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興了好久一陣之後,惟功終於將一臉虛汗的宋黑子放了出來。
宋黑子抹抹汗,一臉驚駭的道:“惟功,怪不得你當了將軍,兩手跟鐵一樣硬……”
“嘿嘿,當年我就很強啊。”
“這倒是……學什麼都是你上手快,當初俺們一夥就說你肯定有出息……不過,真沒想到你居然當了將軍。”
“他比將軍大的多……”張簡修在一邊,明明心中也十分感動,卻是故意損惟功道:“人家是國公呢。”
“哈?”
將軍也好,總兵也罷,對這些山民來說都是差不多的詞兒,國公這詞就大了去了,除了隋唐演義裡的一字並肩王啥的,普通的百姓也都知道國公是什麼樣的大人物。
宋黑子臉上的汗都停滯住了,嘴巴張的老大,象是被雷劈過的蛤蟆。
在他身後,一羣剛剛還很激動的山民又老老實實的趴在地上,屁股都是掘起老高。
“簡修哥你這……”
“嘿嘿。”
張簡修不負責任的閃了開去,惟功搖了搖頭,對着宋黑子繼續道:“當年你怎麼逃出來的?”
“俺胸前吃了一刀,骨頭都斷了好多根,那當兵的看俺小,沒斬首級……”
宋黑子語氣十分低沉,當時官兵突然殺人,山民們根本逃不掉,他是被一刀斬在胸前,壓在死人堆裡,人家看他傷的重,又是小孩,沒斬下他的首級,僥倖叫他逃得一條性命出來。
“除你之外,還有人麼?”
“沒啦,除了你,就剩下俺。”
宋黑子眼神中暴起一道奇特的色彩,直楞楞的看着惟功,輕聲道:“惟功,你現在都是國公,大將軍,怎麼沒有報仇……那領頭的傢伙姓陶,現在已經是個參將,不過比起你來還是差遠了,是不是?”
“我還不是國公……”惟功道:“就算是國公,姓陶的不是我的部下,我也拿他沒有法子。”
“那?是不是他的後頭是李成樑?”
“我不想一刀宰了他,”惟功眼神中也滿是恨意,“若是這麼簡單,這仇早報了。我要剝奪他的官職,流放他的家人,將當時動手的兇手全部處死,最後再殺了那傢伙!”
“好,俺也覺着這樣報仇更好。”
宋黑子逃出性命來之後,養了年把的傷,好在遇着一戶好心人家收養了他,他不過是一個十來歲的孩童,心懷刻骨仇恨,卻是毫無辦法,不過在惟功看來,這傢伙只是一個普通的山村裡長大的青年,沒有任何人脈和能耐,除了一手好獵術之外就沒有可稱道的地方了,就以這樣的資本,居然查清楚了當年帶隊的是誰,還隱約查到了背景,這可算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得了,你跟我走吧。”
雖然只有這麼一個故人,惟功心裡也是足夠高興了。他重重捶了宋黑子一拳,打的對方齜牙咧嘴,連退幾步,惟功卻是滿意一笑,說道:“你這身
子骨,不壞,跟我走,將來一個副將前程總是有的。”
“俺,俺已經成了家,俺就是能種地,打獵,下套,摸魚……”
“那就是嫂子?”
惟功早注意到宋黑子身後的清麗婦人,他呵呵一笑,道:“嫂子在這裡還能過什麼好日子不成?跟我走吧,管保你全家都過好日子便是。”
“成,俺跟你走。”
宋黑子雖是山民,但經常到三屯營或是遵化出山貨,賣皮子,順道打聽消息,眼前是這麼一個好機會,他當然知道抓住,頓時便是答應下來。
四周的人都是用羨慕之極的眼光看着宋黑子一家人,這一下,可算是野雞跳到高枝上,一下子就成了鳳凰。
在山村裡的小小插曲沒耽擱惟功太久,在大部隊趕赴永平的時候,他也是帶着宋黑子一家人,還有跟隨着的部屬們,一路趕到永平。
全軍四千二百餘人,在永平做短暫的休整之後,就可以開赴關城,由山海關進入遼東地界了。
聽聞惟功抵達的消息之後,駐在永平的戚繼光決定與惟功會晤,在軍營轅門處,薊鎮軍的一個掛遊擊銜的中軍帶人趕了來,做預先的通知。
“霍,傳召我們去永平城總兵府邸見面。”
張簡修是掛參將銜,但因爲他在此之前只是有錦衣衛指揮的職銜,所以沒有授給直接的軍職,在參將之前掛了一個贊畫的頭銜。
這也是惟功答應了張居正的,不叫張簡修親臨前敵,爲着這事,張簡修這一路也沒少給惟功添亂子。
這會子他彈了彈戚繼光送來的諾大的片子,笑道:“不愧是戚帥,一張帖子來,就叫咱們滾過去見他了。”
戚繼光和張簡修可沒少見面,不過以前是在私宅,這一次算是半公事,格局自然不同。
惟功笑笑,他知道戚繼光向來架子很大,這一封書子和蘊含的意思也很有霸氣,看的出來,戚繼光還是自視甚高的。
當然,張簡修是夠資格諷刺的……戚繼光在他老爹面前可是沒有半點資格,向來是畢恭畢敬的。
“好了,我們是晚輩,離總兵府也就不到十里,走走何妨。”
惟功心態倒是很平和,戚繼光是有些拿大,但還是釋放了善意,否則自己路過,地方的糧儲道和兵備道,加上府縣供給客兵軍糧,督促客兵嚴守軍紀,別的事也就沒有了,戚繼光能想着叫自己見上一面,也算有些香火情了。
現在的這位薊遼保定總督,壓根就沒有見自己的打算……就算他有嫡國公的身份,文武有別,指望文官俯身來見他,根本不可能的事。
倒是張夢鯉能順利上位的話,情形就可能不同。
“好罷,我無所謂。”
“嗯,用誠和國峰,還有晉材,思進,希忠,你們幾個隨我同去便是,其餘人留在營裡,由王輔國主持。”
王輔國便是王柱,取了這麼一個響亮的名號,他是
老資格的千總,留鎮營盤的話,惟功對他是放心的。
一行人剛要出營門,惟功的大帳前傳來馬蹄聲,這是塘馬,也只有塘馬能一直奔行到大帳前才下馬,營門處和巡邏的士兵都不會阻止。
“大帥,京師來的塘報。”塘馬交上來的情報交給了侍從室的情報官,再由情報官員轉交給惟功。
“嗯……好,非常好。”
第一份情報是來自京師刑部的消息,張致祥這個殺害黃道瞻的兇手終於被明正典刑,今日清早從刑部大牢裡押出來,用牛車一路押到西市街口。
明朝時殺人都在西市口,到清季才改在菜市口,聽說殺這姓張的,京師百姓都爲之轟動,甚至有不少官員都跑去看熱鬧。
畢竟敢於殺害官員的兇手十分罕見,以往看殺人的都是小民百姓,官紳沒有這個興趣,這一次京裡不少清流,特別是翰林科道中人有不少趕去刑場,沿街有不少官紳搭了祭棚……當然不是祭祀這個兇徒,而是給死去的黃道瞻報告這個好消息。
待張致祥押至刑場,由刑部尚書吳百朋,左都御史劉應節親自監刑,這是超豪華的陣容,當然這也是朝廷特別擺出來,算是給惟功一個交代……誰都知道,黃道瞻去整理京營是與惟功息息相關,結果壯志未酬身先死,不僅人死了,帳還是一筆糊塗帳,誰也說不清楚,這麼豪華陣仗的陣容不僅是安撫惟功,也是給清流們一個交代,畢竟御史和給事中們可不想再出來一個瘋子在自己的心口刺上一刀。
一臉疲憊的宋堯愈道:“是不是凌遲?”
惟功笑道:“當然,從早到晚,一直到傍晚才斃命。”
張簡修道:“天理昭昭,到底是天道好還。”
“這就算天道好還?”惟功斂了笑容,道:“真正的元兇巨惡,遲早也要叫他們付出代價。”
“也是。”張簡修也知道這個案子背後的水有多深,牽扯的勳貴和京營將門真的不知道有多少,以他們現在的力量根本不足清算,只能有俟來日。
除了塘報之外,還有梅國楨的詳細記錄,他和盧洪春等人俱都到刑場設祭,祭奠冤死的黃道瞻,同時也是親眼看到兇頑斃命。
據梅國楨的記錄,張致祥神色自若,在牢裡養的白白胖胖,用刑之時,坦然自若,下刀時也不過皺眉而已,一直到他斃命,這個兇徒一直是一聲不吭,不要說求饒,連呻吟聲也都是極少。
“江湖兇頑而已,不足一提。”惟功冷笑一聲,將梅國楨的信放下,拿來一張紙,寫了一封短簡,將自己臨行前的一些消息或多或少透了一些底給梅國楨知道。
御史在京,也和翰林一樣,有人一輩子到致仕還是一個普通的翰林或御史,有人卻能選取十八房考官,編修起居,開坊爲左右春坊,再爲寺卿,再爲侍郎,最終成爲閣老,御史的升遷,沒有地方上巡按實職,很難一步登天,梅國楨文武雙全,也是到地方上歷練的時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