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小草的記憶中,從小到大,他的生活都是一片近似於絕望的黑暗,即便有溫暖,也猶如不見天日的牢房,陰沉沉的透着腐朽和墮落,他的童年,是絕大多數人做夢都想象不出來的淒涼,那個時候,尚且還很幼小的林小草沒有得到什麼,但命運卻在他的靈魂中種下了一顆黑暗到極點的仇恨種子,最終成長成了偏執和瘋狂。
離開,或者說逃離那個從他出生起就存在的地方,那一年,他才五歲,一個很多人甚至還不記事的年紀,成功前逃離的那一晚,他得到的是那裡的人一直嚮往着渴望着的自由,失去的,卻是母親。
很多時候,林小草努力的回想着,卻突然發現自己似乎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早已記不起自己母親的樣子,只記得她很溫柔,很年輕,很美,卻是那種透着風霜,被世故狠狠傷害過所以憔悴的美麗。
那個本該與世無爭無憂無慮的女人,爲了讓本不應該出生的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上,付出過什麼,遭遇過什麼,林小草如今根本不敢去想,而當年的他,卻是沒有想過。
只記得那個火光沖天的夜晚,她拉着他的手跑了最後一段長的彷彿沒有盡頭的道路,親手將他送出了火光外那片陰沉而自由的世界,眼中的神色忐忑而又釋然。
之後便是他一個人自由着艱難着生存着的時光。
那個時候,一個五歲的孩子,能有個屁的想法,他腦海中,唯一的念頭就是堅持着,活下去。
偷過食物,乞討過,被狗追過,捱過白眼,捱過耳光,在垃圾堆裡找過食物,那個時候,他小小的身體裡完全憑着一種扭曲到極點的執拗再堅持着活下去。
活過那個深秋,那個初冬。
如果不是那對曾經輝煌過最終卻黯然離開九州城的夫婦無意間發現了蜷縮在垃圾堆裡瑟瑟發抖的他,林小草如今的人生將是另外一種模樣。
那一年,那個深冬,一片垃圾堆裡髒兮兮的小男孩,木然的看着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那對華貴夫婦,眼神黯然,沒有光彩,只有一種徹徹底底的絕望!
正是那一束眼神打動了那對夫婦,最終,他被帶上了崑崙山,原名叫林忘仇的他改名爲林軒轅,小名小草。
林小草死死抓住了這個可以改變命運的機會,於是少年時代的每一天,他都瘋狂的訓練着,玩了命的折磨着自己,崑崙山上,未必就沒有溫情,可那時候的林小草,哪有心思考慮那些?他只是想着如何變得更強,變得最強!
只有玲瓏是個例外,對於大師父,他是尊敬愛戴,對於二師父,他心懷敬畏,對於將自己帶上山的那對夫婦,他發自肺腑的感恩,唯獨對於玲瓏,他是憐惜和愛慕。
除了母親之外,她是第一個走進林小草內心並且安穩紮根的女子,那是一種近似於宿命和緣分的奇妙感覺,兩人一起長大,相互扶持着,相互安慰着,相互愛慕着,在各自的領域中做了不同的選擇,都在不斷的變強。
兩人之間並沒有所謂的山盟海誓蕩氣迴腸,只有相對平淡的一點一滴,在時光的沖刷下不斷的積累醞釀着。
從那時開始,林小草便有了除了復仇之外的第二個執念,一定要好好保護姐姐,並且治好她的眼睛。
這是他對玲瓏的第一個承諾。
不知不覺中,玲瓏在林小草的童年和少年時代承前啓後,並且讓他從一個孩子成長爲一個男人,她給的不多,不是兩道戰神意志,而是責任。
打敗各位師兄,超越師父,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爲了姐姐的眼睛和自己的身體,帶領天庭下山尋找荷魯斯之眼。
最終,天庭敗了,慘烈而悲壯。
憤怒,絕望,仇恨,愧疚,怨念,種種負面情緒一股腦的疊加在林小草身上,最終形成了如今殺手界讓太多人恐懼,太多人崇拜的戰神!
時隔三年,再次見到玲瓏,林小草神色恍惚,隱約間有種恍如隔世的荒唐感,天庭沒了,大師父去世了,荷魯斯之眼下落不明,姐姐的眼睛依然什麼都看不到,總結一個詞,那就是失敗。
但失敗的林小草見到玲瓏,依然沒有逃避,只是有種淡淡的愧疚,但更多的,還是溫柔和欣喜,因爲他很清楚,無論如何,自己是成功還是失敗,他的姐姐,永遠都不會怪他。
“小草,在想些什麼?”
玲瓏安穩的躺在林小草懷裡,感受着闊別了三年多的懷抱,身體逐漸柔軟下來,有些慵懶的呢喃道。
“想很多事情。”
林小草笑着搖搖頭:“但是突然我發現,很多事情我模糊的記得,但卻想不起其中的細節了,很奇怪,我記憶力不應該這麼差的。”
“總有一天會想起來的。”
玲瓏柔聲笑道,躺在林小草懷裡,伸出手撫摸着他的頭髮,溫婉而賢淑。
“嗯。”
林小草緊了緊懷裡的嬌軀,緊繃了不知道多長時間的神經緩緩放鬆下來,疑惑道:“姐,你怎麼突然來九州城了?祝賀王妃生日這種事情,我在就行了,足夠代表崑崙一脈了。”
“想你了,所以來看看你呀。”
玲瓏閉着眼睛,輕聲道:“而且你今天來這裡,代表的可是皇族,我代表崑崙來盡個禮數,也是應該的,小草,這個世界無論是什麼身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位置錯了,模糊了,自己認不清了,都不好,會出事。”
“姐,你的意思是,要我承認皇帝給我的身份?”
林小草問道,提起皇帝,出人預料的語氣平和,不是因爲對皇帝沒了怨念,而是跟他對話的是玲瓏。
“你自己怎麼想的?”
玲瓏沒有回答,而是輕輕柔柔的反問道。
林小草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頭,結果玲瓏雖然看不見,但卻心有靈犀的伸出手,將他皺着的眉頭抹平。
林小草沒有說話,很認真的思索了一下,輕聲道:“我承認,如果接受那個身份的話,對我的幫助確實很大,也更加方便我行事,但是我總想自己試試,昨天的時候,有人打算拉我進帝國的特勤系統,將來接我師兄的位置,我目前還在猶豫,如果進入帝國特勤系統,重回黑暗世界的話,接替師兄的位置的機會,還是很大的。”
“猶豫什麼呢?是不想被束縛嗎?”
玲瓏疑惑的歪了歪腦袋。
林小草嗯了一聲。
“傻弟弟,哪裡有這麼多束縛呀,你看並肩王,整天多自由自在?我敢肯定,你進入皇族,一定會比他還要悠閒,並肩王畢竟是擺在明面上的,而你則是底牌一樣的人物,沒有大事,是不需要你出面的。至於軍隊特勤系統,我的建議是可以加入,小草,這些都是你的助力,如果你在成爲帝國守護者的同時進入皇族,你的地位會無比的穩固,皇族目前纔有幾個家族?皇帝的王家,夏家,以及皇甫家族,完全可以再容納一個林家,這個林家,你可以自己創造,也可以兼併九州城林家和東北林家,小草,金錢和權勢是男人最鋒利的兵器,武力卻只是盾。皇帝,我的親舅舅,早些年或許拼殺過,但如今他號稱無敵,自身武力卻不是衝在最前線跟別人拼命的,只要他說一句話,有無數人願意替他賣命,他的武力,如今更多的是一種震懾和自保。沒有真正關係到皇族根基的大事,他是不會主動出手的。”
玲瓏語氣一頓,似乎感覺到林小草正在沉思,特意停了一會,才問道:“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小草,你覺得皇帝眼中的對手,都有誰?”
“骷髏會,精英俱樂部,炎黃俱樂部。”
林小草毫不猶豫道,對於皇帝,他心有怨念,但也有欽佩,一個人不到三十年的時間站在這個世界的最巔峰,翻雲覆雨,入目處盡是真正的通天人物,如此本事,堪稱人傑。
“你說的算對,但也不算對,在皇帝的眼中,是有這些組織的存在,但他真正的對手,是那些世界級豪門財閥的家主,至於那些家族的勢力,他完全可以用手中的力量抵消掉,兵對兵將對將,說的就是這種情況,小草,你不同,你一直把林風雪當做復仇的目標,可實際上,整個西南林家纔是你的目標,殺死林風雪或許不難,但對付西南林家,卻難如登天,說到底,你只是一個人,短時間內,根本鬥不過他們,你需要自己的勢力。”
玲瓏嗓音溫柔,說到最後,終於下了一劑猛藥:“而且,小草,我們都沒有多少時間了。”
林小草渾身巨震。
玲瓏不再多說,閉上眼,神色安然。
“姐,我在想想。”
林小草沉默了一會,撓撓頭,笑道。
“好呢。”
玲瓏柔柔一笑,在他的懷中坐起身,雙手摟住他的脖子,在他臉上重重親了一口,笑道:“真是個孩子。”
----------
另一邊,宴會大廳內,林水墨終於離開了那個大人物雲集的包廂,那些叔叔伯伯,儘管聊得是一些普通話題,依然讓她感覺到了巨大的壓力,特別是三叔和父親之間的陰陽怪氣,更是讓林水墨內心無奈,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機會,她立刻毫不猶豫的溜了出來。
在大廳中找了一圈,沒有發現林小草,林水墨神色依然平靜,但內心卻有些不忿,那個傢伙,又開始不把自己當保鏢了,而且越來越過分,現在都開始曠工了,太過分了!
晚宴已經接近尾聲,大廳內的人數相比於最開始,已經少了大概三分之一,林水墨站了一會,搖搖頭,走向女洗手間,打算進去洗把臉後自己開車回去。
“林水墨小姐嗎?”
一道身影似乎也打算去洗手間,正好看到林水墨,頓時露出一張笑臉,語氣友善的打了聲招呼。
“是我,你好。”
林水墨沉靜笑道,微微點了點頭。
“九州城林家最近風頭正勁,真是可喜可賀呢。”
女人笑着眯起了眼睛,恭維道。
“客氣了,您是?”
林水墨對於這種應付式的客套和恭維沒有絲毫興趣,開門見山的問道。
“我?”
女人嬌笑一聲,眼神中的冰冷一閃而逝,笑容愈發熱切:“我是可以讓九州城林家再次名聲大噪的人哦,林小姐,如果您的父親明天突然背叛王系,選擇加入西南派系,這會不會成爲一個大新聞?”
林水墨皺了皺眉,敏銳的察覺到了不對勁,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鎮定道:“這個笑話並不好笑。”
女人順勢向前一步,幾乎貼在了林水墨身上,淡定道:“可是我覺得這很好笑。”
林水墨微微一驚,還沒來得及動作,腰間就猛然一痛。
“別動。不然匕首刺進去的話,可是會很疼的。”
女人嫵媚笑道,手持一把異常精緻小巧的匕首,輕輕頂在了林水墨腰間:“很遺憾,你的保鏢已經不在了,否則我還真不容易得手,林小姐,現在需要您跟我走一趟了,表情自然一點,對,如果讓其他人發現問題的話,您可是會爲我陪葬的哦。”
另一個角落內,今晚始終監視着大廳的一舉一動的楊光眯着眼看着自然而然貼在一起彷彿親密如姐妹的林水墨和陌生女人,眯着眼,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等電話接通後,楊光下意識的挺起身子,語氣恭敬道:“殿下,魚上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