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理這個千戶,此時的礦場管理手段毫無疑問是野蠻和落後的,就是靠酷刑來約束礦工,大約在場所有的礦工都被這個千戶凌辱和毆打過,一聽到惟功的話,立刻就有不少礦工跑到礦井附近,搬運了幾十塊鐵礦石來。
這些礦石就是初採出來的,還帶着不少泥土在上,都是沉重非常。
按原本的辦法,這些礦石從初採到熔鍊,還有很長的一條道路要走。
等礦工們搬來大塊的礦石,放在激流中後,不停的再翻動,激流將礦石上的泥土先衝涮掉了,然後就任由激流衝涮這些鐵礦石。
不同的礦石含鐵量也是有高低之分,過了小半個時辰之後,有一些鐵礦石已經被衝出很遠,而有一些,仍然與在開始的放置點差不多。
這些礦石在含有泥土等雜質的時候,看起來差不多大小,等這麼衝涮過後,果然是距離原本地點越近的,含鐵也是明顯最多。
“大人真是神了。”
張思根最近是一直在建築司工作,每天都接觸大量的土木和建築工程,種種民間的小技巧也接觸的很多,但象這樣簡單的事,居然就真的是沒有人想到?
“其實俺們招撫那邊挖金子,然後篩選出赤金來,也是用大人這樣的辦法。”
一個將作司的工匠是從山東那邊招募過來的,此時接話道:“不過就真沒有人想過,要將這樣的辦法用來篩選鐵礦石。”
招遠那邊是現在大明金礦儲量最多,開採也最容易的地方,但礦脈把持在地方大族手中,這些家族全部是士紳世家,影響極大,勢力極強,連青州和濟南,兗州的王府也拿他們沒有辦法,就算是皇帝想開礦也是會被他們頂回去,明朝有一次動員幾千人,費資財幾萬兩,耗時良久,結果採金五十兩。
這就是文官和士紳一起勾結的結果,說是害怕皇帝與民爭利,大興礦業,疲弊地方,實際上是因爲好處都已經叫他們分完了而已。
“招遠礦……”惟功若有所思,他記得當時的登州水城是重要的渡海補給點,從長江口北上,萊州灣是必然停靠點,然後從中左所到對岸實在太近了,如果遼陽鎮發展壯大的話,將勢力向山東半島延伸,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
招遠礦則是登州境內招遠縣內的,現在薄有微名,產量似乎並不高,但其實是開採辦法不得力,又要偷偷摸摸的採,隱瞞下了相當的產量,其實這個礦是超級富礦,一直到清季之後,仍然是中國產金的大戶,開採的量應該是第一。
在這一刻,他將此事牢牢記了下來。
“好了,你可心服?”
眼看就出了結果,剛剛那個多嘴的千戶恨不得狂抽自己一通。爲什麼在上官說話時,自己敢出聲質疑?
有這麼一個紮實的理由,加上惟功確實是有監督諸衛之權,自己身爲管理鐵礦的千戶,連激流衝涮鐵礦石可以分清含鐵高鐵都不懂,一奏上去,非倒黴不可。
既然如此,不如光
棍些兒,當下下蹲打了個千,勉強笑道:“下官既不懂事,又開罪上官,實在罪不可赦。”
“也沒有這麼嚴重,你還是回原本的衛裡當官去。”
“是,下官告退。”
那千戶含羞帶愧的走了,至於回衛當官,還是找楊紹先哭訴,惟功也不必理會。
最近遼南控制的越發得力,每個衛城內外,都有一營的鎮兵駐守,和普通的遼東鎮營不同,都是沒有一個空額,馬匹多,戰力強,訓練精,裝備更是精良,有這麼一營兵在外,每個衛城最多是幾十個家丁配一些衛所兵,根本不必談什麼對抗,遼南大政,早就歸惟功掌握,楊紹先這個欽差管理海蓋參將,無非就剩下駐節之地和一個面子了。
“每塊礦石,都要精煉。”惟功不理旁人,只對工商司負責管理鐵礦的官員們道:“礦石中的雜質很多,有砷、硫、磷等有害之物,現在的辦法就是用石灰石去除,這已經很先進了,只是要做到位,不可敷衍了事。先尋找含鐵量高的優質礦石,然後要對煤炭煉焦,一則可以提高熱量,二來去除煤炭中的有害雜質,不使其混入鐵中。再下來,是造更加耐火的耐火磚,提高窯中溫度,還有窯口通風設計,亦是爲了高溫,溫度越高,鐵水純度越高,不論是精鐵還是鋼材,都容易鑄造出來。匠人之間,要鼓勵交流技藝,交流的技藝越是有用,獎勵就要越大。就象今日流水衝涮之事,如果是一個匠人提出來的,最少要獎一萬兩銀子……”
惟功長篇大論,建築與工商,將作等司的人都只能老老實實的聽着。
不少在場的工匠都露出駭然之色,顯露出難以相信的神情。
朝廷的大官當然也有到礦場來視查的,無非是看看礦山,詢問一下出產,再問有沒有不法礦工鬧事,若是有的話,必受重罰。
再下來,就沒有什麼可說的了,真正的礦場生產之事,朝廷不論文武大員都沒有那個本事玩的轉,根本不會問及。
倒是眼前這位貴人,看着才二十不到,原以爲就是一個京裡來的紈絝子弟,不料卻是有真材實學,不僅通曉採礦之事,還比那些幹了幾十年的老手都要強的多。
“最好是考級,貢獻良法技藝越多的級別越高,然後就是做活的水平高低,級別越高,俸祿就越高。日常的待遇,礦工要比船廠港口高一些,這是最苦的活,沒有好身子骨就熬不住,聽到了沒有?”
惟功目視眼前諸多官吏,這些骨幹多半出自順字行,不一定是第一批跟他的,但肯定是在順字行經歷過培訓,做事高效,講究辦法,都是難得的人才。
張思根和任磊等諸司負責人,原本在順字行是大掌櫃的,一過來,就保舉爲各衛的經歷,正六品職司,雖然是衛所中的佐雜官,比起縣丞同知等州縣佐雜要差的多,但畢竟是正經的朝廷官爵,此時衆人凜然聽訓,待惟功說完之後,便是一起躬身,齊聲應道:“是,請大人放心便是了。”
張思根指着不遠處一處密
林,笑道:“這裡就是預備的焦炭廠,正好這一塊林子十分茂密,又沒有人住在這裡,地上枯枝都是極多,伐木做屋,空地做焦炭廠,木材也足夠用。煤,遼東雖不及晉北多,但亦足夠使用了。”
以遼東的存煤,用來在這種規模的礦場上鍊鐵鍊鋼,簡直就是有取之不盡的感覺。事實上京城一帶已經用煤取暖,皇宮大內一年要貢煤五百多萬斤,遼東也有一些人用煤取暖,但並不算多,畢竟煤要花錢來買,而木材只要自己費點力氣就能收集和砍伐。
現在的遼東才幾百萬人口,這麼大的地域有無數的密林,根本就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
……
“這是引水池,這是積澱池,這裡就是結晶池了。”
比較鐵礦來說,鹽場的建設就容易的多了。
復州和金州的煮鹽場原本就是近海地方,容易引水燒煮,纔可能形成鹽場。比起曬鹽來,煮鹽需要大量的木頭,鍋竈,然後還要大量的人力,比起天然的滷水來,海水煮成鹽所費的功夫真是難以想象的龐大工作量。
當時幾家大的鹽場,最大的就是淮揚一帶,然後就北方的長蘆鹽場,還有川鹽,青海的井鹽和湖鹽等等。
遼東的鹽不能外銷,只能自用和賞賜女真,一年不到六百萬斤的產量,已經是臨海各衛都有大量竈戶的情形下的最大產量了。
當年定鼎遼東,太祖以軍戶中最大一部份種地,也有相當部份的炒鐵軍和煮鹽軍,時間久了,煮鹽軍戶就成爲世代相襲的竈戶,十分困苦。
惟功自鐵礦出來,便是馬不停蹄的趕向金州鹽場。
這是一處方圓十餘里的地方,規模宏制極大,將金州衛和復州衛的所有竈戶都調了過來,舉家搬遷。
整個鹽場外圍,已經成爲一個超級大的工地,到處都是興建房舍的建築工人們。
這裡到處都是鹽鹼地,近海灘塗,用來種地是肯定不合適的,倒是往裡有不少的淺沼澤區域,用不完的軍戶可以成爲屯堡工人,用來放牧,或是加入建築司,將作司。
不愁沒有工作,自然也就不愁沒有飯吃。
比如那些調來的竈戶有幾千戶之多,現在鹽場剛剛開始建設,只有少量的鹽池開始結晶,更多的還在建設之中,竈戶們就是已經成爲臨時的建設者,要等鹽池全部投入運營之後,他們才成爲鹽場的工人。
“大人,俺叫張老實,俺全家都給你老叩頭了。”
“大人,俺全家都祝你公侯萬代。”
“大人長命百歲啊。”
“……俺……俺就叩頭了。”
鹽場的竈戶,原本就是最苦的一羣,比最下層的種地軍戶還要苦幾分。常年在海邊吹風受凍,苦不堪言,每日熬鹽,更是比種地還苦十倍,完不成任務,不是杖責就是鞭打,捱餓是肯定的事情,這樣的處境,生存都很困難,平均壽命低,嬰兒存活率低,就是一羣生活在地獄中的人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