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尚駿感覺自己快哭出來了,他雖然偷奸耍滑,但出的力氣也是不小,此時也是餓的夠嗆了,一聽說不能吃飯,他的沮喪不比誰低,但四周看向他的眼神卻都是惡狠狠的……耍滑的人不少,但誰都知道,朱尚駿是其中的一個組織者。
舍人營中,勢力很多,肯定也有不少受到囑託在營中搗亂的,或是自己就存心在此生事的也有,但各人都不及朱氏兄弟高調,因爲他們的背後是撫寧侯朱崗這個侯爵中脾氣又臭又硬的主子,權勢大,心狠手辣,一般人也不敢惹撫寧侯府,這使得依附撫寧侯府的人也是趾高氣揚,平時不知道收斂,到了這會子,自然也成了衆矢之的。
“列位別瞧我呀……”朱尚駿無奈道:“又不是我一個人。”
“廢話少說。”馬世龍也少有的陰狠道:“反正你下午再耍滑頭,老子就向教官稟報,不能叫你一個人毀了咱們一個局。”
“就是,有什麼恩怨自己想辦法去,別拖累別人。”
“是騾子是馬,自己出去溜去。”
俗話說是京油子衛嘴子,雖是大清的諺語,但京城中這些舍人們說話可是半句不饒人,各人都是噼裡啪啦,將火力集中到幾個帶頭人的身上。
“老子不幹了成不?”
當下便有百來人站起身來,脫掉身上的作訓服,氣鼓鼓的往外行去。
他們是混日子的,也沒有受人主使,混的下去便混,混不下的,便是決意離開。
“很好,”惟功點頭一笑,道:“壓力之下,泥沙俱下,希望在九月前後,我們能把營中的沙瀝給淘乾淨。”
……
十幾天的時光匆匆過去,中秋那天,全營放了半天假,第二天仍然繼續訓練。
很快的,幼官營苦訓的消息傳遍了京城,幼官營開始大批的革退人員,從定額的一千四百餘人一下子涮到了不足九百人。
坐營官馬文約帶着幾個從人到馬軍營這邊查看過一次,步軍的把總郭守敬也來過,看到馬軍訓練的情形,都是大吃一驚,然後都是搖着頭走了。
他們可不會贊同惟功,甚至一句誇獎的話也不敢說。
這樣訓練是可以得精兵,練的還是武官,將來都肯定是好將官,但涮下來這麼多人,實在是得罪的人太多了,一個舍人身後就是一個家族,甚至是好幾個家族,涮下幾百人,得罪的人全部是武官或是勳貴。
馬文約私下和人道:“這孩子將來會吃虧,最好的下場也是被趕出京城。”
郭守敬三十來歲,倒也是個想做事的,他帶的是舍人營的步軍,更適合惟功這樣的訓練方法,但他只是默不出聲,根本不讚一詞。
沒有惟功這樣的決心和背景,京營裡盤根錯節的關係,誰有膽子隨意開革一人?更何況是開革幾百人!
被革退的人家,更是風言風語,種種對惟功不利的消息,開始在朝野之間散佈開來。
文官們則是看熱鬧的心情,除了一些利益相關者對惟功頗有非議外,更多的文官反而欣賞這個少年貴胃的敢作敢
爲,很多文官也是在心底真正的認同了惟功的能力和操守……敢在京營有這麼大的動作,一般的勳貴和武臣是沒有這個魄力的,因爲實在是太難太難了,爲了朝廷的公事得罪這麼多人,這個少年真不簡單。
事實也是如此,幾十年後崇禎初年,文官大臣李邦華整頓過京營,也是辣手清理冗官冗兵,裁撤老弱,在短短時間內,京營恢復了一些實力,是正統之後難得的一次復甦的機會。
但在大量勳貴和武官的攻訐下,崇禎軟耳根,沒有對李邦華支持到底,結果李邦華黯然從協理京營的位置上退了下來,大明恢復京營,恢復內重外輕格局的最後一次機會也失去了。
張惟功此時的舉措,雖然不如李邦華那樣的綜理全局,但處在他的位置上,也是十分難得了。
坊間種種,惟功沒有功夫去理會,他只是按部就班,做自己的事情,比起在京城中和光同塵混日子,練成一支精銳武官組成的班底,未來成爲鎮邊大帥,掌握武力,甚至進而改變大明現在文重武輕的格局,這纔是他心底真實的想法,任何勢力和人物敢擋在他前進的路上,他都會毫不猶豫的將其粉碎!
“下官請元輔指示兵部,改革幼官營的營制。”
惟功坐在張居正對面,正襟危坐,已經儼然是一個成人的大臣,確實,他和張居正說的話題就是涉及京營,根本就是很正經的大事。
京營制度,從國初的由七十二京衛加上河南山東等班操軍組成的三大營,到後來的十團營,十二團營,東西兩官廳,再到現在恢復的三大營,怎麼萬變,都是不離其宗。
說來說去,還是沒有脫離由衛所制和營制不分的混亂情形,三大營的營制仍然是處於邊軍營制和衛所制中間,京衛各級指揮都指揮和坐營官職能混淆,互相扯皮,惟功不希望這種情形發生在自己身上。
因爲他的舍人馬軍分屬幾十個衛,這些舍人同時還算是各衛的舍人或是餘丁,將來招募的新軍也肯定要託名在各衛之下,到時候可能會有很大的麻煩。
“現在下官這裡有八百八十餘人,正好可以編成兩個司,按戚帥的營制,兩個司編成一個千總部,設千總一人統帶,三個部爲一營,加上營將,中軍、火器把總,一營正好兩千七百人。下官的舍人營很難到兩千七百人,就以最多三個司的編成爲頂點了。”
張居正明白了惟功的意思,點頭道:“你的意思是叫他們將兵籍集中到營,由都督府和兵部及你三方直管,不再分屬各衛?”
“是,下官就是這個意思,請元輔恩准。”
“還不止如此吧?”張居正微笑道:“你是馬軍把總,按戚元敬的營制,各司就設千總官統帶,你自己名義上纔是把總,營制把總又在千總之下,有點混亂不是嗎?”
“元輔真是洞悉千里,下官的些微心思,難逃元輔所料。”
“你這小子……莫拍馬屁了!”張居正有點哭笑不得,也就張惟功敢在自己面前稍顯憊懶本色,還敢和自己說笑兩句,換了別人,哪怕是次輔呂調陽或是張四維,
也是不敢在自己面前這般放縱,當然,他也不會稍假辭色的。
對惟功,他從防範敲打,到現在是真心欣賞了。
這個小子,雖然在皇帝身邊也很受寵,但確實不是妄臣的料子,現在看來還是一心想做些實事的,從在軍營中的動向就能看的出來。
張居正的脾氣就是誰願意真心做事,他就青眼相加,大力扶持。
當然,前提是要效忠於他。
惟功雖不算效忠於他的私人,但從成長軌跡來看,也算是他調教出來的,和他關係匪淺,可以扶持一把。
一念及此,張居正便溫言道:“你的顧慮也對,雖然改京營制度很難,但凡事都是要迎難而上,老夫也欣賞你小子這一點,別人畏難而退,你卻迎難而上。上個月,我已經寫信給戚元敬,提起你在京營所爲,元敬說他亦知道一些,對你十分欣賞。”
“哦?”惟功頗覺驚喜,他現在對自己將來仕途的打算就是到薊鎮效力,戚繼光已經不在薊鎮,薊鎮總兵府在平遠,也是他一心要去發展的地方,現在張居正提前替他在戚繼光面前打下基礎,這使得格外驚喜。
“丈夫功名但在馬上取,你雖小,但心智已經很成熟,老夫對你有厚望。二十年後,希望你是另外一個俞大猷,戚繼光……不要學李成樑。”
“下官是勳戚之後,做事會比普通的武臣更知分寸。”
“正因爲這一點,老夫才份外看重你一些!以前看你不過是個武學有底子的野小子,機緣巧合奏對稱旨,老夫送你一套書,儘夠抵銷了,現在看來,竟是出乎老夫意料之外。”張居正看着惟功,沉聲道:“現在勳戚子弟,有出息的不多,也不能這麼爛下去,總得扶一兩個榜樣出來,你好生做,你現在的年紀,想實授遊擊絕無可能,倒是你那幾個帶過去的禁軍武官,資歷夠了,不妨提幾個做千總官,也叫你好跟人家交代。至於你麼,馬文約老了,暮氣太重,過一陣子,你接他的坐營官去做吧!”
張居正的法子仍然是一種妥協,但已經是最好的結果,惟功心中感激,但他知道張居正不是和自己私人市恩,他的資格還遠不夠,在這裡只是談的正經公務,事實上如果不是事涉京營制度,他的這些事,也不夠資格到元輔跟前說。
內閣之外,不知道有多少部堂高官等着,閣老的私邸之中,更是每天排着長龍,惟功能經常見到元輔大人稟報事情,已經算是一種異數了。
“下官告退!”
在張居正身上,惟功可學的東西很多,精明幹練,見事明白,舉一反三,反應快捷,而最要緊的是他看到了一個政治家的素質。
政治家和政客不同的就是政客可能也長於謀國,但也會有相當的精力謀身,爲自己或是爲了家族,而政治家在很多事情上不是看不明白,卻仍然按既定的方針去堅持下去,所爲的就是自己的政治理念。
“長於謀國,短於謀身……”
在告退的時候,惟功默默在心裡念着在後世看到的某個名人對張居正的評價,心中感慨萬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