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先生大喝一聲,“來得好。”身形不退反進,錯步揚掌,遞出一掌。
龍門承俠只看見在電光火石之間,君子莊端劍光微微一暗,像被一陣風輕拂了一下的燭火。然後就有血跡沖天而起,在虛空畫出一個殷紅得慘烈的弧線。只有唐大先生知道——自己受傷了。
而且受傷不淺。
極深。
是外傷,皮肉之傷。
傷在胸腹之間,準確地說是在心臟左側的一個部位,距離心臟只有一分長。
霎時驚出一身冷汗。忽然間他又覺得自己有靈光在心底裡一閃。
君子莊端一劍刺傷唐大先生,一擊即退,一推五尺七寸長。他料定憑唐大先生現在的功力是絕難傷到自己,這才又得意地笑了。
笑望唐大先生,弓着身,如蝦米;冷汗在他額頭積聚,不是一點一滴,而是一條,一條,一條條,橫七豎八、縱橫交錯一如君子莊端的劍意。
龍門承俠忍不住要出手相助唐大先生,卻被羊伯老以飽經滄桑的眼神止住。
見唐大先生老半天沒有動作,甚至沒有氣息,趁勝怎能不追擊?手挽劍,身掠起,如白鶴般翩躚,優美得叫人窒息的劍招霎時間化作五十六點寒芒將唐大先生的身形籠罩。這一劍必定要刺穿唐大先生的咽喉——君子莊端暗暗下定決心,因爲他的決心來自於對這招劍法的把握,百試不爽的劍招,這一次又將飲血而歸。莊端差點就得意地笑出聲來。
只有妙清知道君子莊端離死已經不遠,心頭猶豫——救還是不救?
距離最近的井秋雲只看到唐大先生扭頭,然後——
一甩。像一頭牛在炎熱的夏天裡不斷地甩動着頭顱、驅散着熱意。
龍門承俠知道唐大先生的額頭上有無數汗水。
宗綺夢卻看到奇怪的一幕——唐大先生的冷汗在忽然之間便化作一枝箭,汗水聚成的“箭”,亮晶晶,冷颼颼,白閃閃。
不論哪一種箭都是用來射敵的。
宗潛看見冷汗化成的“箭”已射出,其疾無比,居然是——
憤怒的一箭。
傷心的一箭。
絕望的一箭。
人無情,箭卻有情。
一箭正中君子莊端心口,他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箭就已經沒體而入。他只覺得心窩子一涼,像受冷風吹了一下,整個人都變得空洞和乏力,雙手也彷彿想要抓住些什麼而又無法抓住,口中想要說什麼卻又難以開口。所以他只好——怒目。
怒目瞪着唐大先生,只可惜他的目光殺不了人,否則唐大先生差不多已在他的目光下死了千百次。
唐大先生臉上掛着慘痛的笑,“怎麼樣?你那幾手三腳貓的劍法還不能把我怎麼樣?”
君子莊端的劍在手中,平平前刺,指向唐大先生咽喉。就這樣平平地往後倒,眼中是憤怒,是不甘,還是坦然,他倒下,已然身死。也從此意味着江湖中的風風雨雨再和他無關,生前的好和壞、功業成就也與他漸行漸遠。
他只是一個死人,一個徹徹底底的死人,唯一與世間任何死人不同的是他生前有一個外號叫“玉面小神侯”,他死於名震江湖的唐門弟子之手,僅此而已。
龍門承俠在心裡暗暗嘆息,原來生命竟是如此易逝和脆弱,任你絕世的武功、心機、智謀終將爲人所殺。
唐大先生蒼白的臉面對夕陽,夕陽濃烈如血。“我可以走了嗎?”他居然這樣問井秋雲,其實他大可不必如此。宗綺夢想如果換做是我,我必定要在井秋雲這傢伙身上狠力拍幾掌才解氣。
井秋雲沒答話,事實上是無法說話。
在唐大先生的意識裡,無論是誰只要不說話,那就是默認了。他轉身剛要走,聽見一個聲音叫住他。
“你不能走。”說話的竟是藏雪雅兒,語聲糯糯、軟軟,讓人聽來心坎裡都升起無限愜意。
唐大先生止步,回身,望。“憑什麼?”
藏雪雅兒又道:“你傷了他。”這句話一出口,俏臉頓時又緋霞密佈,暗暗指責自己今日這怪異的一言一行。
井秋雲見藏雪雅兒手中已蓄滿勁力,唐大先生絕非敵手,只好掙扎着站起,“讓,他,走。”他的話自然是對藏雪雅兒說的。
藏雪雅兒自己也覺得奇怪井秋雲才說要讓唐大先生走,自己就卸去掌中的勁力,還讓開了一條路,心裡暗自嘟囔,“真是奇怪,我憑什麼要聽這傢伙的話?他又不是我什麼人?”
花妖妙清也在這時候轉身離去,他一走邋遢道人也跟了上去,只有虛遠和尚以伏魔杖掘土,衆人知道他這是要把君子莊端安葬,不禁對他投以崇敬的目光,虛遠和尚以德報怨,這種事江湖中極少有人能做得到。
羊伯老見此情形呵呵一笑,他也沒想到事態會發展到這種局面。拂袖道:“我們走。”
鐵家兄弟應了聲“是”。唯獨龍門承俠走向井秋雲,關切地道:“你的傷在椎骨,應及時調理,否則將會殘廢。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帶你到軍中醫治。”龍門承俠自幼見慣了沙場將士的創傷,所以對井秋雲的傷勢有極深的瞭解,纔敢說出這一番話。
宗綺夢和宗潛這時候也並肩而去,只有藏雪雅兒似乎沒有要走的意思。
龍門承俠又對藏雪雅兒說,“要不大小姐你也跟我們一起走吧。”
藏雪雅兒儘管對龍門承俠不假辭色,甚至有些反感,但她的一顆心始終還停留在井秋雲身上,見龍門承俠如此說也就只好點頭答應。
井秋雲沒有說話,但龍門承俠還是從他眼睛裡看出他的意思。在藏雪雅兒的幫助下將井秋雲背起,向羊伯老他們追去。
幽幽谷的空地上只剩下虛遠和尚將泥土往坑裡填埋的沙沙聲。
龍門承俠揹着井秋雲沿着來路返回,起先還看得到羊伯老一行人的蹤影,不到半盞茶的工夫整個林子裡空蕩蕩的,似乎憑空消失了似的。龍門承俠憂心井秋雲的傷勢也來不及思索羊伯老的用意,和藏雪雅兒匆匆忙忙向軍中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