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忠也不滿道:“李佑你這事不地道了,同百戶呆着,你把我們往火坑裡騙?”
“你自己落個沒下場是你倒黴,甭來坑害咱們!”
“他美着呢,不見穿着新襖袍,戴着新帽子,這是賣大丫的賣來的吧?這不要臉的。”
“我說李佑家的,當家的犯渾你也跟着渾,以前咱們還誇你是個有主張的,你這是怎麼了?這名聲臉面都不要了是吧?”
“他遼陽鎮能呆一輩子不能?你們一家下半輩子怎麼活,人家能將你們帶到京城裡頭去?”
“說來說去,還是咱們定遼六衛的人是自己人,李佑你想清楚。”
“外來的沒好人!”
李佑被噴了一臉的唾沫星子,李家的更是被一羣婦人圍在正中,七嘴八舌的輪番攻擊,這麼亂了好一陣子,李佑才一臉憤然的推開衆人,鐵青着臉怒道:“新來的總爺是好人,二十不到,大丫雖是丫鬟,但總爺從來就尊重,沒有什麼越軌的事,我們兩口子,灑掃漿洗,用心做活計,一句多餘的話不說,多餘的事不做,怎麼在你們眼裡我們就不是人了?”
衆人被他說的一徵,但李達在內的不少人都面露冷笑,他們絕不相信李佑所說,這個世道,哪裡有李佑說的這樣的好事?兩口子新衣穿着,月錢拿着,大丫還清白無事?這可真真是笑話了……就是李佑兩口子,估摸着也是叫這個新來的總爺給收買了,想來真是可笑,人家一回京,能將他一家子也帶了去?
在衆人鄙視的眼神之中,杜老爺子上前對李佑道:“李佑你不必多說,可能那張總爺對你家不壞,但你知不知道,現在城中到處都在傳,總兵官要把咱們定遼五衛的人全攆到城外去,收我們的營房和地,趕盡殺絕。”
“這不可能吧,總爺不象是這樣的人。”李佑楞了楞神,道:“這樣的大事,朝廷也不會不管吧?”
“朝廷當然不會不管……”
有人剛接句話,杜忠便揮手道:“甭廢話了,該幹啥幹啥去。”
李佑默然,他知道是杜百戶信不過自己,不把實情告訴他,所以將別人的話頭給打斷了。
“俺回去問總爺。”李佑倔強的道:“他不是這樣的人,你們等着,俺這就回去。”
“呸,傻狍子一個,這世道當官的還有好人?”
李達恨鐵不成鋼,感覺李佑太給他李家宗族丟臉,忍不住又一口唾沫噴過去。
“李達,要是俺對,這兩口唾沫俺得還給你。”李佑看着平和,性子是十分執拗的,要不然也不會舉家逃跑了,他認準的事情,當然也不會輕易變化,告別衆人,他匆忙又往總
兵府邸趕過去。
……
……
孫承宗越走越心驚,城中的氣氛已經可以說是隻能用火爆來形容了。整個城市,就象是一隻在不停添火的油鍋,油星子已經開始爆起來,一會兒就要炸鍋了。
整個遼陽城二十萬人以上,與軍戶相關的就是佔了大半,他一路走來,不停的有人聚集,謠言滿天飛,幾乎到了荒誕不經的地步,什麼要搶小孩製藥,替皇上選秀女的話都出來了,反正老百姓怕什麼,謠言裡頭就有什麼,到這地步,孫承宗已經知道事情不簡單,縱使是惟功真的要做什麼不妥的事情,也沒有這種全城義憤的道理。
這裡頭,沒有人搗鬼才是真的活見了鬼。
大明到了萬曆年間,已經形成了初步的市民階層,當然比起北宋時還差的遠,論民間經濟的活力,富足,明朝萬曆年間雖然比以前強的多,但經過蒙元的百年剝削和慘烈的戰亂,到現在都沒有恢復到北宋時最繁富的水平。
別的不說,光是說金銀產量,還有銅錢的出產,明朝二十年銅錢的製成量都比不過宋朝的一年,鐵礦的開採量,也是遠遠不如北宋,這些硬指標上明朝比宋朝落後就是落後,沒有什麼話可說。
好在隆慶和萬曆年間,僵硬的封海政策終於被取消了,代之而起的就是海外貿易井噴般的發展了起來,雖然得益的是大海商和半海盜半海商的冒險家,但因此而受惠的人也是很多……蘇州一帶,早就不種稻米了,全部改爲棉田和種植桑樹,每到春天憑養蠶和賣桑葉就能賺到足夠的生活費了,加上當當織工,自己紡布,生活比起遼東來真是天上地下,在江南,因爲這些活婦人也能做,收入還真不低,所以婦女的地位也水漲船高……經濟收入決定家庭地位,這是絲毫不錯的。
一點變化,可以改變一個社會,這也是值得研究的有趣現象。
在現在的大明,商品經濟發展的比前二百年要快的多,市民階層也多,代之而起的就是市民文化和整個階層的覺醒……在萬曆年間,所謂的抗稅事件有無數起,萬人以上規模的就好多起,最著名的當然是蘇州五義士事件,數萬蘇州市民羣起暴動,抗議錦衣衛抓捕蘇州名士周順昌,當場打死兩個校尉,後來五義士出來頂罪,甘願受刑,平息了事件。
朝廷也不爲已甚,並沒有窮追猛打,一城人皆反,鬧事的主力最少過千人,但處死五人後也就息事寧人,了結了此事。
現在萬曆朝此起彼伏的兵變和民變還沒有開始,不過如果遼陽城處理不當的話,很可能就是一場大規模的民變的開端,而遼陽是重要的戰略城市,城中的主要居民是軍戶,暴動的危害性就更加上升了不少……林紹勇兄弟和王政和,還有背後的大佬們,打的便是這樣的主意,一旦事起,可以藉機調走惟功,或削弱他的權責……反正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至於被他們用謠言起鬨騙出來的
百姓會遭遇什麼事,受到多大的損失,那他們反正是不會去管了。
……
……
孫承宗是老老實實的投了名刺,然後就是在外頭的門房等着,以他的身份,還不夠昂然直入的資格。
坐在門房,他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四周的環境,看到熟悉的軍人穿着那一身軍服,忙忙碌碌的樣子,他的臉上,也是顯露出會心的微笑。
這種感覺,十分熟愁,也是叫人感覺內心舒服,如果不是今天發生在眼前的事情,孫承宗的心裡,想必還會輕鬆很多。
“咦,這不是孫先生?”
就在他等着傳見的功夫,一個身材壯實的青年軍官,還有一個高大的黑炭頭身後接着一個麻臉軍官,三個青年軍官都是標準的軍人儀表,正從總兵衙門左側的廂房裡出來……如果孫承宗一直在遼陽的話,就會知道那裡是通事局軍令司的辦公地方。
因爲前一陣的事情,朱尚駿立了一大功,張豬兒和郭宇三人也分別立了一功,他們是到軍令司來辦理檔案等相關手續,然後憑證明去軍需局領取獎勵,不論什麼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遼陽鎮這裡有一個習慣,也是叫人喜歡的習慣,立功之後,不論是評定還是發放獎勵都十分快捷,幾乎不拖,這邊剛立功不到十天,那邊獎勵已經算好,每人的豐厚獎勵已經發下來了。
當然,實物獎勵是一回事,記功系統裡各人的評定等級纔是大事,這意味着在遼陽鎮的升遷,還有朝廷官爵的升遷等等。
其實在現在的遼陽鎮裡,朝廷官爵也就是世職還吸引人了,武官不值錢,京裡出來的眼界也大,一品武官在京裡又如何?過的窮困潦倒的也不是沒有,真正是得有權,還得有地位,不然的話,一品武職見了七品武職下跪也不是沒有,跟着惟功大人,最少官職不是問題,根本不必太放在心上。
倒是世職意味着將來的世襲土地,京衛的土地被勳貴和太監們分光了,將門撈着的好處很少,現在已經有風聲傳過來了,大家集團轉移遼陽都司,世職都算在遼陽都司名下,遼東這裡遼陽是還有不少土地的,不象寧遠到廣寧到錦州已經被人佔了個七七八八。
除了世職之外,當然還是實質性的獎勵最叫人高興了,張豬兒三人,個個都是興高采烈的,十分滿足。
“是我……你是豬兒?”
“是我呢,先生來拜我們大人?”
“是,在等傳見。”
孫承宗和張豬兒還是在京裡搞清理工作時認識的,彼此間也算有些交情,最少是個熟臉,張豬兒也知道,自家大人對這個讀書人很器重,而孫承宗不溫不火,看到事情就能舉一反三,一看就是個聰明人,又沒有讀書人的那種酸腐勁和傲氣,所以張豬兒對他的印象也很好……“先生,我帶你進去吧,我們大人聽說你來了,一定很高興。”
“好吧,有勞豬兒兄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