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順馬市比寬甸要大的多了,畢竟一個是老牌大市,而且還面對北虜蒙古人,同時兼顧女真,還有其餘的各族部落,連那些魚皮韃子都跑來貿易,只是除了東珠之外很少有象樣的玩意,不象建州女真,人蔘貂皮很多,每次貿易都帶着沉甸甸的銀子走。
李平胡到寬甸後立刻與瀋陽中衛派過來的經歷通事官勾結,撫賞這一塊的好處先拿了大頭,再將稅銀暗暗提了三成,那些女真人雖然叫苦連天,卻也是拿李平胡沒有法子……李平胡是參將,李成樑的家丁出身,麾下還有千餘鐵騎,這樣的實權參將不是那些衛所指揮和普通的將領能比的,惹翻了他,整個部落都會倒黴。
原本李平胡撈銀子撈的正是愉快,也懶得理會李成樑交代的封死邊牆,南防遼陽的策略,自己撈錢要緊,正事先放一邊,至於怎麼和李成樑交代,他打算過一陣子再說。
誰知道嗑睡遇枕頭,惟功正好一路巡行過來,還派前站塘馬到處曉諭總兵官的諭令,李平胡逮着這個機會,決定好好拿一批人開刀,打了惟功的臉向李成樑報功,然後再嚇住女真人,不給他漲稅銀的事情找麻煩,一舉兩得。
此時一羣十餘人的女真韃子被按在稅關正中,也是城中的菜市場,平時開刀殺人的地方,一聽說李參將要殺人,不少百姓和稅關小吏,官員,還有不當值的官兵都跑了來瞧熱鬧。
當然看熱鬧的還有不少女真人和蒙古人,因爲殺的不是自己人,蒙古人都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他們沒有人蔘東珠,不過有的是皮貨,羔羊皮一來就是上萬張,各類獸皮也不少,更受歡迎的就是好幾百匹爲一羣的大股馬羣,不管什麼時候大明都對買馬的事情是多多益善,有多少要多少。
明朝的前一百年是以河套地區養馬爲主,民間養馬爲輔,因爲有了西北養馬地,加上太僕寺馬政搞的不錯,所以並不如宋人那樣缺馬缺到飢渴的地步,到了明朝中期,就是以市易買馬爲主,養馬爲輔了,民間馬政用銀到萬曆年間已經基本上被免除,也是去了一大惡政,使不少百姓受益。
在撫順這裡,大大小小的馬羣每隔一陣就被趕來貿易,一說殺人,不少看馬的韃子騎着自己的馬跑來看熱鬧,漢民們走路,韃子們騎馬,不一會兒功夫就是將整個菜市口一帶圍的水泄不通。
“漢狗又殺你們人了。”
“瞧吧,你們的孛堇還是隻能忍了。”
“和你們說,漢人非得和他們打過,年年打,他們纔不敢亂殺,不然你們女真人總說自己有多善射能打,還不是被人當狗一樣?”
蒙古人聚集的多了,都騎馬攏在一堆,他們都長着圓臉,臉因爲長期在草原地方被吹的又紅又黑,皮膚十分的粗糙,他們身體多半都是又方又短,上身臂膀顯的十分粗壯,下身的腿只要一下馬就會顯的羅圈的十分厲害,這年頭的蒙古人幾乎就是馬背上生,馬背上死,如果沒有馬的蒙古人,恐怕連說話的勇氣都沒有了。
論騎術,他們當然遠遠超過女真人,不過論射術和兇悍,
女真人又經常拿這個來嘲諷蒙古人,不少女真人其實都不會說女真話,只會說蒙語,所以他們交流起來沒有困難,今天在菜市口殺的是女真人,這些蒙古人逮着機會,嘴自然臭的厲害。
在場的女真人神色都十分難看,感覺蒙古人雖然說的難聽,似乎也是事實,他們每個部落都會輪流犯邊,經常和明軍打來打去,雖然每年要死不少人,不過明將對來貿易的蒙古人也很小心,不敢隨意斬殺,殺幾個人招來幾萬,又得打仗,也不是人人都這麼瘋狂,這麼一想,女真人們的面色就變的十分陰沉,眼神也是變幻莫測,他們開始反思自己部落的原則了。
在菜市口一邊,何和禮和額亦都被幾十個明軍甲兵圍着,他們雖然勇悍,人數卻太少了,額亦都沒有伴當,何和禮帶着三個人,一共才五個,明軍甲騎卻是有四五十人,長槍大戟將他們圍在正中,槍尖和戟尖就在他們臉龐四周來回蕩着,有好多次鋒銳的槍尖都在臉部的皮膚擦過,擦出一個個血口子,額亦都眼中露出兇光,他有些躍躍欲試,每次到出手之前,又把自己的衝動給強壓了下去。
“傳我將令。”
李平胡一臉得意,眼中卻全是殘酷的光芒,他豎起右手掌,令道:“將鬧事的女真人全數給我斬了。”
聽到將令,李平胡的親兵們有十幾人翻身上馬,提着自己的佩刀便大步往前去。
那些跪着的女真人自知無幸,開始大聲咒罵起來。
他們倒也是硬氣,沒有一個出聲求饒的,都是大罵不止,只有兩人跪在地下,一聲不吭,但腰板也是挺直,並沒有害怕。
“可惜了,白白叫漢狗殺了。”
“下次學乖些,吃虧了不要當場與漢狗爭執,想法聚集在一起和他們打過,殺他們的人,不要叫他們殺了。”
眼看要行刑,不少蒙古人更是藉機起鬨起來。
惟功已經趕到了,不少蒙古和女真人的對話也被任大順翻給了他聽,他的面色也是十分陰沉,這些該死的北虜,他們與大明打了二百多年,賊心不死,還在拼命慫恿女真人與他們一起幹。
這倒是和幾十年後不同,三十年後是女真人和大明打生打死,拼命拉蒙古人一起,不過那時候的蒙古人也是被大明打殘了,和現在兵強馬壯的情形不同。
“嘿,這些韃子倒也硬氣。”
“這麼殺人家不算好漢。”
“得了吧,殺韃子有什麼可惜的,不管殺哪一股韃子都是韃子。”
“女真人和北虜還是不同,除了王杲那混帳,別的女真部落還算老實。”
“算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殺便殺了吧。”
漢人圍觀者當然各有說詞,多半倒是抱着無所謂的態度,反正殺韃子都是殺,殺誰也不心疼就是。
此時一羣家丁提着刀走到那些女真人身後,動作快性子急的已經將刀抽出,一會只要將對方腰眼一踢,順勢一抹,人頭就落地了。
“住手。”
惟功策馬向前,在
他身邊,周晉材等人全部束甲相隨,他當先,其餘部屬都排衆而出,二百多騎兵從人羣中一直衝出來,很快形成一個反包圍圈,將李平胡和其家丁圍了起來。
李平胡見了這樣的場景反而笑起來,只是眼神中冷意十足,也不下馬,就在馬上向惟功道:“總鎮大人這是何意?”
“本將之前的曉諭你沒有見到麼?”惟功也是很平靜的道:“不得濫殺,哪怕是夷人。”
“末將不是濫殺。”李平胡露出譏諷笑容:“這些女真韃子攪亂市場,毆傷多人,揚言犯邊,每一條都是死罪。”
“那好。”惟功道:“我將人帶回去審,審明實情後再做處置。”
“對不住大人。”李平胡臉上譏笑更加明顯,答道:“撫順關是末將奉徵虜前將軍之命鎮守,雖受大人節制,本營軍務和關中事務,卻非大人可以干預。”
“如果我一定要帶人走呢?”
李平胡譏笑轉爲獰笑,答道:“那得看大人有多大的決心和我們遼鎮過不去了……”
說話間,轟隆隆的馬蹄聲突然響起,須臾之後,大隊的騎兵自街角對面出現,全部穿着甲胃,手持長槍和大刀,殺氣騰騰,直奔場邊而來。
李平胡臉上露出得意之色,形勢轉換也在他預料之中,張惟功少年得志一定氣盛,定然前來阻止他殺人,一旦爭執,他的部下全部出現,將情勢逆轉,這樣一來,這張惟功只能避開,這遼陽鎮的臉就被他打的啪啪啪響了。
經此之事後,遼陽鎮還有什麼臉面干預瀋陽中衛和撫順鐵嶺這邊的事?分守開原參將這個實職參將,李成樑不保舉他接任,還能有誰?
過一兩年,由參將到加銜副總兵官,直到總兵官,豈不是水到渠成之事?
李平胡的野心,大的很呢……
但惟功的決心,卻是更加的大。
幾乎是人用肉眼難以察覺的動作,他已經取弓在手,引箭在弦!
縱馬往前,崩然一聲,惟功已經一箭出手。
李平胡嚇了一跳,幾乎下意識的就是一縮脖子!
這一箭之快,幾乎是他平生所未見!李家李如鬆已經是青年一輩中的箭術高手,李平胡也佩服李大公子的箭術,不過在惟功面前,李如鬆的水平就差的遠了。
他不由自主的順着箭矢飛過去的方向去看,箭矢已經只剩下殘影,而很快的就顯示出結果來……對面的一個騎兵被一箭射中了肩膀,在馬上搖晃了一下,栽倒下來。
“崩,崩,崩!”
惟功又是繼續引弓而射,在對面,連續被他射翻了三人。
以他的射術,如果要人的命,在相隔不到百步的情形下,可以連斃這數人,只是他留有餘地,只是傷人而不殺。
“我已經下定決心,哪怕戰死於此,也要阻你殺人。”
惟功已經衝到李平胡跟前,李平胡神色緊張,他的部下也是如此,而惟功卻是神色如常,繼續引弓射過去,崩然一聲,對面又是一人墜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