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出事了。
出事的不是躺在牀上昏迷不醒的陛下,也不是關,哦不,是留了不少高官重臣的側殿,而是素日裡鮮少有人踏足的大殿下寢殿。
聯想到大殿下的身子骨狀況,在去的路上,徐和修便已經忍不住拽了拽宮人,試探着問道:“可是大殿下身體……”
畢竟大殿下身體有恙這件事每個月都要來上幾回,頻繁的時候一連幾日都是如此,若只是此事,衆人雖說緊張,卻也早已習慣了。
宮人的反應卻有些耐人尋味,他拭了拭因跑的急佈滿額頭的汗,動了下脣似乎想說什麼,只是默了片刻之後卻還是道:“待到幾位大人去了便知道了。”
這回答……是說不得還是委實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三人皆有些意外,卻還是加快腳步跟上了宮人。
他們一路趕來沒做任何耽擱,可即便如,素日裡門可羅雀的大殿下寢殿外也已經圍了不少官員了。不顧外頭還在下的雨,一衆官員便這般站在寢殿外來回走動,大抵委實是大殿下寢殿裡發生的事太過驚人,以至於在場官員中無人打傘,只這般在外頭頂着不小的雨焦急的來回踱步。
遠遠便看到他們三人而來的甄仕遠同正與他說着話的冉聞打了個招呼,擠出了人羣。
三人跟在宮人身後加快腳步走了過來。
不等他三人開口,甄仕遠便先一步開口了:“總算來了,莫說廢話了,快隨我來!”說着便轉身鑽入了人羣。
前頭好不容易佔了個位子的官員顯然不想讓,看着這位大理寺卿就這般往前擠的態勢當即蹙眉委婉提醒:“甄大人,你這般……不好吧!”
會這麼說話的看起來還要些臉!甄仕遠點了點頭,乾脆將頭頂的烏紗帽摘下來順手遞去了一旁,站在一旁的徐和修順手接了過去,而後便見甄仕遠頂着那一頭髮量稀少、油光可鑑的腦袋往那官員一旁細微的空隙處一頂,一邊鑽一邊不忘高呼:“讓一讓,大理寺辦案!”
頭髮稀疏的腦袋還能這麼用?被甄仕遠這一頂閃到腰的官員倒抽了一口涼氣吃驚的看着甄仕遠。
甄仕遠卻冷哼了一聲,在那官員開口前朝喬苒伸出了手:“把牌子拿來!”
喬苒愣了一愣,不過旋即便意識到了什麼,
低頭摘下腰間的“如朕親臨”遞了過去。
甄仕遠舉着那塊“如朕親臨”高聲喊道:“讓一讓,大理寺辦案!”
大殿下寢殿這裡要你大理寺辦什麼案?
前頭原本擠擠攘攘的官員們四散開來紛紛回頭望來。
確確實實感受了一遍狐假虎威的甄仕遠回頭將腰牌塞回喬苒手裡,心裡嘀咕:難怪這丫頭當時拿到腰牌時那麼喜歡亮出來呢!這舉着陛下到處亂晃的感覺原來是這麼暢快的,都不需要他施展鐵頭功自己便讓開來了呢!
喬苒收了腰牌看向前頭紛紛避讓的官員,雨簾中,這些官員臉上的神情有些模糊,一時倒是看不清他們臉上的具體情緒。
“這裡需要你大理寺辦什麼案子?”有官員嘀咕了一聲,瞥向大殿下的寢殿裡。
“李大人此言差矣,眼下這件事……說不準還真有用到大理寺的地方。”冉聞開口說着,笑容溫和的說道。
甄仕遠暗暗哼了一聲,嘀咕了一句“老狐狸”,不過眼下老狐狸在幫他們說話,便暫且當做沒看到吧!
喬苒也看了眼冉聞的方向:冉聞這句話倒是更應證了她的猜測,這位冉大人果真是陛下的人。
只是光憑甄仕遠、冉聞以及外頭這些大人的反應,他們一時之間委實還難以猜到寢殿裡發生了什麼。
正這般想着,便聽一道女子的聲音自寢殿裡傳了出來。
“既然如此,那此事便請大理寺接手查一查吧!”
喬苒聽出這聲音不是旁人的,正是大天師的聲音。
“有什麼可查的?”接話的是一道略帶沙啞的半大男孩子的聲音。
這聲音聽的喬苒頓時愣住了,若是她沒聽錯,這聲音應當是大殿下的聲音無疑了。可同大殿下素日裡的聲音不同的是這道聲音略帶沙啞,而且這沙啞的很是不同尋常,不似是感冒發燒又或者別的緣故的沙啞,到更像是……
“皇族血脈不可混淆!”大天師的聲音打斷了喬苒在外頭的胡思亂想,肅聲道:“大殿下放心,若此女當真懷的是皇族血脈的話……”
這話一出,着實將喬苒等人嚇了一大跳。
圍在人羣外側大抵還不知道寢殿裡發生什麼事的官員們也是滿臉錯愕之色,有官員甚至擡手想也不想便給了自己一巴掌,而後驚呼了一聲,捂着自己紅腫的臉龐喃喃:“不是做夢?”
早已知曉此事的甄仕遠雖說一開始也是這等吃驚的彷彿被雷劈傻了的表情,但經過這幾個時辰的調整,此時他顯然已經回過神來了,見狀想也不想便將喬苒等人拉着穿過人羣往大殿下寢殿裡走去。
此時,大殿下宮裡上到主子,下到打雜、修剪樹木的隨從都聚在寢殿正殿之中。
喬苒等人跨入其中,便看到了站在正殿正中穿着大楚皇子官袍的大殿下。這袍子大殿下穿的也不算錯,只是待到皇子成年之後才能穿着的官袍雖說經過了宮人的裁剪修整與大殿下本人的身量合上了,可這匠人設計之初就是爲昭示穿戴者沉穩所用的官袍穿在還是個孩子的大殿下身上就似是生生偷穿了一件大人的衣袍一般看起來有種莫名的違和感。
“大理寺的人還真來了?”還是個半大孩子的大殿下看向走進來的喬苒等人,尚且稚嫩的臉上閃過一絲與年齡不符的陰沉,“是不是皇族血脈本殿還不知道?難道本殿還會撒謊不成?”
與大殿下同處一室,那聲音中的沙啞變化感愈發明顯,喬苒看向大殿下喉口處,那明顯突出的一塊看的她心驚肉跳,即便眼前這一幕當時確實是在她的猜測之中,可如現在這樣直面強行“拔苗助長”的大殿下,還是讓她生出了幾分不敢看的感覺。
還不到十歲的大殿下變聲了,甚至生出喉結了。這種感覺讓喬苒甚至有些分不清面前站着的到底是個活生生的人還是現代實驗室試管籠子裡的小白鼠。
這樣一個明顯與常人不同的孩子讓人不由自主的生出幾分惶惑之感。
他身旁一個看起來十四五歲模樣的宮女穿了一件寬厚的齊胸襦裙,即便是跪在蒲團上,也還是用手下意識的護住了自己的肚子,其內的涵義,喬苒等人已經不用再問便已經明白了。
這宮女懷了身孕。從大殿下的反應來看,他覺得這個宮女腹中的骨肉是“加速長大”的自己的。
這情形,怕是即便是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皇室秘聞的話本子寫手都難以想象的到,甚至,即便身體“加速長大”,一個不到十歲的孩童真的懂這些麼?
“殿下自不會撒謊,”大天師神情依舊平靜,目光落到了大殿下身邊那跪着護住自己小腹的宮女身上,近乎直白的開口道:“有些人卻會撒謊。”
“春香在我宮裡呆了足有一年有餘,她是什麼人,本殿會不清楚?”大殿下瞪眼看向大天師,大聲道:“她不會撒謊!”
一年有餘……便是三人中最“單純”的徐和修都忍不住撇過頭去,一副不忍直視的樣子。
一年有餘就深信不疑了,便是大殿下當真被“拔苗助長”有了使人孕的本事,這叫春香的宮人肚子裡的孩子是不是他的都還不知道呢!更何況,看大殿下這心思淺薄好糊弄的樣子,他當真知曉這種事麼?
至於提前變聲,有了喉結這等男子特徵的大殿下他初見時雖嚇的不輕,可細一想卻也不覺得奇怪了。很多事情都離不開那幕後黑手在背後的操控,既然有讓張公子可以任意改變聲音的藥,有改變大殿下外在特徵的藥也不奇怪了。
難怪那明鏡先生聽了張公子服食的藥會不以爲然了,比起這等藥來,張公子那藥委實太正常不過了。
喬苒的目光落到了那名喚春香的宮女身上:這等驚人的猜測她先前便猜到了,不過先前因着請徐太傅試探過一番,請大殿下遣了宮婢,大殿下當時便依言照做了。那時她還以爲是自己想多了,可沒想到……
據大殿下所言這個春香是自己身邊呆了一年有餘的老人,喬苒看着春香微微隆起的小腹擰起了眉頭。
“春香懷孕多久了?”大天師頓了頓,問跪在大殿下身邊的宮女春香。
春香顫了顫,忙看向身邊的大殿下。
“才懷不久。”大殿下想了想,道。
“具體是多久?”大天師接着問道。
“那要請了太醫才知道。”對着大天師不依不饒的追問,大殿下似是有些不樂意了,不耐煩的擡了擡手,道,“我們這些時日日日在一起,難道還能是騙人的不成?”
“那三個月前春香可有同大殿下在一起?”大天師又問。
“在一起了啊!”大殿下對上大天師望來的目光似乎有些懼怕,眼神躲閃,“我們在一起了……”
“沒有在一起。”一道聲音突然自一旁角落裡響了起來。
衆人尋聲望去,看到角落裡站着的原嬌嬌時不由一愣。
從方纔起她就一直站在一旁沒有吭聲,不知是因爲身上的裙衫袍子同背後垂簾是一樣的素色混在一起不夠顯眼,還是殿中外形變化明顯的大殿下太過惹眼,總之,方纔幾乎沒有人將注意力落到她的身上。
“春香是這兩個月才同大殿下在一起的,”原嬌嬌開口,對上大殿下略有些惱怒的臉色,正色道,“她的模樣已然顯懷,懷孕應有三月左右,那時候春香不曾同大殿下在一起,殿下不可因憐惜她,說這等謊話。”
女子懷孕三月顯懷,春香已有顯懷的模樣,顯然這肚子裡的孩子與大殿下無關。
“原小姐!”大殿下看向原嬌嬌,咬着下脣,有些惱怒,但終究還是無奈壓過了惱怒,卻仍忍不住道:“你爲何……”
“皇室血脈不可混淆。”原嬌嬌搖了搖頭,淡淡道。
大殿下聽的一怔,片刻之後,對上春香驚慌失措的模樣,他終究是別過臉去,道:“此事是本殿擅作主張,春香她……”
“皇室血脈不可混淆。”大天師重複了一遍與原嬌嬌相同的話,語氣卻與原嬌嬌迥然不同,她擡手招來禁軍,語氣淡淡卻不容置喙:“拖下去!”
大殿下忍不住看了眼春香,似是想開口求情,可面對神色冷漠的大天師時卻終究是將肚子裡的話壓了下去。
這一幕莫名的讓喬苒想到了年宴那一日的情形,身邊人犯了事,面對陛下和大天師這等手段雷霆之人,原本想爲下頭的人出頭的大殿下總會不由自主的縮了回去。
如此看來,有大殿下這麼個主子,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外頭圍觀的不少羣臣見狀鬆都了口氣:就說嘛!大殿下才多大的孩子,怎麼可能有能力使人……不對,大殿下這外表的變化是怎麼回事?
有疑問的不止羣臣,還有殿內衆人。
“原小姐, ”大天師看向原嬌嬌,指着一旁變化明顯的大殿下,問道,“殿下這是怎麼回事?”
原嬌嬌沉默了片刻之後,說出了實情:“殿下他食了秘藥。”
“此事與原小姐無關!”方纔不敢爲春香出頭的大殿下此時卻突然急了,忙道,“是我偷食的秘藥!”
原嬌嬌抿了抿脣,默了默,道:“若是我給的,我必然不會推卻。此事我也是近日才知曉的,若非徐太傅對殿下寢殿中那些宮婢的驅逐讓我意識到了情形不對勁,我也不會發現此事。”
“不用追問原小姐了,就是本殿的決定!”不等大天師有所迴應,大殿下忽地揚起了聲音,尚且稚嫩的臉上一片陰寒,他忽地朝聚在殿外的官員望了過去,眼中滿是憤恨:“你們覺得本殿身體不好,活不了多久,又覺得本殿才華平庸不配爲儲君,莫以爲本殿不知道你們打的主意!”
“本殿是陛下唯一的子嗣!是這大楚未來的主人!便是本殿身體當真活不久,這繼任大楚江山的也該是本殿的後代,輪不到別人!”大殿下稚嫩的臉上滿是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