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只是兩個藤箱,還有一個藤箱沒開呢,林封謹將之打開,果然,就像是他猜測的那樣,裡面看起來是一箱子破爛罐子盤子,但這些東西的價值,恐怕是三個藤箱裡面最珍貴的,因爲這些東西只怕都是無法估價的古董珍玩!
不說別的,單是那一尊鹿首青銅爵,看似鏽跡斑斑,賣相奇差,但實際上呢?
根據史書上的描述,以鹿首爲爵上的裝飾物實際上是一種非主流的文化。因爲鹿性至淫,一頭雄鹿發情期來了以後,往往在一天之內會與數十頭母鹿交配,只是鹿與“福祿壽喜”四個吉祥字眼的“祿”字同音,出現頻率纔會很高。
然而青銅爵這東西,叫做禮器,又叫做祭器,是在祭天,祭祖,祈雨十分莊重嚴肅的場合下使用的,將鹿首放在這青銅爵上面做裝飾品,就彷彿是在職工大會上面放無碼片兒一樣不靠譜,古往今來的話,也就只有一個牛人不走尋常路,喜歡鹿首青銅爵這種非主流的東西,那就是臨夏王劉去。
這是個充滿了傳奇色彩的人物,與他同時代的人都被他的光輝掩蓋了,包括君王,一個人在某一方面做到了極致不難,可是這位奇葩王爺一輩子卻是在多個方面都達到了巔峰,甚至在史書上單獨有給他列傳,這個人死了甚至都不讓史家消停,關於他的死法,一直到現在都還分成兩派爭吵不休,一方認爲他是死了,只是墓地沒找到,另外一方則是認爲他直接飛昇。
這麼一個人用過的酒器,至少也不會比同時代的古玩價值差了,那就至少都是五十萬兩銀子往上走。更重要的是,貨買識家,有一句話叫做千金難買我喜歡。說白了像是劉去這種歷史名人,就會出現許多腦殘粉。將這玩意兒賣給他們就可以放心大膽的磨刀準備敲竹槓了,這樣的話,很輕鬆就能估價百萬以上。
因此,這麼一覈算下來,這三個藤箱裡面的東西,居然至少都要值八百萬兩白銀!!足足相當於現在北齊年入的半成了!是什麼人這麼大方,居然可以隨隨便便的將這樣的財富送過來?
林封謹將這三個藤箱放在了旁邊,然後對那門子淡淡的道:
“把拜帖拿來。”
此時前來求見林封謹這樣的人物。自然是要拜帖的,就像是現在的名片,那門子將拜帖掏出來了遞給林封謹,林封謹打開來一看,見到上面寫着“會元樓主人”,五個字,沉吟了片刻,便道:
“我知道,你去叫趙管事來。”
很快的,趙管事就來到了林封謹的面前。林封謹便道:
“你去書院旁邊的會元樓遞我的帖子,讓他們的老闆來找我吧。”
此時林封謹也算是纔回過了神來,自己之前未免有些風聲鶴唳了。而這位田方老闆看起來也真是下了重注,賠上了血本,送了這樣多的禮物過來,說實話,這樣多名貴的禮物,就是砸到王宮那邊去也是能換呂羽陛見一次了,林封謹也不至於如此高冷和不講道理,這一份禮既然收下了,便自然不會拒人於千里之外。
大概等了半個時辰。趙管事就回來回報說,沒找到人。根據夥計說,他們的老闆都三四天沒來過了。林封謹沉吟了一會兒便沉聲道:
“那好,把我今日的應酬都統統推掉,同時,府中進入緊急狀態,所有要害位置一律上雙崗!”
聽到了林封謹的吩咐,一干人自然是不敢違背,紛紛躬身領命去辦了,結果在第二天黃昏的時候,門子便是跑了進來,遞了一張拜帖進來,這張拜帖上面還是落的會元樓主人的款,但林封謹卻是見到,拜帖的邊緣上居然都出現了幾滴暗紅色的點子,赫然是鮮血飛濺上去的模樣!
林封謹便對門子道:
“來的是什麼人?”
門子道:
“是個中年人,還趕了一輛馬車,沒有車伕,是他自己趕的車,馬車上還有一個女人,抱着兩個小孩子,小孩子是一男一女。我看到他們的神色惶急,十分恐懼,所以大膽做了個主,直接引他們進來了,避免堵在了門口惹出是非來,同時,讓門口的護衛上雙崗,嚴加防範注意可疑人等。”
林封謹滿意的點了點頭,這個門子是他親自選出來去門口的,便是因爲此人觀察力仔細,並且知道在講述這些東西的時候儘可能從客觀程度出發,不摻雜混合進自己的感情,林封謹聽了以後點點頭道:
“知道了,去領十兩銀子的賞吧,然後請人進來。”
得了林封謹的吩咐以後,很快的,田方便是被引着走了進來,上一次林封謹見到田方的時候,雖然他是夥計打扮,卻是顯得方面大耳,相貌堂堂,哪怕是與林封謹這樣的顯貴一對一答,也是言辭得當,可以說是相當的從容得體。
不過這一次田方則是看起來萎靡了不少,身上穿的破舊衣服顯然不合身,與他之前的富商巨賈的氣質全然不符,並且還身上的衣裳有些髒,雙目泛紅,並且看起來又冷又餓,捧住了茶盞就不放,茶托與茶杯之間因爲他的手不停顫抖的關係,所以不時發出“噹噹”的聲音。
林封謹見到了他的樣子,便對周圍人道:
“先帶田老闆去沐浴更衣一下,不要凍出病了,然後這裡地方太大了,去東暖閣備一桌酒席上來,先上熱湯熱酒,還有,田老闆的家眷也是請到內院去,安置在芙蓉居里面,熱水飯食都用最高的規格,配四個丫頭四個下人,有什麼要求都滿足——田老闆你放心,我這裡雖然不說什麼固若金湯,卻也不是隨隨便便什麼人都能進來的,只要進了我府裡面的大門,那就一切都可以放心了。”
田方感激的看了一眼林封謹,顫聲道:
“多謝公子。”
林封謹哈哈一笑道:
“這個是你應得的——你送我的那些東西換成送給其餘的任何一個人。都會得到這樣的禮遇。”
大概小半個時辰以後,林封謹便是在東暖閣重新見到了洗漱打扮好的田方,兩人坐下以後飲了幾杯酒。林封謹也是給田方留出來了吃東西的時間,等他吃得差不多的時候。便笑道:
“你送來的禮物價值如此之貴,那麼身上的麻煩絕對不會小,不過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天經地義。說說看吧,是什麼樣的事兒把你逼到了現在的這樣?”
聽到了林封謹的話,田方長嘆了一聲,眼神有些漂浮的道:
“公子。我姓田。”
林封謹點點頭道:
“恩,拜帖上有寫。”
田方深吸了一口氣,接着看起來躊躇了一下,才用一種囚犯等待判決的眼光直勾勾的看着林封謹,很乾脆的補充道:
“是橫波將軍田武的田。”
聽到了田方的這句話,林封謹頓時就愣了愣,之前他都是完全沒想到這方面去,那麼田方身上的麻煩果然就不小了,橫波將軍田武是什麼人,之前隱然是北齊軍方第一人。卻是在最爲關鍵的時候叛國,成了中唐的先鋒軍!不消說,田武的這個罪名那就是切切實實的死罪。謀逆,誅九族!
林封謹接着就很乾脆的道:
“那你和田武是什麼關係?”
田方道:
“我的父親,是田武父親的表弟,我和田武之間足足隔了五房,乃是一個家族當中的同族人吧。”
林封謹聽了立即就寬心了,只要田方和田武之間沒有嫡系的血親關係,那麼自己發動關係網爲他脫罪就不難了,並且林封謹也是很瞭解呂羽的,呂羽也是主張嚴刑酷法的。殺起人來絕對很乾脆,然而實際上他只是將殺人作爲一種手段和工具而已。簡單的來說,那就是好殺而不濫殺!
有取死之道的。殺起來絕對不手軟,沒有取死之道的,哪怕是呂羽非常討厭憤怒這個人,也會剋制住依照刑律來辦事。
林封謹想了想以後,便問出來了一個自己在心中困惑已久的問題:
“你給我送的這些東西,我大概算了一下,只怕至少也是八百萬兩銀子出頭,這些東西不要說是你,就是我也拿不出來,那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田方看起來早料到了林封謹有這個問題,他的回答也是令林封謹大吃一驚。
“什麼,一小半是田武的私藏,還有大半都是你賺的?”
田武身爲橫波將軍,南征北戰三十七年,生生在中原打出來了赫赫威名,盛名之下無虛士,一將功成萬骨枯,他的顯赫名聲,完完全全就是建立在了不知道多少次勝仗上面。
而戰爭,本來就是無本萬利掠奪財富的最佳方式。
所以說田方的首要回答林封謹覺得是可信的,但第二個回覆,則是他萬萬沒有料到的了。
不過,隨着雙方的深談,林封謹這才發覺,面前的這田方,赫然真的是沒說謊的!他雖然乃是一個商業奇才,又是田氏族人,在當下的這種狀況下,很得田武的信任,所以整個家族的財富都是在他的手中被運作了二十二年,田方所說的自己主打的幾個行業,林封謹也同樣是有所耳聞,知道這幾個行業的當家人乃是傀儡,只不知道背後的真正操控者,沒想到竟是坐在了自己的面前!
大概在半年之前起,田方就得到了田武十分嚴厲的命令,讓他將田家名下的財富儘可能的變相,然後兌換成便於攜帶的保值品,田方雖然不明白爲什麼要這樣做,並且在這樣的倉促時間內處理田家名下的財富,肯定會損失不少。但他說白了也只是個打工的,就只能依言而行。
最後,田家的資產足足兌換出來了六個藤箱的財物,不過最初收集齊全的只有三個藤箱,當然是被田武直接拿走了。
因爲田武再三叮囑,這種事情務必是要在非常機密的情況下完成,絕對不能讓人發覺乃是整個田家一族的行動。所以田方也是遵照了他的意思,在操作這一系列交易的時候,儘可能的隱身幕後。甚至對外宣稱自己已經是重病臥牀,只與田武單線聯繫,並且竭盡全力的隱藏自己的行蹤。
正是由於這樣。所以在田武明面上的族人,勢力都被一網打盡的時候。田方還能在外面逍遙晃盪,並且由於田方乃是個妾生子,素來都是被人不怎麼看得起,因此十分低調,反而成了他最好的保護色。
聽到了田方的講述,林封謹微微搖頭道:
“你還是沒有說實話,按照你所說的東西的話,這一次王上本來就不打算大開殺戒。你就算是按照正常程序來走的話,也有很大的機會活下來,何況身上還有這樣多的財富可以用來支配脫罪,事實上,這三個藤箱當中的東西,你任意拿出來一件,獻給主審此事的官員,也是可以確保自身脫罪了啊!你是個精明無比的生意人,不可能連這一點都算不到吧!”
田方聽了以後,慘然一笑道:
“公子果然明見我落到了眼下的這一步田地。和我身爲田氏族人有一定的關係,不過,最重要的是。我搞不好捲入到了一個巨大無比的隱秘當中,最倒黴的是,我對所見到的那些事情完全都不明白,只知道絕非尋常,然而,對方看起來卻是認定了我知道了他們的秘辛!所以必欲將我殺之而後快!”
林封謹聽了以後,忍不住插嘴道:
“停停停!這是什麼跟什麼?我怎麼聽不懂了?”
田方擡起頭來看着林封謹道:
“公子,你要想清楚了,這個秘密你若是知道了的話。很可能會帶來很大的麻煩,我落到了現在的這一步田地就是因爲它。更重要的是,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知道的這些東西里面究竟有什麼秘密。你真的要聽?”
林封謹笑了笑道:
“你是在衆目睽睽之下進了我的府邸當中,倘若像你說的,一直都有人盯着你的話,那麼我現在就算不聽你的秘密,難道他們就會覺得我不知道嗎?所以你不用試探,也不要有什麼顧忌,大可以放心的說出來了。”
田方默然了一會兒,給自己倒了兩三杯酒,都是一口氣喝了,因爲喝得很是有些急切的緣故,所以說顴骨上面都浮現出來了兩團淡淡的紅暈,雙目無神的看着前方,隔了好一會兒才哈出了一口酒氣,徐徐的道:
“不知道公子你認識田橫嗎?”
林封謹想了想以後道:
“接觸過,但是沒有深交,感覺這是一個十分精明的人。”
田方呆在了座位上面好一會兒,才徐徐的道:
“論公,田橫很是得到了國君的信任,並且在北齊當中足足做了二十六年的將軍,門下遍佈軍方,聲望無兩,隱然爲軍方第一人,連立儲君這樣的大事,也是有發言權,可以說是位極人臣,論私,田家可以說是壟斷了好幾處行業,更是有良田千頃,金銀財帛子女無數,甚至在田家所在的尋州,就連州郡太守上任,都要去主動拜會田家一番,否則的話這官兒就別想安穩的做下去!”
“那麼,公子你們只看到了田橫居然叛向了對面的中唐,卻有沒有想過,這背後的根源所在呢?”
聽到了田方的發問,林封謹忍不住呆了呆,然後道:
“像是田橫這樣的情況,可以說史書上記載的屢見不絕,若是不知道收斂的臣子,往往最後都是會在不自覺當中被君王猜忌,雙方的權勢發生了衝突,最後肯定是國君下手鏟除權臣,應該是田橫勢力太大,不知收斂,聽聞了國君呂羽有可能要動他的風聲,所以說先下手爲強?”
“不是的。”田方很乾脆的道。他接着還意猶未盡的補充了一句:“絕對沒有這種事情。我舉個很簡單的例子,公子你在此之前知道田家如此鉅富嗎?”
林封謹的臉色漸漸的嚴肅了起來,搖頭道:
“不知道。”
田方道:
“公子在鄴都商圈這個行道里面,也可以說是領袖翹楚的人物了,連你也不知道田家背後的財力,可見田橫平時對家族約束之嚴格!有着這樣謹慎小心的行事風格的人,又怎麼會遭受到君王的猜忌呢?”
聽到了田方的話以後,林封謹的臉色頓時就變得格外的嚴肅了起來,因爲他覺得自己能夠接受田方的說法,那麼,田方之前的那個問題就格外的值得耐人尋味了,倘若呂羽根本就沒有要對田橫動手的意思,那麼爲什麼田橫在北齊呆得好好的,會甘心投向中唐?
論國力,中唐已經是顯示出了頹勢,開始被髮力的北齊超越,論地位,田橫已經是達到了武臣的巔峰,他去了中唐頂天也就是北齊的待遇了,那何必還要冒着身死國破的危險挪個地方??()