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實行責任制以後,鎮農技站裡的工作就失去了活力。
只負責傳達上級有關農田種植的文件和通知,派人把文件通知送到村裡,村裡的幹部往抽屜裡一扔,那幾張蓋着紅印的紙就永遠睡在抽屜裡。
其實這些紙不在抽屜裡睡覺也沒用處,上面的文件通知,老百姓通過廣播報紙早就知道了。
農技站要改革,要精簡人員,具體辦法要等明年開春才能傳達。陳建華在農業廣播大學已經完成了學業,領到了結業證書。
他想,與其在這裡閒着無所事事,不如趁早回家幹一番事業;陳建華決定辭職回家創業。
辭去這個職務陳建華覺得雖然不是什麼大事,但也應該去跟玉清說聲。
至於爹孃,二老現在是很放心這個兒子,尤其是爹,對建華很是看重。他知道兒子已經長大了,對於他的決定爹是不會干涉的。何況爹也是主張人應該踏踏實實地做點實事纔是正路。
於是陳建華就先找到了田玉清把自己想法說出來,他是想從田玉清那裡得到支持。
田玉清不反對他辭職,甚至可以說是希望他辭職;但是,田玉清是希望他辭職後到村辦化工廠上班。這樣兩人的意見就產生了分歧。
田玉清說:“還是到化工廠上班吧,你看現在村裡的青年,包括在鎮辦企業乾的,都回來了。掙錢一點也不比在鎮上少。”
“我搞果園一定會比在廠子裡上班掙錢多的,我有信心不出三五年就是萬元戶。”陳建華說得很有把握。
“你沒有實際幹過,任何事情都是想着容易做起來難啊!”
“是的,這我知道,幹事情總會遇到困難。只有堅強的人,不怕困難的人最後才能成就大事。看過《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吧?百鍊成鋼啊!我對自己充滿信心,也有面對困難的心理準備。”
“你不要豪言壯語啦!看小說看得多啦!這些話寫到作文裡,老師喜歡。建華現實生活和課本上談的理想不一樣啊,有距離。”
“我不是那種讀死書的書呆子。理想不是現實;但是,理想可以變成現實的!”
“你說吧,舞弄個果園就那麼容易,看看咱村裡的果園現在都成什麼樣子啦?荒蕪啦,成了荒坡野嶺啦!你不知道嗎?他們是沒有承包費的,村裡還要往裡面投錢。要是換成你個人,怎麼辦?不是連老本都賠進去啦,會傾家蕩產的。”
“玉清,村裡的果園,雖然細情我不知道;但是大體情況我也能猜出來。明人不用細說,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着的事。咱不談這個……,我可以告訴你我的打算。我去東山里參觀過好多次,他們的葡萄園經營得就很成功。山裡的地少一戶人家就是幾分地,年收入就上萬元,一年就是一個萬元戶。這麼跟你說吧,一個院子有兩座葡萄架。你猜一年收入多少?……二千元!”
“照你這麼說,你栽上一畝葡萄一年就是一個萬元戶啦?”
“話不能這麼說,實際幹起來還有個過程。葡萄園要逐步擴大,這裡面還有個銷路問題,不能盲目種植,要有全盤考慮,要逐步擴大規模。”
“到化工廠幹有什麼不好?像你這樣的文化水平和個人素質,一定幹得比別人更好,說不準還能弄個廠長幹呢。”
“你說的對,有這種可能;可是我搞了這麼多年的農業技術,又上了三年農業廣播大學;這不是白廢了嗎?”
“到了化工廠你的知識也許還有用的。再說了你去栽樹種菜,我在化工廠上班;這怎麼成呢?”
“這也沒什麼啊!等我的果園經營好了,你也許就高高興興地和我一起幹呢!到時候咱們一家……”
“想一家人嗎?那更應該和我在一起到化工廠上班。”田玉清說得很堅定,話裡沒有迴旋的餘地。
“你爸爸能要我嗎?你知道他可是不喜歡我的,甚至可以說對我有成見。”
“這樣你更應該到化工廠上班;你跟他接觸多了,他會了解你的。你多親近他,討他歡心不行嗎?”
“你爸爸的性格我多少也瞭解,我的性格你也清楚;我和你爸爸走得近了會更不好。”
“那怎麼辦?你不是說要成爲一家人嗎?”
“等我們結婚了,你到我家;我跟你爸爸只是親戚關係啊。”
“說什麼結婚不結婚的,你這樣還能談得那麼遠!”田玉清的語氣有點硬。
“那你是說我只有去化工廠我們才能戀愛……?”
陳建華本來意思是想說戀愛結婚,可是話到口中又把“結婚”二字刪去。
田玉清被建華一問,覺着自己的話有點兒不妥,一時語塞,想了一會兒說:“我總覺得在工廠上班要比在農田裡好。我們祖祖輩輩種地,怎麼樣了?出了多少苦力,累得要死要活,照樣受窮。以前我們多麼羨慕城裡人——幹完八小時,穿上新衣服,逛大街遛馬路。改革開放了,咱農民也可以像工人一樣在工廠裡做工了。”
“以前,我們農民是又苦有累又窮,可是現在也不一樣了。就說種地吧,也比以前好。等農業實現機械化,開着機器幹農活,這跟在工廠裡開機器不一樣嗎?蘇聯、我們的北大荒農場不都是機械化了嗎?”
“可是我們這裡還不行啊!不還是牛耕人種?”
“玉清,這種耕種模式很快就要被淘汰的。”
“就憑你一個人?你一個人能實現機械化?”
“一個人也可以啊,你看新聞上報道的韓丁。在美國賓夕法尼亞經營的農場,場長、會計、保管員、拖拉機手、修理工,什麼都是自己幹。就一個人種了一千七百畝地,一年能收穫一百五十多萬斤糧食啊!”
“建華你說得這麼準確,你去看過?”田玉清不屑地問。
“哈哈,玉清,這就叫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你沒看嗎?你爸爸也沒出國,可是知道那麼多大事。”
“你就瞎薰吧!”
“我立志要做一個現代化的新型農民,就處處留心關於農業科技方面的報道。看得多了,知道得也就多了,當然長見識啦。”
“我們不談這些,我知道你喜歡高談闊論。我先把我的想法告訴你,咱倆的事現在家裡人還不知道,真要想成的話;必須過我爸這一關。”
“玉清正因爲這樣,所以我必須真正地幹出一份事業來,用事實證明我自己,只要真正地有了成績;我想你爸這一關也就沒問題了!”
“我擔心的是,等你有了成就我們都老白毛啦!再說萬一你不成功呢,你考慮過嗎?爲什麼憑着近道,平坦道不走,偏要去闖沒影子的路呢?”
“玉清,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作爲一個男子漢不闖一闖,幹一幹,卻像沒骨的蔓藤一樣趴到別人腰腿上、肩膀上,我一輩子能光彩嗎?咱今天把這個話題先放下吧,等我倆考慮成熟了再說。”
兩人今天的相聚就這樣不歡而散。
陳建華與田玉清兩人關係的關鍵是在田嘉禾那裡。
田玉清沒有沒有看清問題本質,就算是陳建華同意進化工廠,田嘉禾的內心裡也不會接受的,那樣進了化工廠最後的結果會更糟。
田玉清一心想讓建華進化工廠,自己又沒有勇氣去問爸爸,想來想去只好找媽媽了。
“媽,建華從農技站辭職了,他想進化工廠。”田玉清對尚美芹說。
“挺好啊,建華那孩子正氣,咱村裡的青年中數一數二的。”尚美芹一聽建華要進化工廠沒多想就覺得好。
“媽,你問問爸爸,怎麼樣?”
“我問什麼呀?不是隻要報名誰都可以進嗎?外村的人都要。”尚美芹不理解田玉清的意思。
“媽,不是;我怕我爸他……”田玉清吞吞吐吐,不知道這話應該怎麼說。
“你爸爸怎麼啦?咱村的人誰進都要啊!”
“建華,……建華不一樣,我怕我爸不喜歡他。”
“你爸不喜歡他?……你爸對你宗貴大爺有看法。大人的事與孩子沒關係吧?”尚美芹搖搖頭。
“偏面地問問,行不行?”
“不問!玉清,你也大了,我們家的事你清楚,外面的事我敢插嘴嗎?家裡的事也得他的臉色我才能開口。玉清,你找對象千萬要瞪大眼睛,先看對人好不好。不好就是大官大員,家陳萬貫咱也不嫁。”
“媽,先說建華的事兒吧。”田玉清嬌滴滴地說。
“知道了,玉清我知道了。媽問你,是不是跟建華好上了?”
“媽,看你說的,沒有!”
“沒有?沒有你操得啥子心?玉清,媽是過來人啦。媽懂,建華是個好孩子,你大爺和你大娘也是厚道人。唉!——”尚美芹搖搖頭,“玉清你跟媽說實話,你跟建華……?”
“媽。沒什麼……”田玉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媽喜歡這孩子,咱家的事媽做不了主。媽做這輩子人,是豬狗不如啊!”
“媽!”田玉清看到媽傷心,心情也不好。
“想想,有你和你弟我就開心啦!玉清實話告訴媽,媽幫你拿個主意。你真跟建華在談着嗎?”
“嗯。”玉清點點頭。
“建華的意思呢?是建華讓你問的?”
“他不想進化工廠。”
“他是對的,他不能進化工廠。”
“媽,你也不同意他進化工廠?”
“不是我不同意,是他不應該進化工廠。”
“爲什麼呀?你不同意我和建華好?”
“玉清,你和建華的事,我也不看好。”
“你剛纔還說喜歡他,怎麼馬上就變卦了?”
“閨女,你爸同意你跟建華談嗎?”
玉清無語,這事她一直怕被爸爸發覺。
“你爸不會同意的,你爸不同意誰也沒辦法!在自家你爸就是皇上,而且是一個暴君、昏君。”
“那怎麼辦?早晚這事得讓我爸知道啊!”
“你真的喜歡他嗎?他也喜歡你?”
“媽,我們都談了好幾年啦!”
“也就是說你倆能談得來,以後能好在一起?”
“我們倆挺好的,就是因爲我爸和他爹不對脾氣,纔沒敢跟家裡人說。”
“你倆真能走到一起媽會很高興地,只是你媽無能啊!”
“媽,我的事我爸也能不讓你做主嗎?我是的親生女兒呀,當母親的連自己女兒的婚事都沒有發言權嗎?”
“你爸爸的心氣很高,他的女兒不可能嫁給莊戶人家的孩子;更不要說是嫁給陳宗貴的兒子。”
“我們家不也是莊戶人家嗎?我不也是莊戶人家的閨女?”
“你爸可不是那樣想的,咱家除了我之外,連一條狗都不是莊戶人家的啦!你沒聽你爸說過——要與他攀親家,一是名門家庭;二是青年要有文憑和水平。你姥姥家老社會也算是有點財產,算是地主吧;他還經常罵我們是守財奴,土包子呢!”
“媽,我該怎麼辦?我爸知道了一定不會讓我跟建華在一起的。”
“他會想盡一切辦法讓你倆分手。”
“我知道,媽我該怎麼辦呢?”
“唯一的辦法就是現在先不讓你爸知道。”
“總不能永遠不讓他知道吧?”
“現在他知道了,現在你們就得分手。慢慢地往下走着看吧,也許他會改變的。再就是等建華這孩子真正地出息了,出人頭地了。”
田玉清伏在尚美芹身上,輕輕地說:“媽媽,你可要幫我啊。”
“好女兒,你有福氣,慢慢地走着看。一定找一個真心真意地痛你愛你的男人,媽媽一定幫你。”
“謝謝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