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傑背起暈倒在地的女子,朝遠處空曠的廣場走去。
四周空無一人,凌飛嘴角掀起了一絲弧度。他站在建築廢墟的頂端,雙手放到了最高一層樓板的底部,略微用力,樓板被輕鬆擡起了一角。凌飛大喜:“有門!”
馬步紮起,凌飛將全身的力氣全部灌輸到雙臂之上。手上青筋凸起,凌飛大喝一聲,雙手上擡,樓板的一邊被高高舉起。凌飛手法一變,雙手頂住樓板的底部,順勢向邊上一推,整塊樓板就在凌飛自己錯愕的眼神之下,被輕鬆推開,然後重重壓在了旁邊的碎石堆之上。
巨聲響起,伴隨着濃重的煙塵,將凌飛徹底淹沒。
遠處,正在搜索工具的衆人看到這一幕,眼神呆滯,驚恐萬分!衆人沒有想到,才離開短短的幾分鐘,那個年輕人,就這樣沒了麼?
正揹着女子下山的汪傑也被巨響嚇了一跳。他迴轉身來,呆呆地看着凌飛原來站立的地方,心情忐忑。煙塵消散,凌飛的身影在煙塵當中若隱若現,看到這一幕,汪傑緊繃的心終於徹底舒緩下來,隨即加快了腳步,揹着女子向山下快步走去!
煙塵徹底消散,凌飛重新出現在了衆人的視野當中。衆人不清楚剛纔發生了什麼,看到凌飛依然活着才鬆了一口氣,接着就繼續去尋找救援所需的材料!
頂層樓板被掀開,出現在凌飛眼前的,是已經被壓成衆多碎塊的下層樓板,樓板相互交錯,結構極不穩定。踏足其上,或者如果按照之前的方法將樓板一塊塊掀開,都有可能造成樓板坍塌,危及小孩的生命。現在最迫切的,是需要首先確定小孩的位置!
“汪傑那小子,跑那麼遠幹嘛?”凌飛罵道,他現在還需要汪傑幫他定位小孩的所在呢!
“靠自己吧!”望着汪傑遠去的背景,凌飛無奈嘆道!
煙塵落幕,四周重新歸於平靜!凌飛蹲在地上,側耳傾聽,想找到小孩的所在。喃喃聲傳來,依稀可聽見小孩微弱、稚嫩的聲音。尋聲找去。在破裂的樓板之間,一個由混凝土樓板和倒塌的立柱相互依靠形成的孔洞突兀出現,聲音正是出自這個地方!
凌飛大喜,就欲出手掀起這塊T字型的結構,然而手一碰到混凝土上,四周相連的碎石就開始紛紛墜落,凌飛趕緊撒手!
“不能蠻幹!”凌飛告誡自己,小孩還活着,不能因爲着急反而害了小孩一命。
望着漆黑的洞口,凌飛猶豫。現今之計,最好的辦法就是鑽到洞中將小孩救出來,可這樣凌飛就要冒着被困在洞中的危險。
正在躊躇中,大地再次搖晃了起來,四周,不斷有石塊滾落。餘震再起,如不抓緊時間救人,小孩的情況會變得更糟。
餘震停止,凌飛狠狠咬了咬牙,猛的就鑽入了漆黑的孔洞之中。
孔洞空間狹小,凌飛身形並不單薄,只得跪步前行。這並不是一次美好的體驗——地面之上,碎石凌亂,膈得膝蓋生疼;身體周遭,盡是水泥斷裂之後殘留的鋼筋凸起,鋒利非常;隧道中空氣稀薄,煙塵瀰漫,嗆人鼻息。凌飛小心前行,初時還有光線的照射,隨着逐漸深入,只覺眼前一片漆黑,前行的道路被徹底封死。
“呲啦!”衣服撕裂的聲音傳來。發現自己被掛在了一根突出的鋼筋之上,凌飛額頭上滲出了冷汗,無奈只能停了下來。
“該死,忘拿燈了!”凌飛懊惱自己的魯莽,低聲罵道!
此時若是回車上取燈,餘震再起,小孩危在旦夕,如若冒險往前爬行,迎接凌飛的不知是怎樣複雜的環境!凌飛進退兩難,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此時,隧道遠處,兩個微弱的白色光點亮起,一眨一眨的,引起了凌飛的注意。凌飛擦了擦雙眼,向着光點的方向望去。
犀利的眼光穿透了黑暗,眼前的景物開始變得清晰起來。兩團光點,在凌飛的注視下,逐漸開始放大,那是兩隻明亮的大眼睛,如黑暗之中狸貓的雙眼,發出晶瑩的光芒。黑暗逐漸消散,凌飛看清楚了隧道深處的景物,那是一個約五六歲的小男孩,一隻手上拿着撥浪鼓,另一隻手上則拿着幾塊石子正在把玩。
小孩蹲坐牆角,身上沒有什麼大礙,也許是察覺到了有人靠近,小孩注視着凌飛所在的方向,表情詫異,從他的表情上,凌飛判斷,他應該看不到自己的存在!
“咦,我的眼神怎麼變得這麼好了?”凌飛狐疑,隨即想到了剛纔汪傑和自己的表現,一絲滿意的弧度自凌飛的嘴角出現。
“肯定是天眼果!”凌飛大喜,爲自己能獲得這樣的人間至寶而感到慶幸!
“咯 …咯….”
鼓聲傳來,打破了凌飛的思緒!凌飛朝前一看,卻被眼前這個小不點逗樂了!身處絕境之中,這個心智還沒成熟的小男孩,竟然轉起了手中的撥浪鼓,讓凌飛在黑暗當中一陣凌亂!
“小朋友,別害怕,叔叔來救你了!”凌飛怕嚇到小孩,開始輕聲和小男孩打招呼!說完,他扯下了被鋼筋刺穿的外套,朝小男孩的方位繼續爬去!
“我不害怕,我是男子漢,我長大了要當兵!”小男孩回答道,手上的撥浪鼓繼續發出清脆的聲響!
“小朋友好厲害!叔叔也是軍人,我帶你一起出去!”凌飛繼續說道。
“叔叔,你有槍嗎?”小朋友聽說是軍人,馬上來了興致。
“叔叔是飛行員,叔叔是開戰鬥機的。等你長大了,也當飛行員好嗎?”凌飛笑道。
“我不當飛行員,我要當特種兵,爸爸說我是男子漢……”
廣場上,衆人圍站凌飛周圍,形成了一個大圓圈。小男孩從凌飛的懷裡跳了下來,衝着斜躺在地上的女子撲了過去。
“媽媽……”
女子被小孩的聲音驚醒,猛的睜開了雙眼,整個人忽的站了起來,眼神迷離,嘴裡大喊道:“孩子,我聽到孩子的聲音了!”話畢,就要擠開人羣,衝向那片廢墟。只是在她擡腿之際,忽的發現有人在扯自己的褲腿,低頭一看,女子淚水再也忍不住,噴涌而出!
“孩子,我的好孩子……”女子抱起小男孩,淚水滾落,哭聲哽咽。小男孩伸出沾滿塵土的稚嫩手掌,擦去母親的眼淚,喃喃說道:“仔仔不哭,媽媽也不哭……”
此言一出,圍觀的男人們已經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淚水充盈着了他們的眼眶……
夕陽西下,紅色的越野車在夕陽餘暉下反射出溫暖的光芒。車旁,兩道高挑的人影在忙碌着,佈滿裂紋的廣場地面上,留下了他們長長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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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飛鼓搗着手上的強力射燈,在他旁邊,軍刀,繩索、帳篷、睡袋、野炊爐具等裝備一應俱全!汪傑正在將車上的礦泉水和方便食品往下搬,看着爲數不多的這些食品,汪傑皺起了眉:
“這些東西,還不夠我們自己吃兩天的。”
“先給那幾個重傷員吧,待會我們去找下,廢墟下面應該能找到一些食物。”手上的射燈亮起,凌飛喃喃說道。
“還有這個藥箱,哎!”將手上的一包創可貼扔回藥箱內,汪傑嘆氣道。
凌飛望着藥箱裡少的可憐的藥品、紗布,心中也是一陣失落。這些藥品平常治下磕磕碰碰,頭疼發熱還可以,對於那十幾個躺在廣場上等待救治的傷員,無異是杯水車薪。
“後面怎麼辦?”汪傑憂心忡忡,低聲問道。
“當然是先救人!”凌飛回答得很乾脆。地震救災,黃金七十二小時,如果錯過了這個時間,被埋在廢墟下面的倖存者,生存的機率幾乎爲零。
“可……”汪傑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可什麼?”凌飛問道,說完將一卷攀巖繩掛在了自己的肩膀之上。
“就憑我們兩個人嗎?”汪傑還是將自己的疑問說了出來。
“怎麼就會我們兩個,剛纔不是還有十幾個人嗎?將大家組織在一起,人多好辦事!”
“你看他們。”汪傑不忍打擊凌飛,但是如果不向凌飛說明,他可能會發狂的。
凌飛不解,順着汪傑所指,看向了廣場四周!
石盤廣場,是石盤鎮最開闊的地方。劇烈的地震,將大地撕裂開來,廣闊的廣場,溝壑縱橫,如蛛紋密佈,煞是壯觀。廣場的平整處,已有近百人在此聚集,隨着夕陽西下,更多的倖存者從四面八方圍攏而來,此時的廣場,已是石盤鎮的中心。
這不是很多人嗎?凌飛不解。在汪傑的提醒下,凌飛看到了衆人的神情,不管是在廣場上躺着等待救援的傷者,在照顧傷員的羣衆,抑或是陸續圍攏過來的人羣,無一不是耷拉着腦袋,眼神空洞、表情麻木!近處,凌飛在人羣中看到了先前那位憨直的中年男人,還有他身旁的那名壯漢,此時也已放下了手中的工具,枯坐在廣場上,神情呆滯。
男人們前方,一名年約八旬的老奶奶緩步走過,身軀佝僂,頭髮盡白,臉上皺紋密佈。老人乾枯的雙手團握一起,似街上乞討的乞丐,在向男人們比劃着什麼。凌飛眼神銳利,一瞥間卻見老人深陷的眼眶當中,滿含淚水,神情絕望,口中喃喃自語,卻又似說不出話來。
“那個老人家在說什麼?”凌飛不解,望向汪傑。
汪傑前行幾步,略微靠近老奶奶,側着耳朵聽了許久,然後望着凌飛,腦袋搖着:“她說的是本地話,聽不懂。”
正在交談間,凌飛猛的發現老人家身形一晃,就欲跌倒。凌飛大急,對着老人家就衝了過去,身形移動間夾帶着勁風,速度之快讓汪傑瞠目結舌。
“這速度,估計博爾特也跟不上了吧?”
凌飛在衆人驚訝的眼光注視下衝到了老奶奶跟前,伸出雙手將老人扶住。老人見到凌飛,眼中露出了一絲渴望的神情,然終是支持不住,暈厥了過去。閉眼間,眼眶中含了許久的淚水,終於在無聲無息間垂落下來!
“這位老人家怎麼啦?”凌飛將老人扶到中年男人旁邊讓其躺下,同時向中年男人問道。
中年男人嘆了一口氣:“她一家人都被壓在那棟樓下面嘍!”說完,向着廣場後邊的一棟已經倒塌的高樓指了一指。
“人還活着嗎?”凌飛急切地問道。
中年男人正欲說話,旁邊的壯漢插話道:“阿奶說還活着!”話未說完,中年男人就投來了不滿的眼神,壯漢被中年男人盯着,頭皮發麻,無奈低下了腦袋。
“到底是什麼回事?”看到兩人的表情,凌飛知道必然有貓膩,不禁大聲問道。
“我去看一下!”
汪傑趕了上來,聽到凌飛和兩人的對話,趕緊朝中年男人所指的方向跑去。看見汪傑跑上了廢墟,凌飛目光在中年男人和壯漢身上掃過,兩人不敢和凌飛眼神對視,均低下了頭!
“我看過了,還有兩個人活着!”汪傑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邊走邊喊着。
“我去看下!”看到神情冷漠的兩人,凌飛搖了搖頭,讓汪傑留下來照顧老人,自己朝着那棟倒塌的大樓就飛奔而去。
站在倒塌的大樓之前,凌飛倒抽一口涼氣!這是一棟整體坍塌的大樓,由於重力的壓迫,大樓已經嚴重變形。幾根承重柱擠在了一起,就似一個鳥籠被攔腰抓了一把,密不可分,內裡空間狹小,裡邊的人根本無法逃出來。
正愣神間,在兩根巨柱的縫隙之間,一張因驚嚇而變得蒼白的中年人面孔突兀出現,嚇了凌飛一跳。中年人光頭鋥亮,油頭大耳,一看就是營養過剩,定是石盤鎮當中的殷實人家。禿頭男子背後,依稀有一道女子的身形出現,圍着浴巾,卻不敢靠過前來,從她抖動的身軀,凌飛可以感覺到女子此時已近崩潰的邊緣。
看到凌飛過來,禿頭男子如見到救星一般,從縫隙中伸出一隻手向凌飛揮舞着,嘴裡大喊道:
“救救我,我給你錢,要多少都行!”
聽到中年人的話,凌飛眉頭一皺,厭惡之情油然而生。
看到凌飛沒有反應,禿頭男人急了:“我是這個鎮商盟的,我說話算數,只要你救了我,什麼要求我都答應你!”
凌飛依然沒有回答,而是認真觀察起這棟倒塌的建築來。和先前那棟完全倒塌,樓板層疊的樓房不同,這棟大樓算是結實的,那幾根碩大的鋼筋混凝土承重柱堅實非常。然而問題也恰恰出在這幾根巨柱身上,由於沒有斷裂,一根水泥柱就重愈萬斤,更甭提與之連接在一起的樓板了。這樣的重量,以凌飛對自己力量的估計,是萬不能憑一己之力將之擡起來的。
凌飛頭疼,正思討怎麼解決這個問題,禿頂男人不合時宜的聲音再次響起:
“小子,你聽到我的話沒有,趕緊救我出去!”
凌飛徹底被禿頂男人惹毛了!他生平最看不慣以勢欺人之徒,身處險境依然是這樣的一副嘴臉,可見平時必定是個橫行鄉里、欺壓良善之輩。
“別吵吵!”凌飛忍不住啐了禿頂男人一口,“想活命的就給我閉嘴!”凌飛毫不客氣,繼續教訓道。
禿頂男人怔了一下,他是石盤鎮的土霸王,平日間在這個小鎮作威作福、頤指氣使慣了,從沒有人敢忤逆他的話,今日卻被這樣一個毛頭小子劈頭蓋臉罵了一頓,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指着凌飛就要繼續罵下去!
“你小子知道……”禿頂男子的話說到一半就停住了。看見凌飛抄起一根大棍朝他走來,禿頭男嚇得連退幾步,差點摔倒在地上,黑暗之中,只露出了他那半張猙獰的臉。
凌飛沒有理他,將大棍卡在了兩根水泥柱之間,用力就向下壓,想將另外一側的水泥柱擡起來,然而還未待凌飛發力,大腿粗的木棍就在禿頭男子驚詫莫名的眼光注視下斷爲兩截!
“這個辦法行不通,得找幫手去!”
凌飛思考了一陣,轉身向廣場方向跑去,留下禿頂男人在廢墟之中瞠目結舌,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凌飛沒走多遠,忽聽後面罵聲再起,原來是那禿頭男人見凌飛棄之而去,終於回過神來,在後面將凌飛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
還沒走到廣場,凌飛就見到遠處,汪傑和那十幾個壯漢推搡在了一起。汪傑面紅耳赤,和男人們激烈爭吵着,雖身型單薄卻並未落到下風。
“這是怎麼回事?”
凌飛知道汪傑的個性,人善心軟,從不會與人發生口角,能讓汪傑這麼失態,定然是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怎麼啦?”凌飛推開衆人,擠到了汪傑和中年男人之間將兩人分開,然後問道。
“他們不肯去救人!”汪傑氣急敗壞,憤憤地抱怨着。
“不是不肯去救人,是不肯去救他!”中年男人竟也是發起狠來,和之前的憨直相比完全變了一個樣。
“到底是怎麼回事?”凌飛目光凌厲,看向在旁邊勸架的壯漢。先前壯漢就欲告知凌飛事情的真相,當時被中年人的眼神制止了,凌飛只好從他身上找突破口!
壯漢望了一眼中年男子,中年人轉過身去,不再言語,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神態。壯漢猶豫了一下,望向凌飛,終是蹦出了幾個字:
“那是商盟的會長和他的姘頭,他們太壞了,沒人願意去救他們!”
“那這位老奶奶和他們又是什麼關係?”凌飛想到了關鍵的一點!
壯漢一下懵了,猶豫道:“阿奶是那個人的母親,不過……”壯漢猶豫了一下,繼續說道:“不過阿奶早就被他兒子趕到大街上去了,平時都是靠鄰里鄉親救濟,她兒子真的是個畜生!”
凌飛徹底清楚了事情的真相!正如凌飛所料,鄉親們之所以不願意去救禿頭男,都是禿頭男咎由自取,平時虐待老母、橫行鄉里,這樣的人,死了一了百了,又有誰會願意主動去救他呢!
“多行不義必自斃啊!”凌飛感慨。都說大災之前見真情,這個不救,更是鄉親們的真情流露!
“可是,如果她兒子死了,阿奶她一個人怎麼辦呢?”凌飛拋出了問題,望向周遭的漢子們。
“他死了,我來養她!”中年男人聽到凌飛的話,轉過身來蹦出一句,隨即又將身子轉了過去!從他抖動的雙肩中,凌飛依稀察覺到中年男人正在抽泣。
“死了,那麼多人都死了,爲什麼死的不是我!”
中年男人終於控制不住,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都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中年男人的哭聲雖不響亮,但是在黃昏寂靜的廣場上,傳出很遠,讓聽到的人爲之動容,傷心落淚。
壯漢走道凌飛身邊,兩眼含淚,輕聲說道:“諾平大叔的兒子在剛纔救人的時候死了!他也是商盟的……”
人羣散去,黃昏的廣場之上,重新歸於平靜,只隱約間聽到來自不同角落的抽泣聲,此起彼伏,讓人心碎。凌飛汪傑呆立廣場之上,看着道道遠去的蕭索身影,心情低落。
哀莫大於心死,信念消失了,人也就如同行屍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