰來時早就已經過了午時,炮兵和護衛的戰兵已經按小隊圍成一圈,後方的炊事兵送了蒸菜餅上來,各人拿着餅就着清水,大口大口的吃的十分香甜。
山娃子已經被擡下去了,只留下一攤顯眼刺目的血跡,李從哲看着遠方的戰場,情形沒有太大的變化,仍然是滿地的甲仗和屍體,只是收撿的輔兵人數增加了,看着象一羣羣的螞蟻在奔忙,他突然癱坐在地上,感覺全身一軟,頓時淚流滿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