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是怎麼也沒想到,一場本應天地變色的決鬥會這麼快結束,展顏微微張大嘴巴,完全處於呆愣狀態,太過震驚之下,甚至連男子再次摟住自己的肩都沒有察覺。
直到蒙面男子屍身倒地,發出“咚”的一聲響,展顏才恍惚回神,下意識的往前跨出一步——
竟敢假扮爹爹行兇,自然要好好察看一番,到底對方是什麼人,這般處心積慮的對付岳家。
哪知自己不動還好,竟是稍一掙扎,一下被一雙鐵臂摟的更緊。
“你——”展顏這才驚覺不對,下意識的推了男子一下,就要斥責他放開,卻在看到男子的眼睛時,心倏地一緊——
方纔被抱在懷裡時,只從下方看到男子眼睛生的極好看,這會兒兩兩相對,才發現,男子的兩隻眼睛竟然全都蒙着一片暗紅的血色!
這是,走火入魔的徵兆!
展顏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怪不得這人舉動如此怪異,原來已經在瀕臨崩潰的邊緣!
看到敵人已死,阿言卻不知爲何一直緊守在女孩身邊,根本就沒有接應自己的半點意思,盧雪寒心下大爲詫異——
只得自己跌跌撞撞的從山洞裡爬了下來,邊揉着磕疼了的腿,邊無比擔心的的對攬着展顏肩的男子道:
“阿言你是不是傷到哪裡——”
不然怎麼可能賴在女孩身邊這麼久都一動不動?
一語未必,卻是刷的一下變了臉色,無比張皇的撲過來:
“阿言——”
卻被展顏一隻手給擋住,厲聲道:
“先別過來——”
男子這會兒怕是已經完全處於無覺無識的狀態,即便這女子是他親人,也是認不得的。
卻還是說的晚了些,男子意識到有人撲至,下意識的擡掌就往外劈,被展顏一下死命抱住手臂。
男子微微掙扎了下,終於聽話的垂下胳膊。
……
盧雪寒無比震驚的擦了下眼睛——要不要這麼邪門啊!
阿言這般狂暴狀態時自己也見過,根本就是六親不認的!
這孩子,就是心事太重,幼時的經歷又註定了他只會把一切埋在心裡。
長時間積累下來,造成了阿言每一次晉階都要有這般神智盡失的情形,端的是驚險無比。
每一次晉階,自己都嚇得什麼似的,提前準備好靈丹妙藥——
到現在爲止,言兒晉階時自己不在跟前的唯有兩次,一次是言兒上次外出遊歷晉階武星時——那次言兒雖然平安歸來,可自己卻能察覺到其中也經歷了絕大的風險——
據宏兒說,之前阿言應該受過極大的折磨,甚至連腿都是斷過了的……
所以這次得知阿言即將晉階武侯,自己纔會這麼焦心,急火火的趕來青落山尋覓傳言中一種叫雪果的靈藥,以期能幫助阿言化解晉階時產生的心魔。
還以爲阿言既然及時趕來救助自己了,八成已經有驚無險的順利晉階,可現在看着,怎麼仍是處於極其危險的境地啊!
“小妹妹,麻煩你幫忙看好他——”盧雪寒咬了咬牙,轉頭拔足就要往青落山的方向疾奔——
現在才知道阿言的心魔果然太過強大,真是任其滋長下去,怕是即便熬過了晉階依舊會走火入魔,自己還是趕緊去尋雪果是正經。
展顏這會兒卻是顧不得理盧雪寒——身處在男子的懷抱之中,展顏無比真切的意識到男子的內息波動有多劇烈,這般無法壓制住過於龐大內息,明顯是晉階時被意外情形打擾,雖是勉強壓制心魔強行晉階,結果卻被反噬的的更加厲害!
雖然想不通爲何男子被心魔糾纏時卻死死抱住自己,卻也明白,不趕緊幫男子理順即將暴動的內息,這人說不好很快就會爆體而亡。
當下不及細思,順手摘下空間戒指,從裡面摸出一枚自己剛煉製不久的九神丸——
裡面不但有雪果等名貴藥物,更包含有自己的一縷灰色勁氣。
擡起手來就想往男子的口中塞進去。
只是男子這會兒明顯反噬太過爆烈,竟是除了緊緊抱住展顏外,再不會有其他多餘的動作——
因此展顏一動,男子下意識的就抱的更緊。展顏被箍的周身都有些發疼。
這樣可不行。展顏大爲心急——
再耽誤片刻,怕是更不好收拾,真是爆體而亡的話,自己也只好陪他一塊兒上西天了。自己死了又活回來,可不是爲了陪着一個陌生的男人共赴黃泉的。
當下勉強用手指戳了戳男子,急促道:
“放開些——”
哪知對方卻是恍若未聞,沒有一點兒反應。
展顏大急,又想起方纔,自己被撞疼了鼻子時,察覺到自己不舒服,對方瞬間軟下來的態度,忙又換了一種舒緩軟糯的語氣,“太緊了,疼——”
男子垂下眼,懵懂的看向懷裡的展顏,手臂果然慢慢放鬆了些。
展顏大喜,迅疾踮起腳尖,把手裡藥丸塞進男子嘴裡。
纖指擦過男子灼熱的雙脣時,使得展顏的心大大的驚悸了一下,嚇得忙把手縮回。
卻是不敢亂動,只靜靜的關注着男子的情形——
雖然確信自己的藥丸應該有幫助理順經脈、讓人心氣平和進而達到幫助祛除心魔的效用,可畢竟是第一次在人,還是一個隨時有可能走火入魔、爆體而亡的人身上使用,說不緊張是假的。
“小妹妹,快,有人來了——”已經跑遠了的盧雪寒又神情慌張的跑了回來,無比張皇的衝展顏道,“咱們快走——”
只是哪裡還來得及?
伴着耳旁的颯然風聲,兩個人影急閃而至——不是嶽開雲和嶽坤星父子兩個又是誰?
盧雪寒方纔只是遠遠的瞧見兩個人影往這個方向而來,就忙忙的轉身回來報信,哪想到對方速度竟然這麼快,自己這纔回返,對方就馬上跟過來了。
待看清嶽坤星的面容,更是驚得臉都白了——到底是怎麼回事?這男子剛纔不是被小姑娘給殺了嗎?怎麼又活過來了?忙忙的張開手護在展顏和男子身前,凜然道:
“爾等既是衝着我盧雪寒而來,就不要牽連無辜。不然盧雪寒在此發誓,即便我死,也必要傾盧家全力,將爾等盡數誅殺!”
哪知對方卻是停都未停,一直到展顏二人身前才倏地停住腳步,卻是個個神情扭曲,那模樣,說是恨得咬牙切齒也不爲過。
一陣峭厲的寒風掠過,盧雪寒止不住打了個寒戰,卻是終於回神,完全想不明白,之前這人死死咬住自己不放,一副不殺了自己決不罷休的模樣,怎麼這會兒卻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彷彿自己個就是個透明人相仿?
倒是瞧着阿言二人的情形,一副不共戴天的模樣?
“爺爺,爹爹——”展顏忙忙的衝二老擺手——隨着兩人靠近,許是覺察到對方的敵意,身後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男子情緒再次激烈的動盪起來。
嶽開雲二人也看清男子暗紅色的眼睛,心一下倏地提起——
這男子是誰?怎麼竟是一副即將走火入魔的景象?
旋即想到,男人爆體而亡也就罷了,卻勢必會連累到被他“脅持”着的顏兒!
當下不用展顏再說,兩人迅疾後退——選擇的方位既不過分驚擾到男子,又可以發生意外時最快速度的前往救援。
盧雪寒則手持勁弩,滿腹狐疑的候在一旁。
時間一點點過去,爲了最大限度的幫男子儘快祛除心魔,展顏也顧不得了,單手探出,貼在男子背心之上,同時催動內息,導引出一縷灰色勁氣,直接進入男子體內。
裡面的能量果然龐大無比,卻又雜亂無章,仿若失去監管的野獸般在筋脈中四處亂撞,展顏的勁氣剛接觸到男子的內息,神情倏地就是一怔——
卻是對方筋脈中正在暴動的無比殘暴的噬人力量之外,還蘊含着一種極度絕望蒼涼的氣息,甚至隱隱約約,耳旁不自覺響起孩童無助而驚恐的哭泣……
竟然是男子的心魔!
只是那哭泣聲實在太過悲慘,使得展顏的心也跟着揪成了一團,眼睛不自覺的有些溼潤,心頭甚至隱隱泛起想要把那孩子摟在懷裡,告訴他,別怕,自己會陪着他,保護他……
這種想法一出,男子體內正在暴動的氣息忽然就靜了一下,然後無比乖順的朝着灰色勁氣就纏了上來……
“唔——”看到男子眼中的血紅色慢慢消退,盧雪寒再也控制不住,一下捂住了嘴巴。
卻是眼前看到的,正是自己之前一直想做的——
常人都是至少進入武星級別後,纔會感覺到心魔的噬心之痛,只有阿言,每一次進入更高層級,就必然品嚐那慘絕人寰的悲慘滋味兒。
天知道,每次看到阿言晉階時苦苦掙扎着想要活下來的情形,自己都多麼難過,又多少次想着要把他摟在懷裡,告訴他,這世上不是每一個人都如同他的親生爹孃一般狠心的。
可是每一次,阿言都會毫不猶豫的把自己推開。
——無論自己如何努力, 阿言都拒絕自己進入他悽慘可怖的童年世界!
無數次,自己痛罵阿言那個負情薄倖的爹,更忍不住埋怨阿言的娘——
雖然曾經是自己的好姐妹,可要是月染真活過來,自己一定會指着她的鼻子痛罵:
不過是一個朝三暮四的男人,值得你拿自己的性命去挽回嗎?更不可思議的是,還是拿自己和兒子兩個人的性命!
是你給了阿言性命不錯,可既然來到了這世間,阿言的命就是他自己的,不是你想帶來就帶來,想帶走就帶走的!
沒有人知道,當自己接到月染的訣別信匆匆趕到時,看到躺倒在濃稠的嚇死人的血水裡,死不瞑目的月染,以及那個年僅三歲、怔怔的被月染抱在懷裡,呼吸微弱,雖是活着卻和死了沒什麼分別的阿言時,自己是何等的恐懼悲傷!
也正是從那以後,阿言,便拒絕任何人的懷抱,甚至無數次跌倒時,也都是一個人艱難着爬起來,而不願意接受任何人的扶持。
而現在——
盧雪寒的眼淚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不住滾落——
那兩個年輕人好像這世間只有彼此般相依相偎,已經長得那般高大的阿言,無比信賴的擁着那個長得和花兒一樣甜美的姑娘,而女孩子的手,則如此溫柔的圈着阿言的腰……
這樣美好的畫面,是自己做夢也不敢夢到的啊!
原來上天,也是會眷顧苦命的阿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