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封謹微笑了起來,他忍不住望了一眼旁邊渾身上下都激動得微微發抖的林德,然後意味深長的道:
“三枝弩箭,足夠殺掉三個人,即便之後上弦再慢,那便並不重要了,至於.......準頭問題,我從未在這一方面有任何的顧慮,真的,即便沒有器魂,但我卻堅信,這把弩弓從被製造出來以後,便一定會是百發百中,永不落空!”
林封謹要的刀,在三天以後被老焦親自送到了客棧當中,這把本來不應該存在本時空的廓爾喀彎刀,在空氣當中鋒芒畢露,刃口處森森的寒意似乎要直逼到人的臉前一般,混入了方寸鐵的鋒刃上面有一絲一絲的雲紋飄逸旋轉,其威力據說是連鬼魂也無法抵擋!
按照林封謹的要求,這把刀的鞘和刀身都被做得樸實無華,很不起眼,只是在刀柄上面鐫刻着“王平”兩個字。
這個姓名卻本來是屬於狗王的,在他的心中整整藏了三十年,狗王本來打算自己洗白以後就恢復本名,以便死後也能夠光宗耀祖,去見爹孃祖宗,只可惜他遇到了林封謹。
而林封謹之所以要將這個名字刻在了刀柄上面,則是爲了紀念。
狗王活着的時候,叱吒風雲,堪爲一方豪雄,但一死之後,卻幾乎淪爲野狗的食物!
同爲妖命者,林封謹當然會有兔死狐悲的感覺,但他沒有辦法扭轉這局面,因爲這局面就是他一手造成的,若他扭轉,那麼很可能被野狗拿來當做宵夜的,就是他自己,但心中的那種無奈和棋子的感覺,卻是如此的強烈。
因此林封謹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將狗王的名字刻在了伴隨自己的利器的柄上,甚至他在觸摸着這個名字的時候,無由的會想到:若是有一天我死掉了,淪爲了獵物,那麼有人會將我的名字紀念一般的也鐫刻在一個地方嗎?
這樣的想法令林封謹感覺到了淒涼。
十分強烈的淒涼。
這沒什麼好奇怪的,再堅強的男人,心中也一定會有脆弱的地方。何況是林封謹這個尚未看破紅塵的灰髮少年?
所以他打消了今日離開襄樊的打算,而是長長的噓出了一口氣以後,極其渴切的想要出去逛逛,希望襄都當中那繁華無比的大街上的人氣。可以沖淡自己心中的這種讓人極不舒服的感覺。
爲此,他拒絕了林德的同行,讓他繼續研究那柄如獲至寶的弩弓,一個人踏上了大街。
但是,直到身處在人潮當中以後,林封謹才發覺,並不是人多就可以消解孤獨的,目睹了旁人的歡聲笑語,接踵摩肩。反而會令孤獨的心境更加深刻。
所以,有些茫然的林封謹便隨着人潮的涌動,無意識的行進着,因爲他的潛意識在追逐着熱鬧。所以也是不自覺的開始循着人流,往着最是繁華人多的地方走去。
而整個襄都最繁華的地方,莫過於御街西四里處的廣場上,就是深夜凌晨。一樣也是人氣旺盛。
那個地方,人們往往稱之爲.......昭明山。
圍繞着襄樊城裡面走了大半圈,林封謹的肚子也是有些餓了。這昭明山的繁華前面也提了,可以說是摩肩接踵,日夜不息,單是小攤販賣的水飯攤子上面,就有爊肉.幹脯.貛兒.野狐.肉脯.鶏肉等等好些下飯的菜餚。
至於那些小吃,諸如旋煎羊.白腸.鮓脯.(火贊)凍魚頭.姜豉(枼刂)子.抹臓.紅絲.批切羊頭.辣醎菜.杏片.梅子姜.萵苣筍.芥辣瓜兒.細料餶飿兒.香糖果子等等,更是應有盡有。
林封謹在路邊的攤上要了一碗加料的餛飩,一面聽旁邊的花子頭唱着蓮花落,一面在暖暖的冬陽照耀下坐着將之吃完,頓時覺得渾身冒汗,他覺得陽光頗有些耀眼,略微一擡頭,便見到了白晃晃的日頭懸在了頭頂。
日正中天,便是一天裡面陽氣最盛的時候,也就是所謂的午時三刻,劊子手處斬犯人,便是以這個點來作爲行刑的時間,
林封謹此時依然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並且因爲心中的那股孤寂感覺也漸漸的散去,所以反而生出來了一種浮生偷得半日閒的意味在裡頭,因此漸漸的變得悠閒了起來。
這種悠閒,直到林封謹邁着消食的步伐,經過了一個土臺子的時候爲止。
因爲林封謹此時面前已經擋住了一個人,他用一種溫和而隨意的語氣對着林封謹道:
“施主,可否結個善緣?”
林封謹隨意的“嗯”了一聲,掏出了五文銅錢便遞了過去,順帶掃了一眼面前的人。
這時候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
而且是相當的不對勁。
一時間偏偏又說不出來這不對勁究竟在什麼地方。
結善緣那人卻是微笑着不肯接銅錢,就這麼站在了他的面前。
這時候,繞是機變睿智若林封謹,也忍不住呆滯了十幾秒,然後竟是生出了無法用語言表達此時心情的感覺!!
那種極度荒謬,極度難以置信的感覺!!!
這一瞬間,昭明山的人山人海彷彿在瞬間都被淡化,消去,只遺留下林封謹與這個人面對面的站立着!
站在林封謹面前的人,穿着一身十分普通的褐色衣服,頭上有着黑色的頭巾。整個襄樊城當中,這樣打扮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可以說是過目即忘。
冬日的風混合着陽光投射到林封謹的臉上,溫暖而寧靜。
可是林封謹的心境,卻是若颱風過境一般洶涌澎湃!!!!
他蹬蹬蹬的倒退了兩三步,眼神就彷彿是見到了鬼一般,不顧身後被撞到的人的怒罵,呆滯了半晌才道:
“你.......你!!”
是的,林封謹此時已經回想了起來了那句話,那一句吞噬了幾百人甚至包括狗王,非攻門弟子萬奇等人性命的魔咒。那一句已經被證實爲假話以至於要當成笑話來聽的話!
十一月初六午時三刻,昭明山夫子像,尋褐衣黑巾人
十一月初六午時三刻,
昭明山夫子像,
尋褐衣黑巾人!!!!!
“今天,似乎就是十一月初六.......這麼好的太陽,恰好就是午時三刻。”
“這裡,應該就是昭明山夫子像.......我他媽什麼時候走到這裡來的??!!”
“我面前的這個人,那他媽不是一句假話嗎?我,我.......我是見鬼了嗎?但這日頭!有鬼敢在這個時候出來?”
林封謹此時也畢竟經歷了太多的衝擊.......兩世爲人。身爲妖星,遭逢鬼物,逆天換命,出生入死!所以很快也就恢復了過來,深吸了一口氣,苦笑道:
能言善辯,話鋒若刀一般的林封謹,在這詭異無比的局面下,一時間居然都想不到怎麼措辭。最後居然也只能順着對方的話意向下說:
“那這善緣是怎麼結法?”
褐衣黑巾的這人忽然道:
“敢問施主從何處來?”
這一句話本來普普通通,卻是暗地裡意味深長,立即令林封謹渾身上下都汗毛直豎了起來!他只覺得面前的這人的每一句話都彷彿是一把當頭斬來的劍!直要拷問入他內心深處最爲隱秘的地方!
林封謹也只能佯作不知,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從河倉來。”
褐衣黑巾的這人卻是立即再問:
“敢問施主從何處來?”
這第二問雖然是一模一樣。卻是令林封謹汗流浹背,只覺得自己的所有隱秘都被窺破了一般,他不知道爲什麼,心中急切無比。似乎渴望着要將這問題回答出來似的,忽然靈光一閃,立即答道:
“從來處來!”
聽到了這個回答。林封謹面前的這神秘的褐衣黑巾人忽然微笑了起來,彷彿是聽到了標準答案那樣欣慰,他忽然又道:
“你是誰?”
林封謹聽了這個貌似簡單,其實意味深長的問題,忍不住再次倒吸了一口涼氣,這神秘褐衣黑巾人的問題,每一句都彷彿大有深意,每一句都直刺他的秘密!他只能澀聲道:
“我乃河倉童生,糧商林家之子。”
儘管林封謹剛剛答覆,褐衣黑巾人卻是繼續追問一模一樣的問題:
“你是誰?”
林封謹被他問得額頭上面黃豆大小的汗珠一顆一顆的流淌了下來,忍不住不耐煩的順口道:
“我就是我!”
褐衣黑巾人聽了以後,微微頷首,一稽首後轉身便走,林封謹急道:
“你結的善緣呢?”
這人一聲長笑,便消失在了人羣當中,依照林封謹此時的身手,居然完全追趕不上!更詭異的是,雖然兩人面對面的交談了這麼久,但林封謹一回憶,居然發覺自己根本就記不清楚這人長什麼樣子!
他的臉彷彿是空白的!只有身上那股寧靜,深邃的氣質,卻是令人越回憶越覺得博大悠遠。
更詭異的是,在這朗朗乾坤,烈日照耀下,林封謹閉上眼睛一回憶他的面容,感覺到的竟然是一片黑暗!!一片若呆在了母體的胎盤當中的無盡深邃溫柔的黑暗!
整整在這擁擠的人潮當中呆站了接近半個時辰,林封謹這才深呼吸了兩口,嚥下了一口唾沫感覺好了很多,他只覺得自己雖然只說了寥寥幾句話。可是嗓子居然乾澀得厲害,幾乎啞掉了一般,主要這剛剛的經歷實在是過於匪夷所思了些!
----彷彿鬼使神差那樣,自己居然在這樣的一個詭異的時間,詭異的地點,遇到了這麼一個根本就不應該出現的人!這真正令人有一種在做夢的恍惚感覺。
重新走了幾步以後,林封謹要了一份加酸加辣的醒酒湯,一口氣就喝了下去,雖然酸得齜牙咧嘴,辣得眼淚汪汪,但那種真實的刺激感覺令他真正的回過了神來,此時林封謹忽然覺得背心處有些疼癢,隨手去撓了幾下也就沒有什麼異狀了。
又在街頭徜徉了一下午,林封謹終於將自己的心境收拾得平靜了下來,畢竟面對這種事情,他發覺自己就算是擔心懷疑也是毫無用處啊,只能默默的承受……..在摒棄了一系列的雜念以後,林封謹深吸了一口氣,得出了一個結論。
是時候離開襄都了。
眼下已經是十一月,距離臘月已經不遠,若是要進入書院的話,那麼就得在臘月之前找尋到一處書院,然後將自己的名字,籍貫,履歷,學籍給報上去。
當然,對於林封謹的童生身份來說,報名還是有機會被刷下來的,畢竟這個年齡段的童生已經稱得上是大齡青年,毫無潛質可言。並且即便是通過了,也是開春纔有可能進入到書院的外圍讀書成爲外門弟子,拿現在的話來說,就是成人本科,xx培訓班……否則就得等待下一年了。
當然,這樣的規矩對於那些驚才豔豔的傢伙是沒有任何作用的,天才存在的意義就是用來破例的,只是林封謹再怎麼自大,也是無法厚着臉皮說自己在讀書方面的天分可以用“驚才豔豔”或者類似的詞語來進行修飾.....
所以,是時候未雨綢繆一番了,想來各大書院對於外門弟子的考覈,還是有一些法子可以想的,若是自己效率一些,那麼趕回家過年也是來得及的。
拿定了主意以後,林封謹又忽然想起了今日街頭上背心處的疼癢,他本來就是謹慎的人,便立即裸了上身,叫林德過來看看腰間的那個位置,林德仔細查看,外帶用力按揉了一番,確認沒有任何問題。林封謹這時候才自嘲一笑,只道自己太過多疑。
這件事林封謹回去一講,林德也是嘖嘖稱奇,此事李虎得知以後也上了心,他這個時候也有了一些人脈關係,便再次確認,當日景王弄出來的這三句話確實是誘餌,甚至有兩句都是假的,只有一句是真話!
林封謹聽到了這個消息以後,除了苦笑和嘆氣之外還能做什麼呢?他雖然心中納悶,但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在京師裡面跑前跑後的開始運作自己進書院的事情,不過局面並不如他想象的那樣樂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