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手下留情”
意識模糊之時,伴隨着阿獸的嘶吼聲,顧晚晴聽到了顧長德的聲音,又聽到數聲女子的驚呼,而後她頸上一鬆,失去支撐的她跌倒在地,頭還是暈暈沉沉的,人卻在本能的大口喘息,新鮮的空氣瞬間涌入,嗆得她連聲咳嗽,眼淚都咳了下來。
也在此時“嘶——”地裂帛聲響,顧晚晴擡眼望去,便見鎮北王站於阿獸面前,手中已撕去他的半片衣襟,顧晚晴這纔看清阿獸的手腳居然是被綁在座位上的,是而剛剛他只是嘶吼,卻無法過來救她。
此時的阿獸面目萬分猙獰,雙眼通紅地齜着牙朝鎮北王連連咆哮,像一頭髮怒的豹子,他身上的肌肉繃得極緊,身子不斷使力,如果不是有幾個下人合力壓住椅子,怕不早就讓他連着椅子向鎮北王衝去了。
鎮北王卻死盯着阿獸身上顯出的紋身,臉上現出極爲震驚的激動神色,直到一旁的貴婦有一個哭倒在地,他才仰天長笑,聲如金石,“果然是我的兒子”
顧晚晴原本還掙扎着起來要去救阿獸,聽了這話身子不由一頓,驚詫地看向他們,又看看顧明珠和顧長德。
“你們……”
顧晚晴喃喃的才發出聲來,鎮北王半側過頭一擺手,“把她帶出去吧。”
當即有下人過來拉顧晚晴,顧晚晴慌亂地躲到他們的手,直朝阿獸衝了過去,“到底怎麼回事”
她只走出兩步,便又有下人過來,四人一起將她拉出門去,顧晚晴急得大喊:“讓我和阿獸說說話阿獸阿獸……”
阿獸的情緒也是極爲激動,口中亂嚷着,眼中也跟着流下淚來。
阿獸越激動,身上的紋案就越明顯,鎮北王乾脆撕去他的上衣,讓整隻麒麟顯現出來,眼中迸出十分滿意的神采,可當他看到阿獸流着眼淚,竟反手一巴掌甩到阿獸的臉上,怒道:“我袁北望的兒子豈可如此沒用”
顧晚晴心中更急,連伸胳膊帶踹腿地想掙開四人的推拉,可力量相差太過懸殊,沒有懸念地被扔出門外,跟着便又有幾個婆子上前,幾乎是擡着她,把她一路送到王府之外。
此後,無論顧晚晴如何哀求,王府的大門始終沒再向她開啓過,她折騰了半天精疲力盡,頹然地坐到王府前的石階上,腦子裡空白一片。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將她扶起來,柔柔的聲音傳來,“六妹妹,你沒事吧?”
顧晚晴回了回神,馬上抓住顧明珠,“到底是怎麼回事?阿獸他……”
一旁的顧長德道:“上車再說吧。”
顧晚晴渾渾沌沌地跟着他們上了馬車,急着等答案,可顧明珠一直低頭不語,最後還是顧長德開口,“鎮北王世子年紀很小的時候走失了,王爺和王妃一直以爲世子遭遇了不測,前些時日王妃無意見到了阿獸,雖然已過去十二年,可母子連心豈會沒有感覺?只是因爲當時阿獸被下人嚇到一走了之,故而沒有繼續追究,事後王妃與王爺說起此事,王爺便要我們再帶阿獸過來,世子身上有自小紋上的麒麟圖案,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顧長德說得簡單,倒也清楚,顧晚晴聽了極緩地點點頭,而後又問:“你們是什麼時候帶阿獸過來的?”
顧長德看了眼顧明珠,顧明珠便道:“是四日前,那日我回到家後,忽然想起有事忘了與妹妹交代,便又折了回去,在妹妹家門外見到了阿獸,我看他很難過的似的,就帶他回了顧家,不想第二天清晨我們便接到了王爺的命令,就將阿獸帶來了這裡。”
顧晚晴無暇去追究顧明珠到底有什麼事沒和自己交代,“那他身上的傷呢?”
“那是……”
顧明珠稍有猶豫,顧長德接着說道:“紋身是證明阿獸身份的唯一方法,可幾天下來,無論用什麼方法,阿獸一直是沒精打采的樣子,身上的紋身都沒有顯現,聽聞那紋身以特殊方法紋制,只有在興奮或是發怒時纔會顯現,所以把你叫去……實屬被逼無奈。”
所以她剛剛差點被掐死,他們也袖手旁觀嗎?顧晚晴笑了笑,心尖卻疼了一下,爲自己,也爲阿獸。這幾天,他一定受了不少折騰。
“一個紋身就能證明阿獸的身份嗎?”再次開口,顧晚晴已冷靜了許多,“會不會有類似的?”
顧長德搖了搖頭,“鎮北王一脈自開國存在起便比較特殊,其祖是太祖皇帝的同胞手足,歷年征戰無一敗績,有其效力,太祖皇帝的開國之路極爲順暢,便贊其爲‘國之麒麟’,並賜麒麟紋身,在那之後,歷任鎮北王世子長到三歲時便會在其身上紋刺麒麟,以示他與其他子女的不同,同輩的麒麟不論品性如何都只有一隻,以此杜絕有人因世子之位大興干戈,同樣的紋身王爺身上也有,所以絕無認錯的可能。”
聽完這番話,顧晚晴沉默了好久,最後低聲輕喃,“我想看看他……”
顧長德沒有回答,顧晚晴也知道這件事很難,只從鎮北王將她趕出王府來看,她是絕計無法輕易進到王府中去的。
“二叔再去王府的時候,我能不能扮作隨行的藥僮……”
“還珠。”顧長德聲音低沉,面上也看不出絲毫心思,“王府豈是亂闖之地?你也看到王爺今日的態度,如果你的假扮一旦被戳穿,連累的不止是你,還有顧家,你該爲大局着想纔是”
大局大局顧晚晴心中已是極不耐煩,大局與她何干?
顧明珠輕輕抿了下脣,終於開口,“六妹妹不必擔心阿獸,他既能認祖歸宗,自然會得到極好的待遇,況且鎮北王世子失而復得是一件大事,皇上必會召見,阿獸入世時間甚短,也需要時間來學習禮儀,暫時不見你也是好的,否則他定會分神,想跟你回來的。”說到這裡,她頓了頓,認真地看着顧晚晴道:“但事實上……他是不可能再回來的,鎮北王府纔是他以後的家,而他,將會是下一個鎮北王。”
這些話對顧晚晴而言不次於一盆冷水,她之前還一直心存僥倖,覺得會不會是弄錯了,阿獸就是一個小野人,怎麼可能會是什麼鎮北王世子葉家還要正式認養他,葉明常已經取得了鄰村獵人的手印,證明阿獸是個深山棄兒,待下次回來他們就要將這些證明提交給順天府,以此來爲阿獸申請戶籍,接下來阿獸就會正式成爲葉家的一員,開開心心地和他們生活下去,怎麼……
“六妹妹放心,王爺只是不希望阿獸過於依賴於你,待阿獸熟悉了王府的生活後,相信王爺會同意讓你們見面的。”
一句安慰,倒也聊勝於無。
回到家後,正趕上葉明常回來,葉顧氏也提前關了鋪子回來相聚,見到顧晚晴失魂落魄地回來,頸子上還印着一個青黑的手印,都嚇壞了,連忙詢問。
顧晚晴勉強笑了笑,又撐着笑容給他們講敘了一遍今天的事,葉氏夫婦驚愕不己,好半晌,葉顧氏纔回過神,慌道:“阿獸竟是鎮北王世子?我……我以前還打過他,這可如何是好……”
葉顧氏的話讓顧晚晴失笑,她所謂的“打”,不過是阿獸沒有洗手就伸手去抓飯菜,被她拍了幾下而己,她是沒見識到今天鎮北王的威風,那一個耳光……阿獸是他失而又得的親子,纔剛見面,他竟也狠得下心、下得去手
當天的晚飯顧晚晴沒心思吃,葉氏夫婦也沒心思做,一直在尋思以前有沒有虐待過阿獸,要是改日鎮北王府來人算賬可怎麼辦。倒是葉昭陽,自聽到這個消息後就雀躍不己,一個勁兒地打聽要怎麼才能再見到他的獸哥。
顧晚晴還想見呢。
回了房間,顧晚晴發了會呆,拿起桌上已縫了四分之三的衣裳,一針一針地縫了起來,雖然之前負氣時曾想過把衣服改小送給葉昭陽,但,終是沒有。
此後的日子,顧晚晴隔三差五地便去鎮北王府探聽情況,可鎮北王府對她防範甚嚴,累計收了她不少好處的門房最後看不過眼,勸她道:“王爺嫌世子爺性子軟弱,連王妃都不許隨意探看,怕把他寵壞了,姑娘你還是別費力氣了。”
越這麼說,顧晚晴心裡越急。軟弱?阿獸一點都不軟弱,否則如何在森林中存活至今?他會流淚只是因爲看到她被人傷害又無能爲力,那是一種感情,怎可稱之爲軟弱?堂堂鎮北王,怎地連這點道理都不明白
不過腹誹歸腹誹,對於進入鎮北王府她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如此過了一個多月。
這其間鎮北王府派人來與顧晚晴接觸過,卻只是詢問找到阿獸的經過,又讓她領着去了阿獸棲居的地方,顧晚晴本想趁機要求見阿獸一面,可惜,還是不行。
顧晚晴只帶着他們去了阿獸居住過的那個山洞,大山深處的那個醫廬卻隱去沒說,她想,就連帶她去,阿獸都是幾經掙扎,想必那處所在是他心中一個不願與他人分享的秘密,如果將來阿獸自己告訴了鎮北王,那另當別論,可現在,那還是阿獸的秘密,不應由她來揭曉。
況且,這其中還有許多未解之事,比如,阿獸明明是於鬧市走失,爲何會來到離京城那麼遠的千雲山,又與一個神秘人物一同生活在深山之中?而這些事她並不想知道,也不想參與太多,她只是想知道阿獸的近況,僅此而己。
發生了這些事的同時,天醫的選拔也在有條不紊地繼續着,這其間天醫的篩選又過去三輪。
這日又是放榜之日,一早起來,顧晚晴拗不過葉昭陽的拉扯,不得不放棄前往鎮北王府跟着他到天濟醫廬來看成績。
經過數次篩選後,選拔天醫的參選人數已由原先的四百多人降至不到五十人,顧家的子弟大多在榜,顧長生與顧明珠名列前茅,顧晚晴雖然近來疏於看書,但有大長老的暗中關照,過關自然不成問題。
看過成績之後,葉昭陽直接去上學了,顧晚晴就離開醫廬,信步朝家裡走去。
不知道這一個多月阿獸是怎麼過的。顧晚晴始終忘不掉鎮北王的那一巴掌,這種鐵腕教育下,阿獸受不受得了?
顧晚晴一邊走神一邊前進,不覺走到鬧市,偶然聽到路過兩人討論着“鎮北王府”,連忙打起精神追過去問,那兩人便給她指了方向,“城門處貼着告示呢,自己去看吧。”
這裡離城門不遠,顧晚晴急忙趕了過去,告示欄前已集聚了許多人,她用力擠進去,看那張寫着鎮北王府消息的告示。
告示是泰安帝的手諭,撇去大段的鎮北王平定邊關的驕人事蹟,大意爲鎮北王尋回失蹤世子,特公告天下以正其名,世子袁授不日會隨鎮北王前往關邊接受訓練,皇室會派重臣相送以示對鎮北王的敬重云云。
袁授……顧晚晴心裡一陣發澀,原來他當日說出的“獸”字是“授”,他真的在說自己的名字,而她卻可笑地把他與野獸相提並論。
他要走了嗎?以後還回來嗎?顧晚晴重新將目光投於告示之上,看到“重臣相送”時目光微閃,而後飛速擠出人羣,朝相府的方向奔去。
重臣,聶清遠雖然暫時還算不上“重臣”,但他一定知道一些有用的消息,說不定有辦法帶她到送別現場去。
到了相府之外,顧晚晴沒有貿然登門,她知道相府對她的印象不好,正千方百計地打算退婚呢,怎會肯接待她?便只在府外靜候。
不想這一等就等到了明月當空之時,才見一輛馬車由遠而近駛了過來,在相府門前慢慢停下。
顧晚晴從相府外的石獅後探出頭去,看着從車上下來的人,確認了那是聶清遠後,連忙小聲喊了聲:“聶……公子……”
她本來是想叫他名字的,可不知怎麼的突然就覺得不妥,中途改口的結果就是喊得磕磕絆絆的,像她結巴一樣。
大概是她聲音太小,喊了幾次才引起了聶清遠的注意,朝她這邊看過來。
顧晚晴連忙招手,卻又不敢過於張揚,就怕引起了相府其他人的注意,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聶清遠與隨從吩咐了幾句,幾個隨從便先進門去,他這才緩步走來。平時他的步伐很快,與他爲人一樣,有了決定便雷厲風行絕不含糊,可今日他卻走得很慢,夜風自他身邊吹過,帶來濃重的酒氣。他走到顧晚晴面前停下,身子輕晃一下,而後倚住石獅,打量了顧晚晴一番,才帶着幾分醉意地問道:“找我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